“哦,高凤阳已经亲自去求见李逸如了?”
李逸如并不知道,就在高凤阳前脚踏入他的府第,血衣卫便已经将消息后脚传递到了仅仅只有一墙之隔的宰相府。
“不仅如此,夫人已经把逸如将军和渤海郡主要成亲的消息传了出去?”
魏廖面无表情地躬身回答道。
普天之下,能够让他躬身,也只有面前的帝国宰相风雨。
“看来很多人都不太看好高凤阳了!”
风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魏廖,今天第三个进入自己书房的亲信说道。
他很清楚高凤阳和李中慧这么做的用意。
前者,高凤阳显然希望继续靠拢李氏家族,从而规避近日来对他越来越严厉的指责;而后者,李中慧固然不愿意得罪拓跋家族和秋里,同样也不愿意放弃李逸如迎娶风馨加固风李两家关系的机会,以便扭转如今李氏家族不利的局面,因此大造舆论,期望凭借着自己的面子,来化解拓跋家族和秋里的压力,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只是,眼看着两人各怀心机,风雨的心中不由十分索然。
高凤阳是风雨军的老人,他执掌着风雨军的财政命脉,可以说风雨军今日的壮大他绝对功不可没;至于李中慧,更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当年在家族中力排众议嫁给了自己,从而让风雨军如虎添翼,这才有了风雨军振翅万里的机会。
然而便是这两个人,如今却都在无形中和自己疏远了。
难道,这便是权力的代价吗?
风雨暗自感到了一阵阵痛。
“最近,有人把圣京城仓库爆炸案,以及更早的明月谋刺燕南天案、议政王遇刺失踪案强行联系到了高凤阳的身上,你这儿可有什么眉目了!”
想到这里,风雨皱起了双眉。
风雨并不相信更不希望高凤阳会牵扯到这么多事情上去,但是众口铄金,身为风雨军的统帅和帝国宰相,风雨对这样的大事情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
“属下也并不以为高凤阳可能直接介入这些事情之中,但是根据调查,议政王萧成秋据查如今落在了同一教手中,圣京城仓库爆炸案的嫌疑犯中也有同一教的教徒,而就在当日燕南天被杀之前,陶朱钱庄更是有大量不明巨款流入了同一教的手中。因此,即便高凤阳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他手下的官员中也一定有人被卷入得非常深了!”
魏廖非常简洁明了地汇报道。
“同一教?怎么都和同一教有关?不是‘西门’吗?”
风雨皱眉,没想到事情牵扯到同一教。
这个宗教几乎和庞勋同一时期崛起于帝国的南部,一度极其兴旺,云集了很多信徒,然而随着庞勋兵败之后便自动地销声匿迹,在风雨的印象中,虽然同一教的背后似乎有安宇和麦坚的影子,但充其量不过是某些神棍在一些强国的资助下,装神弄鬼煽动人心而已,却没有想到这个宗教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暗地里和这么多事情有牵连。
“同一教信奉的是光明尊者,教义有些和大食人的圣教相似,但是更为偏激,提倡信徒们吃素食、互友爱,但是却又不认同佛教寄希望于来世的倡议,而是主张教徒相互支援,抗击欺压乡里的官府,因此很得一些贫困潦倒的年轻百姓的拥护,短短数年便发展了不下百万的信徒,甚至还渗透到了圣京等大都市。”
血衣卫统领向风雨解释道:
“虽然同一教曾受过麦坚人的资助,并且有安宇海贼混入,但是同样他们和呼兰的西门关系默契,当年庞勋攻陷圣京城,固然主要是‘西门’的高手参与,同一教也同样有份。只不过,这个宗教在江湖上的活动很低调,往往进行暗杀或者跑腿,以及配合安宇人和呼兰人,因此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哼,果然是天下不平妖孽现!”
风雨冷哼了一声。
他很清楚,每当朝廷腐败不堪的时候,必然会出现有心人用偏激的口号来挑动百姓,这也就是所谓的官逼民反。
这种自上而下的揭竿而起,用刀剑所实现的正义,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纠正了社会严重偏颇的公平,同时也在无形中震慑了那些尚有理智的贵族,让他们不得不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在保全自身利益的同时,也兼顾到了平民的利益;然而同时,这便如同熊熊的烈火,焚毁的绝不仅是陈朽的部分,有时候甚至连同整个房基也将付诸一炬——尤其是被有心人用作个人的私欲,或者民众的狂热超出了煽动者控制的时候。
“如今同一教的动向如何?幽燕和辽东可有这些邪教的活动?”
