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六章

凉亭的四周不见半个人影。

唯有一个玄衫少女,独坐在凉亭内,任凭皎洁的月色洒在身上也无动于衷,只是怔怔地注视着身旁的银枪,神色间有些落寞。

“怎么,蒙将军是在叹息这杆银枪,不能够为您的宰相大人畅饮呼兰人的鲜血吧?”

突然,一道嘲讽的冷笑,从凉亭外传来。

“你!”少女柳眉倒竖,站立了起来,不见了刚才的忧伤,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勃勃的英气,自有令人折服的威严。

她的目光循声投向凉亭外,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很有些儒雅的风范,却好像重病缠身,单薄的身子,让人忍不住担心是否会被风儿吹倒。

看到来人,少女叹了一口气,收敛了脸上的怒色,只是幽幽地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吧!这里的夜风很大,小心你的身体!”

“多谢蒙将军关心!”

似乎未料到少女会这么说,年轻人微微一愣,难以控制的激动在脸上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强自稳定了语调,躬身行礼道:“只是在下今天来,是专程向蒙将军告别的,再不说,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什么,你要走?”

蒙璇一惊。

“不走又如何?”

白衣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复杂难名的苦涩。

“若没有蒙将军的面子请来华神医,只怕我这样一个升斗小民,就算不死,也该成了废物,此恩赐德,白某感激不尽!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里终究不是白某该待的地方,走,终究还是要走的!”

“是啊!”

蒙璇呆了一呆,有心想要反驳,却无从驳起。

毕竟,白族上下满门的血仇,便是一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沟壑。

“你准备去哪里?”

良久,少女方才想出这一句话来。

“暹罗的南面,有成千的岛屿!”

年轻人眺望着南方,悠悠地说道。

“什么?那里!”

蒙璇美丽的双眉紧皱了起来。

对于那里,蒙璇虽然从来没有去过,却并不陌生。

当风雨军凭借其在陆地上强大的武力,席卷了整个西南半岛的时候,在海洋上同样强大无敌的麦坚舰队,则通过占据这些海岛作为回应。

对于圣龙帝国来说,令人头疼的是,这些海岛并不单纯是异国蛮邦的所在,在这些海岛之上,有宰相风雨的盟友七海龙王,还有很多因为躲避战乱或者其他原因,远离神州跋涉大洋的圣龙移民。

尽管,那里发生的战斗似乎被人所遗忘,帝国似乎犯了选择性健忘症,根本没有理会盟友所提出的求援,而不愿意因此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麦坚,也乐得闷声大发财,从容不迫地展开清剿海盗的行动。

但是,只要稍微有头脑的人都明白,一旦战况被公布,将会在圣龙帝国的执政议会掀起怎样的风浪——风雨执政的帝国,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子民受到任何外邦欺凌的。

这一点,自从当年的大理事件之后,便已经成为了谁也不敢质疑的传统。

因此,身为帝国西南各领地的最高统帅,蒙璇几乎每天都关注着那里的形势,而当她乍闻昔日点苍山掌门弟子居然要去那里的时候,立刻触觉到了敏感的神经。

“放心吧!我不是去和宰相作对的!虽然白某日后必定竭尽全力报仇,却还不至于家国不分!如今,七海龙王前辈正带领着神州的移民们,和麦坚人艰难周旋,其中也有很多白某的族人和故友,既然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能够袖手旁观!”

年轻人眉宇飞扬地说道。

这一刻,蒙璇有些恍惚,一个在心田深处珍藏着的影子,突然浮现,似乎和眼前的白衣人叠合在了一起。

“先赴国难,后理私怨!”

好像,在遥远的过去,也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飞扬,带着骄傲,带着豪迈,带着激情,指点着狼烟四起的战场,笑对着满目疮痍的河山,说过。

“能不能别去!”

情不自禁的,蒙璇想要阻止。

“你说什么?”

年轻人的双眉紧锁,显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没……没什么!”

惊觉自己失言,碧蛇军的统帅,脸上恍若小女孩一般浮现出了一丝红晕,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随即背转身子,望着前方茫茫的夜空,语调也随之转冷:“我只是觉得,华神医虽然救了你,但是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上阵杀敌的资格,暂时还是在这儿安心养病吧!”

“你别骗我了!”

年轻人由于激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一阵子方才恢复了正常,凝声道:“莫非传言是真的?宰相准备放弃七海龙王他们,来换取麦坚人对北伐的袖手旁观!”

“胡说!”

持枪,转身,白衣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冰冷的枪尖便已经抵住了咽喉,凌厉的杀气也在瞬间传来,这一刻没有人怀疑,回首的少女只须稍稍用力,一个生命将就此消逝。

“宰相怎会是这种人!只是,只是,军国大事,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楚,总之,总之你别去就是了!”注视着对方丝毫没有动容的脸庞,蒙璇的心又是一颤。

很熟悉的感觉。

当千军万马蜂拥而来的时候,当刀光剑影咄咄逼人的时候,当前方道路遍布荆棘的时候,当阴谋背叛接踵而至的时候,那个人,似乎也是这般从容。

“我走了!”

