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侯,燕南天离开了圣京,就更好下手了,下决心吧!倘若错过了的话,以后再要拿下老贼就麻烦了!”
天子使臣尚未走远,风雨身后的黑狼军统领耶律楚振便有些跃跃欲试的蠢动:“河北三关前往圣京,韩陵乃是必经之路,末将愿统率一千精锐伏击于险要之处,一定提了那燕南天的人头回来!”
望着耶律楚振求战的冲动,风雨不得不承认,傅中舒看似不经意见流露出来的话,却带给了风雨军那些好战和复仇心切的将军们一道非常令人亢奋和躁动的讯息——燕南天即将离开圣京。
这实在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对于风雨军诛杀燕南天来说远比原先燕南天逗留圣京更为有利。
如此一来,没有了圣京的障碍,也无需再顾虑诸侯和天子的反应,更是避免了和张兆的正面冲突,一支精锐的兵马便可以完成奔袭和刺杀的任务,带来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即能够为凉州的军民报仇,又能够提升风雨军的军威,而且还造成既定事实,让天下诸侯无可奈何的明哲保身,并造成燕家军的彻底分裂。
因此,耶律楚振的建议无疑代表着风雨军中主战派的意见,以至于黑狼军统领的话音未落,便听见近卫军统领,年轻的少年将军欧仁也立刻响应了同为轩辕军校好友的话,摩拳擦掌的主动请缨求战:“末将愿率三百兵马出击!”
这些天,欧仁实在有些憋气。
自从平定皇甫世家之后,欧仁万万没有想到风雨在战场上和皇甫世家那个被俘的小女孩皇甫凤玩笑般的打赌居然真的要兑现。
对此,战败后的皇甫世家倒是很乐意攀上风雨军的这位少年显贵;那些始终都聚拢在无忧谷周围的文官们,则纷纷认为这显然是风雨厌烦了新风云世家和李氏家族的争夺,有意让欧仁执掌巴蜀而大为欣喜;至于自己的姐姐无忧谷主欧静,不知怎么的竟然也被那个小丫头故作可怜的模样给迷惑住了,大力风雨的决定。
但是,欧仁不喜欢。
他真的不喜欢。
他不喜欢皇甫凤,虽然出身高贵,虽然有“女神童”之称,但是在欧仁的眼里,却分明是一个老气横秋、一心惦念着家族利益的小大人。尽管这个小丫头在欧静乃至其他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出得楚楚可怜,然而当欧仁和女孩双目对视的时候,感觉到对方流露的却是一种为了没落的家族忍痛牺牲自己委屈下嫁的傲然。
欧仁有自己梦中的伊人——拓拔家族的大小姐拓拔蔚。尽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尽管拓拔大小姐的一缕芳心完全系于远在印月的另一个人身上,但是欧仁就是喜欢。喜欢拓拔大小姐的善良,喜欢拓拔大小姐的率直,甚至喜欢拓拔大小姐的刁蛮,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回应,只觉得自己能够就这样的伴随在佳人的身边,便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更何况欧仁也不甘,他向往战场的热血沸腾,向往征战的畅快淋漓,向往军旅的豪情悲歌,更向往追随在心中钦佩的名将身边,目睹风雨天马行空一般的战争艺术获取一次又一次伟大而且神奇的胜利,他并不甘心成为巴蜀的总督,虽然位高权尊,然而却从此被束缚在了琐碎的文案之中,没有了纵马驰骋的自由。
这样的不甘,尤其是在李逸如从印月传来大捷,并且即将恭送佛门至宝——释迦牟尼的佛指舍利返回圣龙之后,更加强烈。
在风雨军中,人们一直把欧仁和如今负责印月战场的大将李逸如视为风雨军左右双璧,两人看上去也确实有着很多相似之处:都是不到二十岁便已经身经百战、独当一面;都是深得风雨的信任和器重;都有一个在风雨军中的地位崇高、对风雨有很深影响的姐姐。
然而,欧仁自己却明白,这里面实在有很大的差别:论资历自己亲身参与了风雨军的创建,这方面仅次于和风雨自幼相伴的秋里、洛信;而李逸如直到风雨远征印月的时候,方才在战争中崭露头角,当自己跟随风雨身边南征北战、统率千军万马经历了伦玉关、锦州、凉夏等一系列大战的时候,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还刚刚进入风雨一手创办的轩辕军校学习。
论关系,虽然定凉侯夫人李中慧作为李氏家族的家主和风雨的妻子,倾全族之力辅佐风雨,屡次解决风雨军于危难之际,功劳和地位无人可比,但是李逸如却不过是李中慧的一个族弟罢了;而自己的亲姐姐,无忧谷主欧静,认识风雨在李中慧之前,建立的功勋也不下于那个翻云覆雨的女人,更是风雨军中名儒清流们的当然领袖,始终都是牵制李氏家族独大的重要力量,因此决非那个被称作“幸运的李”的家伙可以相比。
然而,客观条件上明显占据优势的自己,这两年无论却无论哪一个方面却都远远的落在李逸如的后面。