风雨有些不安地追问。
若仅仅只限于齐鲁、江南两个行省,那么随着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安定,再加上朝廷大军的弹压和血衣卫的监控,这样的邪教用不了多久便将日渐衰竭,但是如果出现在民众被煽动了起来的幽燕和新近征服并在大举移民的辽东,这种旧有的秩序被彻底打破而新秩序尚未完全建立的地方,便很有可能将会酝酿出巨大的灾难。
“同一教确有向北转移的迹象,目前属下正在严密监控这个邪教的举动……”
魏廖钦佩地望了一眼一句话便指出了关键的风雨,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
“只是近来,属下发现傅中舒大人似乎正在和同一教有所接触!而且,最近在朝野上下,有一个关于主公的谣言,是……是说白大侠和华神医联手诊断主公您的身体有痒,恐怕不能过四十……”
“什么?”
风雨哑然失笑,为了这个自己也不知道的所谓诊断,但是随即却立刻笑不出来了,为了可能产生的半点都不好笑的后果,半响才道:
“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不过陛下的脾气最近似乎很不耐烦,经常责骂身边的太监和嫔妃,甚至包括了皇后!”
魏廖很清楚风雨所说的“那边”是什么意思。
和历史上所有的权臣一样,当风雨战败了所有的对手身居宰相之位主宰着帝国军政之后,所面临的最危险也是最麻烦的对手,便不再是战场上的敌人和朝堂内的同僚,而是那个唯一在名义上超越风雨的九五至尊。
这位曾经的主君,的确成了一个很难处理的包袱。
有人选择了毒杀,然而留下的是凶残轼主的恶名,同时也势必会招惹所谓忠臣们的暗杀;有人选择了禅让,却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沽名钓誉;有人选择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同样也是落下了逆臣的臭名;当然也有人借刀杀人,事后却成了千古贤君。
风雨如今所需要的,便是一个选择,一个如何更加巩固自己的权位,同时又顺理成章永远拥有帝国最高权力的选择。
这样的选择,正在被帝国无数拥护风雨和仇恨风雨的臣民们所关注。
魏廖,自觉到将成为这个选择的执行者的血衣卫统领,更是一直在等待着主君的命令,然后如同猎狗一般无畏的扑食那指定的猎物。
可惜,风雨直到此刻都没有下好最后的决心。
“能够不染上王者的鲜血,就尽量不要沾染吧!”
当李中慧代表着众多的部下劝说时,风雨便是如此回答的。
究竟是不愿意在帝国刚刚平息战火的时刻,再次爆发尖锐的矛盾和流血;还是一直以来圣龙帝国的传统观念作祟,让自己不愿意担负轼君的恶名;又或者仅仅是不愿意看到那深宫之内昔日一起驰骋欢笑的女孩,那饱含泪珠的双眸?
风雨自己也不知道。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因此,风雨只能够淡淡地下令道:
“继续监视!”
“是!”
魏廖行了一个礼,悄然退下。
“看来,萧剑秋,那位深孚众望的贤君,似乎应该让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风雨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冒出了一丝寒光。
当然,风雨说这句的时候,魏廖已经消失在了书房——血衣卫统领总是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消失。
因此,风雨纯粹是在自言自语,而且是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自言自语。
吏部尚书傅中舒,兵部尚书白起,工部尚书南天门,户部尚书高凤阳,礼部尚书耶律楚昭,刑部尚书诸葛青。
——纸条上,是一份阁僚的名单。
一份风雨再次通过执政议会的推荐,当选为帝国宰相之后,所拟定的阁僚名单。
风雨十分满意地审视着这份阁僚的名单。这样的人员安排,无疑将兵权和财权控制在了手中,至于吏部和刑部交给傅中舒和诸葛青,即是出于风雨网罗帝国人才的狂热,也是为了安慰萧剑秋,同时更显示了风雨对于控制朝政的自信——有血衣卫无孔不入的潜伏,和欧静为首的清流派主持庙堂,风雨也不怕傅中舒和诸葛青能够兴起什么浪来。
当然,前提是必须萧剑秋认命地做他那个被架空了的皇帝。
只可惜,最近萧剑秋似乎越来越不甘于九五至尊的虚名,频频干涉朝政,已经让风雨感到了不可容忍,即便是有天池剑宗的说情,似乎也应该行动了,至少不能够在大举出兵攻伐呼兰之时还要担心着后院是否起火。
风雨反复地说服自己……
“瓦报?宰相大人居然准许发行瓦报,还让他们肆无忌惮地评论朝政?”