眼前的白衣人,突然一笑。

笑容中,有些凄然,更多的是决绝。

“你也要保重!其实,你该多为自己想一想了,那个人虽然雄才伟略,但是你在他身边,却永远只是一杆枪!”

说着,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少女的秀发,随即转身,根本就不理会少女手中的银枪。

“只是一杆枪吗?”

蒙璇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竟然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银枪了。

她想否认,却又无从辩驳。

那个人的心中,早已经被锦绣的山河填满了,哪还容得其他?

也许,李姐姐还有一席之地,因为那山河是他和她一起打下的。

自己呢?自己恐怕便真的是那一杆枪,那一杆为了他杀尽一切敌人、扫荡一切阴霾的银枪。

这,让少女有些骄傲,又有些怆然。

也就在这个时候,被夜色吞噬的远处,传来了激扬的歌声。

“男儿自当重危行,从容慷慨斗志昂……”

恍惚间,蒙璇分不清究竟是谁唱的,不过,歌声中,自有一股充斥于天地间的豪迈。

这豪迈,常常让少女们倾慕。

多少年来,都梦想着自己也有朝一日,能够如这般豪迈地去做自己心中的大事。

然而蒙璇听来,却总觉得自己竟是带着沧桑,欣赏中又有些酸楚。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大草原就如同海洋一般,广阔而且无垠。

然而如今活跃在大草原之上的,却不再是牛羊,而是数不清的旌旗,看不到边的人海,还有那刀山,枪林,盾墙。

天微蒙蒙亮,草原却已经经历了一整夜的喧嚣。

隔着款款流淌的河流,圣龙和呼兰的大军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鲜血滴落在河流中。

尸体平躺在草原上。

曾经激战过的土地上,如今则显得有些平静。

圣龙这一边,白虎军的神龙战车,布成了一道移动而坚固的长城。

黑狼军的盾牌,在阳光的反射下耀眼而且夺目。

青龙军的弓箭队,沉稳地把持着夺人性命的凶器。

三千精锐的近卫军簇拥着自己的主帅,还有帝国的将领们,在高隆的土丘上,指点着军情战况。

尽管连年的征战,让近卫军的将士换了一拨又一拨,有一些在战火中成长为帝队的栋梁,而更多则永远的埋骨黄沙,但是近卫军的战绩,近卫军的辉煌,近卫军的忠诚,却始终都激励着每一个战士,让他们以自己是近卫军的一员而骄傲,并满怀庄严地宣示继承和捍卫前辈的荣誉。

相对而言,呼兰那一边,则似乎有些过于平静。

几乎所有的军队,都躲在了密集的毡包内。

一年之内连续遭遇了两次严重的天灾,又因为圣龙军队的袭扰而精疲力竭的呼兰人,已经没有了老可汗时期的飞扬,也不再有大国师时期的锐气。

此刻的大军,显得有些沉闷,然而没有人敢因此小觑。

相反,凭借着昔日的辉煌和战绩,这种沉闷更让呼兰大军平添了一种神秘莫测的高深,和散发着死亡的肃杀。

“前锋洛信将军是在昨日夜间追上呼兰人的,一番激战,斩首七百,终于将呼兰人给咬住了!”

作为随军长史,站立在风雨侧后的苏杜,遥指远处的敌军说道。

才七百人!

风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心中却咯登了一下。

显然之前的战斗,呼兰人并没有认真地进行。

这支原本纵横天下的劲旅,究竟是从开始就打定了凭借其强大的战斗力正面决战的主意,还是另有所图?

阴谋,莫非有阴谋?

风雨开始怀疑,眼前的呼兰军队只是一支疑兵。

虽然眼下的形势是风雨费尽苦心希望出现的。

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交战了这么多年,擅长野战、喜欢来去如风机动突袭的呼兰人,会在大草原上放弃他们传统的战术,就这样轻易地和圣龙人展开这么正面的交战。

风雨突然发觉,大战在即,自己的心居然就像胯下的战马一样,不安地跳动着。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年轻的帝国宰相苦笑。

多少年了?自从当年起兵到现在,大小阵仗多得自己都数不过来,好像还真的是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不安了。

“那么左右两翼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风雨平静地问道。

“左翼秦纪将军来报,西路军已经渡河,沿途击退呼兰人三十余次袭扰,目前已经距离我军主阵六十里处!”

“右翼秋将军来报,东路军一路顺利,拿下呼兰人三座城池,若无意外,今晚便可和大军主阵会师!”

很快,一连串的战报,便汇总到了风雨的面前。

战局似乎发展得非常顺利。

包括大军主阵在内的三路兵马,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阻挠,便已经推进到了呼兰帝国的都城附近;而呼兰人,似乎也非常合作的按照圣龙人的意图行事,乖乖地将自己军队部署在了前方,俨然要和圣龙大军展开面对面光明正大的决战。

“看来呼兰人的粮草果然已经严重不足了!”

对此,苏杜显得十分乐观。

“没有这么简单吧!呼兰大军曾经席卷整个大陆,战斗力之强,国力之盛,一度无人能挡!纵然如今遭受天灾,也不至于这么几天粮草便会告罄吧!”