情场上,自己对拓拔大小姐的苦苦暗恋终究付诸东流,而对方却丝毫不在意伊人的芳心暗许;战场上,自己近来无论是印月战场,还是凉州的大战,表现都不算出色,即便获胜也不过是沾光,狼狈的大败却也不少,而李逸如则屡战屡胜,以少胜多,在风雨军主力被迫和皇甫世家、燕字世家决战无暇顾及印月战场的关头,硬是统率着由高唐僧兵,尼、丹、锡等附属小国的部队,以及印月奴兵们组成的联军横扫整个印月,威名之盛令天下瞩目,甚至有了“小风雨”的美誉,这样的战绩相对于自己而言实在辉煌得太多。
所以,欧仁极其渴望着战斗,渴望着从战斗中建立新的功勋,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并获得风雨的器重,当下献策道:“虽然韩陵乃是自圣京往河北三关官道的必经之路,但是韩陵守将朱全本是逆贼庞勋旧部,归降燕家军之后一直受到燕家嫡系的排斥,加之为人野心极大,因此随燕南天败归之后,便拥兵于韩陵自成一系,或者未必敢加害燕南天,内心却必定既不愿意昔日的家主进入自己的属地;而燕南天出于身为主君的尊严,恐怕也不愿意心惊胆战的从心怀异图的部下的领地经过,因此——说到此处,欧仁略略停顿了一下,转而自信满满的说道:“末将以为燕南天必然的选择只有一个——经午阳谷绕过韩陵返回河北三关。天阳谷地形险要,而且不利大军行进,因此根本不必劳师动众,只需一路精锐出其不意乘其不备,施以雷霆一击即可!”
“末将也愿随同出征!”
在欧仁、耶律楚振相继发言之后,其余那些校尉、都尉们也都群情激昂,虽然自知无法和欧仁、耶律楚振争功,无奈诛杀燕南天在风雨军中所能够带来的荣誉和骄傲实在是太巨大了,以至于只好退而求其次,纷纷要求参与战斗。
一时之间,风雨身边的将领们,除了秋风军的统领秋里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至于云济和魏廖,则是一个垂手无语,一个面现不屑的冷笑。
“天阳谷?”
风雨并没有理会部下们无形之间的对立,事实上他一直都是在默许这样的对立在自己可以掌控的程度内展开。
如今的风雨,自顾自低头沉思着,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圣京以及周边的地形。对于天阳谷,风雨并不陌生,而且还记忆犹新:一年多以前,正值庞勋造反攻占了圣京,迫使远征印月半岛的风雨匆匆回师,会同各路诸侯共讨乱军,结果在圣京南面的清泥、峣关一带汇合了皇甫世家的梅文俊,抗击千里奔袭而来的庞勋主力,那一战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危急时刻,幸好由于听从了公孙飞扬建议而自天阳谷避开韩陵的友军及时赶到,方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所以,风雨的内心很快便认同了欧仁的意见——如果燕南天真的如傅中舒所说的提前返回河北三关,那么走天阳谷以避开立场暧昧的部下朱全的领地韩陵,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尽管走天阳谷路途遥远而且地形崎岖,似乎是兵行险招,实则却是出其不意,因此反而更加安全可靠——除非他的行踪被泄露。
只是,素有“足智多谋”美誉的傅中舒,真的会一时口误泄漏如此重要的消息吗?
风雨的心中一震,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心底涌起。
“魏先生,你认为傅中舒所言可信否?”
沉吟片刻之后,风雨突然间转身望向血衣卫统领,双目暴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芒,严肃的询问道。
“傅中舒虽然年轻,却已经历尽三朝,为人干练精明,早在天子尚未即位之前,便已经出入左右百般谋划,无论是战阵厮杀还是政坛权谋,都极为老辣,断断不会在无意中失言泄露如此重大的消息!”
魏廖以他一贯冷淡的语调分析道:“魏廖以为今日这位天子使臣的话,或者为了掩盖燕南天已经来到圣京的消息,或者则是有意让我军知晓!”
“有意知晓?”
一旁的云济闻声一振,思付半响之后脸色迅即大变:“高明!若是如此,这可真是一个借刀杀人的妙计!”
“表兄也如此看?”
不理会一旁尚未明白过来的将领们,风雨微微颔首,却将目光转向了秋里:“秋帅以为如何?”
“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始终没有作声的秋里此刻面对风雨的发问,只冷冷的说了没头没尾的八个字。
“什么?”
代表着大多数如坠云里雾中的武将们,欧仁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是圈套!”
发现风雨有意让自己开口的目光,心中苦笑的云济,只好充当了解说者的角色,耐心的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将军们解释道:“既然以傅中舒的为人才干绝不可能无意间泄漏如此重大的讯息,那么我们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看来萧剑秋有意让风侯能够诛杀燕南天。如此一来,则风雨军与燕字世家必定势如水火,四分五裂的燕家,乃至兔死狐悲的诸侯们,也就唯有投靠天子以保全自己的选择了!”