李逸如最终还是决定会见高凤阳,尽管姐姐李中慧曾经告诫他最好和这个最近麻烦不断的胖子保持一点距离,以便万一出事,至少也可以保全他这位李氏家族在军队中的支柱,但是李逸如却并不觉得,在高胖子还没有彻底完蛋之前,得罪这位帝国的大财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如今,让李逸如无法理解的是,造成堂堂帝国户部尚书巨大困扰的,不是来自于执掌帝国刑法的刑部,也不是审理疑难案件的大理寺,更不是神出鬼没拥有强大特权的血衣卫,而是几个无职无权的书生们所创办的,根本不可能对当事人进行实质性损害的瓦报。
更让李逸如无法理解的是,为何宰相不采取果断的措施,任由这些书生如此放肆地抨击官员和朝政,这在他统治的印月半岛,绝对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呵呵,不废言路,宰相大人自然是希望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高凤阳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最近,圣龙帝国的大财神似乎很不顺利。
瓦报引导的舆论,正在对他进行十分猛烈的抨击。也许高凤阳无所谓自己的户部和陶朱钱庄被牵涉到根本和自己无关的那三大奇案中去,但是高凤阳却十分头疼,关于陶朱钱庄暗中收敛钱财的指控。
虽然风雨对军人的贪墨眼开眼闭,但是对于文官的贪污却是十分严厉。
想到这里,高凤阳皮肤的脂膏便不由得混着汗水渗出。
幸好,眼前的李逸如似乎是自己的一个大救星。
想到这里,高凤阳的脸上更加堆满了谄谀的微笑。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李逸如皱眉问道,他可不想在这个胖子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刚才那个关于自己要娶风馨的谣言,让李逸如颇有些不安。
“下官知道,虽然夫人将玄狐堂交给了魏廖大人,但是血衣卫当年的底子,毕竟是在李氏家族的鼎力支持下方才建立起来的。所以……”
高凤阳说到这里,略略顿了一顿,方才满脸堆笑地继续说道:
“呵呵,所以下官希望李氏家族能够调拨一些高手,一则是保护下官的安全,另一则是帮助下官查清一些事情,洗脱下官的冤屈!”
“怎么?高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虽然不喜欢高凤阳的语气,但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李逸如不由心中一动,将目光投向了这个肥肥的奸商。
“哼,用人不慎,用人不慎!想不到高某一生谨慎,却最终栽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不过既然高某察觉了,可就容不得他这般得意了!”
高凤阳突然极度愤然地咕噜道。
“究竟是什么事情?”
对于这个说话藏头露尾的胖子,李逸如颇有些不耐烦了。
“不可说,不可说!”
让少年气结的是,明明是有求于人,胖子居然还摆出了架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此事如今还只是一个揣测,若是现在说了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既然如此,高大人便慢慢查探吧,待得有了眉目再来找逸如好了!”
李逸如怫然不悦地端起茶杯,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逸如将军难道真要眼见李氏家族的声誉和基业,在一些小人的搞鬼中毁于一旦吗?”
高凤阳突然一改刚才厚颜相求的神色,傲然的冷笑一声,竟是要径自离去。
“且慢!”
李逸如犹豫了一下,出声叫道。
虽然他如今始终有些怀疑胖子是在故弄玄虚,但是在印月这几年总督军政的历练,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相对于利益的获取和地位的保全,面子和虚荣是何其的可笑,再加上想到姐姐所说的关于李氏家族和胖子之间已经产生了密不可分的利益关系,李逸如终究还是希望能够找出妥善的方法,来挽救家族的这场危机。
“逸如将军!请恕高某刚才的失礼,只不过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对手的耳目又无所不在,高某不得不谨慎!”
也就在李逸如说话之际,原本便显然没有准备就此离去的高凤阳,几乎是第一时间转过了身子,收敛了刚才的傲气,和声说道:
“其实,这件事情在逸如将军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够救得高某的性命,也能够化解李氏家族的危机,日后高某若侥幸躲过这一劫,也必当投环相报!”
“既然如此,高大人向夫人求援岂不是更好,却为何来找逸如?”
听了高胖子的话,李逸如心中颇有些动摇。
“哈哈,嫁出去的女儿再怎么照顾娘家,却也至少要有一半的心,放在了丈夫身上!所以,夫人若是听到高某求助,恐怕未必会肯相助,甚至还会怀疑高某将狗急跳墙,做出损害宰相的事情!你说高某如何能够找夫人?”
高凤阳大笑着,坦然说道。
“哼,你的意思,逸如便会坐看你损害宰相的基业不成?”
李逸如冷笑着道。
高凤阳难得坦诚的话,倒是提醒了李逸如——眼前的这个胖子乃是风雨军的大财神,如今更是执掌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若是真的做出什么卑鄙勾当来,那对于宰相和帝国都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高某怎敢如此看待将军?但是逸如将军您认为高某会这样做吗?尤其是在宰相拥有天下的大局已定,高某若非必要,又怎肯让这些年鞍前马后全力一搏的投资,在眼看便要大获丰收的时候,自己毁掉一切呢?”
高凤阳侃侃而谈,不料目光瞥见李逸如脸上却写满了“那可不一定”的神色,不由尴尬地一笑,转而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当然,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未来不会发生变化。只是您和夫人终究还是有所不同,无论怎样您都是李氏家族的人,难道您不愿意如今冒一个小小的风险,不但解决眼前的麻烦,还能够为日后赢得一个十分有用的盟友?”
高凤阳毫不畏怯地迎视着李逸如的眼神,平静地说道:
“关键就看将军敢不敢赌高某会不会背叛宰相了?”
“哼!”
李逸如把玩着茶杯不再说话,心中知道高凤阳正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十分诱人然而也可能很危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