持稳重意见的,则是白虎军统领朱大寿。

“白将军过虑了!”

年轻的黑狼军统领耶律楚振却有些不以为然。

“宰相运筹帷幄,早在开战之前,便已经将呼兰人算计得死死的,如今哪有他们翻本的筹码在!这叫……叫胜敌于战场之外!”

“哈哈!”

没想到耶律楚振这个粗鲁的草原大汉,此刻居然也会掉两句文,在场的人都不禁莞尔,不过讨论却就此中断,只因为阵前的号角已经呜咽鸣起,擂鼓隆隆击响,战斗再次展开。

就仿佛是约好了一样,从圣龙和呼兰的双方阵营中,分别而出一个千人队。

他们先是沿着河岸往返奔驰,不断地将密集的弓箭射向对岸的敌人。

继而,圣龙人不耐烦了。

他们选择了一处浅水的地方,渡河,于是,刀剑的碰撞和贴身的搏杀开始了。

两队铁甲的骑兵绞杀在了一起。

金属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草原上格外清脆,战士的喊杀声,在兵器的碰撞中更见惨烈。

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人丧命。

尘烟扬起,遮盖了天地的光芒。

观战的双方,看到的只是一团灰雾中,无数兵马在高速而且剧烈的碰撞。

直到灰雾散去,战斗的喧嚣也随即归于静寂。

人们这才骇然地发现,战斗的空地上,已经再见不到一个站立的士兵,到处是横躺的尸体。

几匹战马在尸体旁徘徊,为了主人悲鸣。

更多的,则是伤兵和伤马们的呻吟——在残酷的大草原上,他们几乎已经毫无希望。

艰苦的条件和恶劣的医疗,还有宝贵的物资,都不允许这些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的人继续生存下去,拖累整个大军。

唯有空中的秃鹫,在盘桓、在尖叫。

分不清,究竟是在嘲讽这人类的残杀,还是单纯因为眼前的美味。

目睹着眼前的战况,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由咋舌。

圣龙人的顽强,自是不待多说,这些昔日只敢躲在城墙内的圣龙农夫,在伟大的统帅带领下,此刻表现出了绝对不逊色於呼兰人的战力。

而曾经无敌的兵团,也同样无愧于他们的荣誉,这些呼兰人,即便在战斗中,也没有太多的呐喊,只是在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喝喝”,既保存了体力,又平添几分狰狞。

两败俱伤。

战斗的结果竟然是两败俱伤。

“看来呼兰人是准备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良久,白虎军统领朱大寿方才低声说道。

他的话显然得到了将领们的赞同。

如今站在风雨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杀伐,他们因此而深深地感受到,眼前的呼兰人没有了昔日的飞扬,却多了几分沉默,然而就在这种沉默中,所蕴藏着的,是一种置于死地后的决然,一种可怕的悲愤和绝望的反击。

“哀兵致胜!难道塔塔库尔便准备这样来和圣龙决战吗?”

风雨缓缓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样的敌人,必定会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和可怕的反抗,但是当一个强大如斯的帝国,其军队竟然沦落成为一支哀兵来捍卫自己的国家,风雨首先感到的,是一种悲哀,一种怜悯。

不过,抛开对於呼兰帝国盛衰的感叹,刚才呼兰人的表现,倒是让风雨很满意,也多少打消了他原有的一些疑虑。

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感觉到呼兰人似乎真的准备要背水一战之后,风雨有些暗笑自己的疑虑,同时也感到了一阵轻松。

正面交锋,恰中帝国宰相的下怀!

“好了,传令下去,开灶吃饭,一个时辰之后进攻!我希望战斗在天黑之前结束!”想到这里,风雨挥手下令道。

战争的态势已经明朗了。

刚才的战斗,只不过是双方的一次试探,试探对方的决心,试探对方的战力,试探对方的意志。

同时,这也是一种震慑。

希望凭借己方的勇猛,震慑对方,削弱对方的斗志。

然而不管怎样,试探也好,震慑也罢,一切都结束了,无论是呼兰人,还是圣龙人,在整整一夜的折腾之后,如今他们需要为即将展开的战斗,让自己的战士积蓄更多的体力。

当然,在平静之后,酝酿着的是狂风暴雨,是惊涛骇浪。

双方的第一轮正式交锋,没有分出谁胜谁负,这也就意味着,如此的惨烈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继续,而且是以更大的规模展现。

“是!”

在风雨一声令下之后,所有的文官武将,便纷纷躬身遵令,虽然风雨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们凭借着军人的本能,都已经嗅觉出了其中的血腥,于是渴望战功的将军们,纷纷摩拳擦掌,等待着一场大决战的开幕。

“宰相!”

就在这个时候,苏杜接过了一名骑兵所来的一封战报,悄悄递给了风雨,“秋帅自高丽传来了消息!”

“哦?看来秋里这家伙拔了先筹!”