“那又怎样?”
发话的是耶律楚振,来自草原部族的年轻人,至今还没有习惯圣龙人的权谋心计,对于风雨等人的对话更是一头雾水,只觉得似乎这样的谈话似乎越来越倾向于反对诛杀燕南天了,因此不快的说道。
“当今,伴随着宪政的推行,神州的权力划分势必会重新洗牌,所以萧剑秋希望赢得足够回旋的时间和空间来调整当今圣龙帝国的权力构架!”
自觉到风雨已经将自己推到了充当反对将军们的立场之后,云济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反而放开了所有的顾虑,滔滔不绝的陈述起自己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引诱风雨军杀害燕南天,如果失手则风雨军成为众矢之的,即便成功,虽然可以进一步分裂乃至消亡燕字世家作为一个整体的存在,但是也势必引发了燕家余部的怨恨,以及诸侯们的唇亡齿寒,不利于风侯此次入京争取政治盟友的意图!”
“话是没有错!”
刚才就似乎表露出对于诛杀燕南天态度动摇的秋里,若无其事的认同云济的话,顿时让耶律楚振这些年轻的将领们大为不满,不过还没等他们将心中的情绪来得及完全表露在脸上的时候,却听见秋风军统领话锋一转““但是不管怎么说,燕南天、燕耳、朱全……,这些燕家军的首领沾满了凉州军民的鲜血,是绝对不容饶恕的,更何况风侯您自己也在阵前发下过神圣的、‘决不宽恕燕家军’的圣龙血誓!”
秋里的话顿时让整个空间为之降温,即便是一直站在秋里一边的将领们此刻也因为秋里的话而神色大变,忐忑不安。
圣龙血誓,是圣龙人最为庄重的誓言,任何的违背者都将遭受天地的背弃,丧失人们的信任。
在凉城决战的危机时刻,风雨便发下了这样的誓言——“我,风雨,以天地发誓,从今往后只要风雨一息尚存,定当扫平幽云燕家,凡燕姓子弟绝不宽恕,纵使天涯海角亦追杀之!”
当时,燕家军押着俘获的凉州军民为人质,朝着风雨军的阵营步步推进,为了避免大军的军心溃散,更害怕战争持久到晚上敌人利用乡亲喊话来瓦解大军,风雨当着全军将士的面郑重的立下报复燕家军的圣龙血誓,以此激励了士气,巧妙的将战士们的仇恨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最终挽回了危局。
这在当时的战场之上,绝对是一个高明的手段,然而在如今的神州政局,却成为了束缚风雨战略部署的枷锁。
谋求和平以招揽人心休养生息的战略大方向,和自己立誓报仇的诺言严重的违背,一方是自己的信用和将士们的忠诚,另一方则是风雨军的长远大局,成为了困扰风雨心头的一大难题。
而此刻,秋里如此直接的提出,便如同是在当面质疑风雨的诚信,更是有威逼主上的嫌疑,无疑是逼着风雨做出最后的选择,即便不动声色如风雨者,此刻也不由在瞬间脸色一沉,不经意间暴射出了一道逼人的寒光。
“放心吧!我风雨发下的誓言就一定会兑现!””
风雨冷冷的注视着自己多年的好友兼部下,神色转瞬之间恢复了平静,但是语调之中却充满了不容违抗的威严,下达了他的将令:“对于这些凉州的罪人,无论他们地位多显耀、权力多强大,半年之内,风雨即便是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给银铃公主以及所有阵亡的将士和百姓一个满意的交待!但是此次行动由血衣卫负责,秋风军、黑狼军不得参与其中,任何异动均将以抗令论处!”
此言一出,让在场的人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冰般的寒冷,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明白,一向对于部下发言保持宽容态度的风雨,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
君王之怒,血流成河!
风雨虽然还不是君王,但是没有人会怀疑风雨的发怒所带来的影响会和君王的发怒有什么不同。
这种基于风雨越来越强大的权势的威慑,让原本吵嚷着亲自追杀燕南天的将领们纵然心里十万分的不愿意,也不得不三缄其口,而更让他们担心的则是秋风军统领的命运,虽然由于资历彼此间谈不上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但是作为军方重臣且立主诛杀燕南天的领袖,如果真的被风雨迁怒,不仅不利于风雨军的团结,也不免让将领们有兔死狐悲之感,多少有些让云济、魏廖这帮家伙占了便宜的感觉。
而在所有人提心吊胆的注视之中,秋里则笔直的挺立,默默注视了风雨这个昔日的好友如今的主君半响,终于在令人压抑的氛围中微微的弯下腰来,行了一个军礼:“遵令!”
风雨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有些怅然。危机似乎就此解除,阴影却投在了每个人的心间,半年的期限虽然暂时延缓了矛盾的爆发,但是其实现的困难度同时也使之成为了一个考验风雨信誉和权威的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