似乎是早就在意料之中,风雨没有惊讶,摇头笑了笑,接过战报展开一看,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五章意外波折

“男儿生世间,及北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高昂的歌声中,圣龙大军浩浩荡荡地挺进。

远征高丽的进展,和北伐呼兰一样顺利,三路大军,就仿佛三支铁钳,将正势如破竹北上、妄图一举吞并整个高丽的安宇人,给牢牢地包围住了。

“本帅剑下,不接受任何安宇降者!”就在这个时候,秋里发布了一道杀气腾腾的命令。

这道命令,源于平壤城内的惨状。

似乎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削弱高丽人的反抗意志,凶残的安宇人将高丽的这座名城,变成了人间的地狱。

没有了人烟,鲜血染红了河流,尸体遍布整座城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废墟瓦砾,数以万计的平民被成批的活埋,更有无数人被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杀害,悬挂在路旁城楼以作警示。

妇孺老弱更是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脆弱的生命似乎激发了强盗的兽性,他们争相以杀人为乐,甚至下注赌博,于是,婴儿也成了刀枪下的武勋。

女人则成为战争的奖赏,被挟持进了军营,被成千上万的男人蹂躏直至生命的终结。

惨不忍睹的尸体中,有七八岁的稚童,也有七老八十的老妇。

当这座城池被圣龙人夺回的时候,所有的远征军将士都震惊了。

尽管,任何一个国家都势必难免会发生战争,尽管,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通过战争来壮大和发展自己,但是像这样灭绝人性的屠杀,实在是闻所未闻的。

正是因为如此,秋里决定更改风雨原先只是“先逼退安宇人保全高丽北部”的战略计划。他不仅要将这包围圈内的安宇人悉数全歼,而且还要以此作为诱饵,将来援的安宇人一个个的消灭。

“只怕宰相大人会不高兴的!”作为幕僚,费全不得不做出提醒。

因为,在风雨的计划中,只是想通过高丽战场的开辟,来缓解帝国东部沿海所承受的压力,从而打乱麦坚人的计划,因此,帝国这次远征高丽的兵力并不充足。

虽然号称十万秋风军,但是真正的主力全部投入到了北伐呼兰之中,这里的十万大军,能征善战的精锐却不过一万余人,剩下的是女真、室韦、鲜卑等部落的盟军,其中还有为数众多的老人孩童所组成的火头军,纯粹只是充数而已。

何况,如果没有安宇人在战场上的可怕压力,帝国也无法从高丽王国那里获取更多的利益和让步。

最重要的是,帝国似乎非常希望借安宇人的手,在高丽王国进行一场温文尔雅的政权更迭,让那位李家小儿继承他祖先的王位。

于是,这些军事和政治方面的现实,似乎决定了秋风军虽然需要获取胜利,却并不能够真的把安宇人彻底地消灭,以免到时候被求援的高丽王国过河拆桥。

“一切后果,自有秋某负责!”秋里冷冷地拒绝了幕僚理智的提醒。

在他看来,一切都不成问题,虽然秋风军的主力不在,但是有高丽军队的协助,有辽东各部落的盟军,已经足够确保这次帝国增援高丽的成功了。

于是,完成了漂亮的行军之后,秋里并没有急着解决包围圈内的敌人,而是将安宇被困的三万先头部队压缩在弹丸之地后,严阵以待地迎来了安宇的增援主力。

战斗的开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悬疑,安宇人如期进入了圣龙人预设的战场。

和衣甲鲜明的圣龙大军相比,安宇士兵的穿着实在简陋得近乎于寒酸。

除了少数人骑着战马披着战甲之外,大多数士兵都只是背着斗笠、穿着单衣、赤着双足,行进的队伍也很松散。

“这不是士兵,根本就是农夫、渔民!”

看着远处行来的军队,秋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将军,这些安宇人正是因为国内困弊,才会四处掠杀!不过千万别小瞧他们衣衫褴褛,战斗起来,他们简直就是野兽,全然悍不畏死!而且,这些只是安宇人的足轻部队,他们的主力则是武士,更为凶悍,更为疯狂!”

身旁的高丽将领,说这话的时候不禁流露出了恐惧,似乎触及了和安宇人交战的回忆。

“哈哈,这些安宇人,难道还强过呼兰人不成?今天便是他们葬身之时!”

秋里不以为然的一笑,挥手下令。

“杀!”

随着秋里的一声令下,四面八方凭空涌出了数不清军队,骑兵驰骋纵横,步卒随即跟上。

他们斜里插入了安宇大军的阵列,顿时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血浪。

安宇的足轻在措手不及之下,顿时大乱,不过他们的确勇猛,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依旧各自为阵,前仆后继,死战不退。

只可惜,这样的顽抗,在大军席卷一切的强大攻击之下,无异于螳臂当车,瞬间便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相对而言,后阵的安宇武士给大军带来的麻烦,更大一些。

他们双手把握着又长又窄的弯刀,两脚“八字”分开,牢牢地定立在原地,硬生生地和呼啸而来的骑兵正面对抗。

这些被圣龙人称为“倭刀”的兵刃,竟是十分的锋利。

而那些武士,双手持着这样的兵器,也发挥出了最大的力量,以至于,即便是挟带着高速驰骋的惯性和力量,骑兵和武士的碰撞,也往往是两败俱伤。

战马上的骑者,断了兵刃栽倒地下,土地上的武士,也同样被强大的冲击力掀翻,九死一生。

这种近乎于同归于尽的自杀,并不能够阻碍圣龙大军的胜利,但是却在一定程度上阻滞了他们的崩溃、缓解了圣龙人冲击的破坏力。

“哼!”

秋里不由冷哼了一声。

尽管战局并没有根本性的转变,圣龙人的胜利似乎大局已定,但是这种风卷残云般的骑兵突击的强大威力,竟然被这些渔民给大打折扣,这个事实让他颇有些不快。

尤其是,正是由于这些武士的阻挡,突击的骑兵只来得及消灭最前面的足轻部队,却来不及如以往那样彻底地突入敌阵,在高速的运动中搅乱敌人重新稳住阵脚的努力。

眼下,安宇人的后续部队,已经和混乱的前锋脱离了一定的距离,并且能够列阵迎击疾驰而来的骑兵了。

“合围!”

摇了摇头,秋里只好下达新的命令。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伏击的第二路部队,应该是在安宇人溃败之后尾随追杀的。

击溃敌人,追击,再击溃敌人。这样的战术,一直都是自风雨以下,风雨军将领们所最为喜欢的战术。

因为,这样的作战,绝对能够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战果。

然而如今,为了避免让自己这些精锐的子弟兵,在稳住阵脚、誓死拼命的安宇人面前,产生过多无谓的伤亡,秋里还是打消了原先的想法,准备让高丽和辽东各部落的军队,充当进攻的先锋,通过人海战术将这些安宇的精锐部队给吞没。

“啊!”

也就在这时,秋里,还有他的军队,一同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难忘的景象。

安宇人的军阵中,突然出现了几个手持着古怪铁筒的方阵。

他们躲在军阵之内,在重重叠叠的盾牌、弓箭和刀枪的掩护下,朝着远在弓箭射程之外的进攻者攻击。

那一幕绚丽,同时也惨烈。

熊熊的烈火,刺骨的冰雹,震耳的惊雷、刺眼的闪电,不约而同地出现,矛头直指圣龙和高丽人的联军。

在这一刻,似乎天崩了,地陷了,世界的末日来临了。

烟雾腾腾,硝烟弥漫。

安宇人的军阵,连同军阵的四周,顿时好像被恶魔吞噬掉了。

灰蒙蒙的,看不见一切。

而当一切的喧嚣过后,天地恢复了平静,视野也重新开阔的时候,秋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安宇人的军阵安然无恙。

军阵的四周,却是尸山血海,成千上万的进攻者,永远的倒在了高丽的土地上。

“撤!”

毫不犹豫,秋里亲自断后,统率着已经失魂落魄的军队,艰难地后撤。

“让云笑天的蓝鲸军即日出海,封锁安宇人增援高丽的海上通道!”

看到了秋里的战报,风雨沉默良久,方才下令道。

“可是宰相……”

苏杜有些犹豫。

高丽战场竟会如此不顺,实在是出乎意料。

眼下,为了给秋里争取重新整顿军队的时间,派遣水师出战,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问题是,自从令狐水师当年被安宇人偷袭重创之后,原先好不容易有望重振雄威的帝国水师已经一蹶不振,即便经过这几年的卧薪尝胆,也只是刚刚恢复了一点战斗力,还远远没有实力和安宇人在海上正面交锋。

更何况,还有一个麦坚。

也许麦坚不愿意承担巨大的风险,在陆地上和帝国交锋,但是谁也不能够忽略麦坚舰队在海上的强大实力。

“照我的话去做吧!既然是雄鹰,就必须禁受暴风雨的考验!”风雨挥了挥手,苦笑。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

在风雨原先的计划中,驻兵登州的蓝鲸军,虽然有不惜和安宇甚至麦坚人一战的态势,实则却是虚张声势而已。

即便真的和麦坚人决裂了,蓝鲸军,这支羽翼未丰的军队,也只是在圣龙强大的步骑兵马的掩护下,形成一定的牵制和威慑而已。

风雨理想中出海作战的时刻,应该是明年开春,那个时候,帝国便可以投入更多的战舰和物资,以充实这支舰队;而今年,既然严冬将至,港口马上就会封冻,就让这支舰队好好休养生息吧。

可惜,眼下的战局,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仅仅是高丽战局的失利,可能会诱发麦坚人提前对帝国动手,更重要的是安宇人所装备的这些新武器,立刻引起了风雨的重视。

如果,麦坚人真的让安宇人作为他们进攻圣龙的雇佣军,那么……

这个设想很可怕。

作为一个强国的麦坚,或者会考虑到一旦战败便会失去原有强势的风险,从而极力避免可能两败俱伤、让人渔翁得利的大战。

但是,作为一个无法忍受国内的贫困和国土的狭小,满怀着强烈的企图毕全功于一役,通过冒险的战争来重新划分天下势力格局,以获取自己所希望的土地、财富的安宇,却不见得会这样考虑。

这就如同,两个理智的成年人,即便彼此敌视而且仇恨,但总是以正常的思维来行动,然而如果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插在其中,那么事情就大大糟糕了。

“无论如何,都得先狠狠地打痛这个疯子,让他不敢胡闹才行!”

风雨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惜眼下,他显然分不出足够的精力去对付这个疯子。

因为,在他的面前,正有一度无敌于天下的呼兰大军在虎视眈眈。

埋锅做饭之后,战场上再次酝酿着血腥的风暴。

幸好,这似乎应该完全是成年人之间理智的战争。

对阵的双方,都表现出了应有的水准,同时也中规中矩。

似乎,就如同风雨担心呼兰人进行可怕的骚扰战术一样,对方也十分害怕风雨天马行空、了无痕迹的计谋。

因此,这次对阵颇有些“观兵”的古风。

中路对中路,两翼应两翼。

游走的边锋骑兵,最先开始小规模的接触战,厚重的中军,则默默站立,等待着各自主帅的命令。

他们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进攻!”

几乎是同一时刻,双方的主帅下达了相同的命令。

狂野的呼兰铁骑,正面迎上了移动的神龙战车,犀利无比的矛和坚固厚重的盾,碰撞了。

“看来呼兰人学乖了!”

当风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呼兰人正用挂在马鞍旁的铁锤,狠狠地砸向神龙战车。

显然,多次的交锋,已经让呼兰人了解到神龙战车的弱点所在。

这一战术,十分有效。

只在顷刻间,组成第一道防线的数百辆神龙战车,便报废了。

神龙战车后面的战士,失去了凭借,全然暴露在了呼兰人的铁骑之下,抵抗只是生命短暂的延续和对于荣誉顽固的维系,却无法改变结局。

白虎军在交锋的第一时间,损失惨重。

这个结果,让白虎军统领朱大寿几乎要吐血。

不过就整个战场而言,情况并没有因此就对呼兰人有利。

气势汹汹杀入圣龙军阵之内的呼兰人,突然发现圣龙人应该出现的崩溃并不存在。

因为他们所面对的,除了神龙战车组成的第二道防线之外,还有手持巨盾、身穿铁甲的黑狼军步兵。

呼兰人传统的弓箭,对这些重步兵根本起不到作用。

即便是近身的搏杀,除非运用铁锤,否则单靠刀枪也很难奏效。

可惜,此刻剩余的神龙战车改变了战术,它们在巧妙的运动中规避了呼兰人正面的铁锤重击,却从两翼挤压着呼兰人撕开的口子,将突入其中的呼兰人逐渐挤压,让他们既没有足够的空间挥动铁锤,更不能凭借高速的机动,命中黑狼军重步兵的弱点。

于是,就如同海绵一样,圣龙大军顽固地吸纳着呼兰人的进攻。

相反,倒是突进的呼兰人,形成了十分危险的楔形,尽管如同钉子一样狠狠地插入圣龙的军阵中,却也面临着被圣龙大军两面挤压、彻底吞噬的巨大危险。

“嗖,嗖,嗖!”

便在这时,青龙军的弓箭手发挥了作用,犹如暴风雨一般落下的箭矢,带来了死神的问候。

为了彻底解决北方的问题,风雨这一次可以说是不惜血本,甚至承受着国内兵力空虚的风险,将原本驻守帝国城池的青龙军中最精锐的弓箭队也调了过来。

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收获也非常巨大。

呼兰人在密集的弓箭下迅速倒地,伤亡惨重,勇敢闯入圣龙军阵之内的呼兰人,不可挽回的面临覆亡的下场。

“该死!”风雨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喜悦。

因为,原本应该出现的灰鹰军和秋风军,竟然都没有了踪影,风雨计划中通过合围来重创呼兰人的希望,似乎也因此化作了泡影。

不得已,占据了优势之后的圣龙人,只好选择了继续正面突击。

攻防的角色反转了过来。

受挫的呼兰人开始后退,他们凭借着毡包和河流反击,反击中的圣龙人,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面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坚固防御。

于是,擅长进攻的呼兰人开始了防守,而擅长防守的圣龙人则开始进攻。

就局面而言,似乎老天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但是就战场上将士而言,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染红,每一步的进退,都在无数生命的消逝中拉锯。

夕阳缓缓地落下,风雨今天结束战争的期望,彻底不能够实现了。

激烈的战斗,从早上延续到了黄昏,并且开始进入黑夜。

第六章蓝鲸出海

“轰!”

猛烈的炮火一连十多天,在高丽半岛的北部回荡。

“看来麦坚人为了牵制圣龙,还真是不惜血本!”

观望着眼前的战局,秋里不禁冷笑。

因为,安宇人竟然装备了大量的魔法炮,而且,还有一种应该是魔法炮改装的兵器。

长长的铁筒内,喷发出的,竟是火焰、冰雹和闪电。

尽管没有魔法炮那般威力惊人,但是携带方便,射程也很远。

正是这种奇怪的兵器,让安宇人重创了伏击的圣龙和高丽联军,并解救了困守开城的先头部队,彻底扭转了秋里进入高丽之初一气呵成的雷霆之击。

更重要的是,这种闻所未闻的兵器所展现的神奇,在很大程度上给了圣龙和高丽联军的士兵们极度的震撼。

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们的士气大幅低落。

为此,秋里只好将大批火炮放置到了前线,承受着被摧毁的代价,连日来远距离持续不间断地彼此对轰。

于是,颇为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数百门大炮的对话,让日月也黯淡无光,尘土飞扬之下,到处弥散着硝烟,轰隆的声音,几乎都把人的耳朵给震聋了,连雷公也感到了羞涩。

代价也是惨重的。

短短的几天,圣龙大军便损失了一百六十多名炮手,和七十多门大炮。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秋里这样做的效果倒是不错。

至少,无须直接面对那些奇怪武器的士兵,在己方毫不逊色的火炮助威之下,终于恢复了一点信心和士气。

而且,同样损失惨重的安宇人,首先承受不了了,他们主动限制了炮战的规模。

于是,回过神来了的军队,开始退守于平壤,并渐渐稳住了阵脚。

“秋帅,逸如将军来信,说已经派遣了三万兵马南下,三日之内便可到达!”

这时,费全满脸喜悦地拿着从辽东来的密件,前来禀告道。

“好极了!哼,李家小儿果然有些本领!”

秋里闻言,扬了扬眉,赞道。

他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自然知道这后勤补给,向来是最为麻烦的事情。

因此,李逸如能够在自己兵败之后短短十天之内,便迅速做出应对,实在是很了得。

“接下来,该让安宇人知道,什么叫做打仗了!”

秋里轻喃,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这次高丽的兵败,实在是他有生以来打得最窝囊的一仗。

虽然是因为对手神秘的武器,但是像这样不但把原先唾手可得的战果全然付诸东流,反而己方损兵折将,一下子又将夺回的城市几乎全数奉还,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让秋里的心中窝了一肚子的火。

而这个时候,李逸如的援兵,实在是雪中送炭,让秋里顿时精神一振,同时反击的战略也酝酿在腹中。

“秋元帅,这,这么说来,我军获胜指日可待了?”

询问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衮黄龙袍的中年人。

他正是当今高丽王朝的国君。

高丽几经兴衰,其间也更换了好几个朝代,虽然也曾经一度成为咄咄逼人的军事强国,大有进军辽东半岛的态势,可惜他身边相邻的圣龙帝国和呼兰帝国实在太过于强大了,几番征战下来,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唯有在圣龙和呼兰这两大强国之间左右摇摆,以求生存。

这位高丽王也算是时运不济,扶植他登上王位的呼兰人,如今自顾不暇,而势力如日中天的圣龙帝国,则正好和昔日被赶下了王位的李氏王朝后裔,关系密切,原本就处在岌岌可危的火山口,却不料,这个时候安宇人也来凑热闹。

这些海上的强盗,乘着高丽王朝内部亲圣龙派和亲呼兰派争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悄然从釜山登陆,迅速扩大战果,并且朝着京城推进,一路上竟是势如破竹。

高丽王原本还怀着和安宇人谈判的想法,反正就算作傀儡,都要好过被圣龙人更换的命运,然而,似乎是命中注定他该楣星高照,派出的使者还没有回覆,圣龙潜伏在高丽的血衣卫高手,便已经在亲圣龙派大臣的帮助下,挟持着这个倒楣的国王,一路北逃,一直到了和圣龙帝国接壤的义洲方才停下脚步。

眼下,他便成了圣龙帝国摆布的棋子,并被挟着,以御驾亲征的名义,统率着高丽的大军,和圣龙的援军一起杀了回来。

此时此刻,对于这一场战争的胜负感觉,恐怕没有任何人的内心里比这位高丽王更为复杂和矛盾。

最好,当然是圣龙人和安宇人两败俱伤,然后都退出高丽,从而让他的王位永远高枕无忧。

可惜,这个愿望注定是幻想。

于是,他又暗自希望圣龙大败,这样或者便可以和安宇人密谈,当个傀儡也好,至少也是一个国王。

不过这个念头转了一转之后,却又有些动摇。

毕竟在圣龙人的计划中,只是让他禅位给李逸如,这国王的宝座是必然不保了,但是体面而且舒适地度过余生,却是一定的,以显示天朝大国的宽宏和大度。

但是,若圣龙大军惨败了,姑且不论安宇人会不会接纳他,就算接纳他,也难保日后不会过河拆桥。

何况,眼下还有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那就是圣龙人如果觉得无法控制自己了,哪又会给自己留得性命,让日后平添无数麻烦?

更可怕的是,自己正身处大军之中,一旦战乱,谁也顾不上谁的时候,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在乱军之中?

就这么的胡思乱想中,高丽王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陛下放心,我军在高丽战场的全面反击指日可待了!除了辽东兵马即将南下之外,宰相大人还已经督令蓝鲸军启航,策援我军!”

而此刻,作为对高丽王问话的回应,费全说道。

“什么?”

就在高丽王闻讯,立刻患得患失地强装出笑容的时候,秋里却是立刻跳了起来,神色间颇有些着恼,最终却又平静了下来,摇了摇头,索然地道:“风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怎么,秋帅以为宰相这一步走错了吗?”

费全不理解地望着秋里。

他分明还记得,就在出征之前,秋里还大为赞赏风雨将舰队部署在登州,牵制安宇和麦坚人的决策,怎么如今舰队真的要出动了,秋里却反而有些不以为然。

“利刃并不一定出鞘的时候才最具效力!”

秋里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叹道:“时机未到啊!”

和风雨考虑的不同,秋里并不认为眼下的高丽战场到了必须舰队出动的危急时刻,而驻扎在登州的舰队,他则完全赞同风雨之前的考虑,应该是明年出击方为最好的时机。

为此,他特意在战报之后,还附加了自己的想法,希望风雨能够让舰队继续按兵不动,保持原有的威慑力。

可惜,风雨显然更多地考虑了安宇人获胜之后继续冒险的胆量,生怕因为对手错误的判断和失去理智的疯狂,而让自己的后院失火,因此迫不及待地希望用迅猛的反击,压制对方的妄想,继续维系原有的平衡。

现在,实在很难说清楚究竟谁对谁错。

只是,秋里可以肯定的是,出航的蓝鲸军势必会面临巨大的,甚至是全军覆没的风险。¥

“启航!”

随着云笑天的一挥手,这一刻,几乎所有云集在登州的各方奸细,都将一条讯息用各自的方法发回自己的总部:蓝鲸军终于从防卫森严的登州港口驶出!

作为帝国舰队的指挥官,云笑天一方面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激动,另一方面也不无忧虑。正是在这样的矛盾中,新建立的帝国水师,即将面临成立以来,第一次巨大的生死挑战。

而这个时候,远在江南的总督府内,令狐智迎来了杨文晟,他们也同样在谈论蓝鲸军出航这件事情。

“现在,也许唯有指望麦坚人真的被七海龙王老前辈缠在了西南半岛!”

看见江南总督令狐智听到蓝鲸军出海之后,紧锁双眉的模样,杨文晟也说不出什么宽解的话来,唯有在心中苦笑。

风雨显然下达了一个很难完成的命令——为了阻截安宇人自海上增援高丽的通道,同时也是为了缓解秋里的压力,蓝鲸军将自登州冒险出击,拦截安宇舰队。

虽然这个作战计划十分大胆,一旦成功,甚至能够完全改变如今的战局。

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蓝鲸军的舰队实在太过于弱小,目前所能够倚仗的,便只有南天门所制造的一艘“共工”级圣龙巨舰、两艘“海耗子”和五艘“火老鸦”,以及云笑天异想天开的战术。

然而,仅仅对付眼前的安宇人尚且没有几分胜算,如果麦坚人真参战的话,那么帝国这支崭新的水师,恐怕很快便要成为历史。

“怕就怕麦坚人会中途插手!”

令狐智略略沉吟道。

云笑天出击之前,曾经派人将他的作战计划传给了令狐智。

根据云笑天的计划,圣龙舰队将前往全罗道和高丽水师会合,然后在鸣梁海峡迎战安宇的舰队。

那里是安宇人增援正和圣龙大军对抗的陆地部队,所必经的道路。

同时,那里的水下地形十分复杂,暗礁丛生,这原本是舰队最为头疼之处,然而拥有着“海耗子”和“火老鸦”这两种新式战舰的圣龙舰队,却因此而大占便宜。

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虽然水面上的力量,圣龙一方仍旧稍稍处于劣势,但是凭借着地理方面的主动权,以及“海耗子”、“火老鸦”这两种新式的战舰,帝国还是可以占据很大胜算的。

如今,唯一的变数,在于麦坚舰队。

凭借着其强大的海上实力,麦坚舰队实在是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给予圣龙舰队毁灭的一击。

尽管,如今所有的情报显示,麦坚舰队在帝国席卷了西南半岛之后,恼羞成怒,忙着对付七海龙王为首的海盗,但是这个情报本身,恐怕就不会有太多的人相信。

七海龙王虽然在海上纵横这么多年,然而仅仅凭借海盗的力量,似乎根本不可能牵制得了这些海上的王者。

更何况,那些海峡附近的岛屿,完全不能够和圣龙帝国辽阔的陆地相比。

如果说麦坚和安宇人因为他令狐智和公孙飞扬执掌了齐鲁和江南两大行省,实行了严格的保甲禁海制度,不得不望而却步,以免遭受圣龙陆上力量打击的话,那么只不过是弹丸之地的岛屿,似乎根本就没有半点对抗的资本。

“令狐兄,你说麦坚人这一次会不会插手?”

眼见令狐智忧心忡忡,杨文晟也感到了一些担忧。

“我担心的不是眼下,至少蓝鲸军应该会安全到达鸣梁海峡,但是……”

“什么意思……”

令狐智近乎于自言自语的话,让杨文晟感到了困惑。

“如果我估计得没,那么在目前,麦坚人绝对不会和我们正面交锋。否则,你以为蓝鲸军又怎么可能在麦坚人的眼皮底下,来到这登州港?只不过这以后就麻烦了!”

令狐智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是说……”

杨文晟一愣,随即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不错!”

令狐智肃然地道:“麦坚并不希望进行一场两败俱伤、让他人渔翁得利的正面交锋,因此他们更愿意让自己扶植的代理人来挑战圣龙。

“这样一来,无论胜败,都可以达到牵制圣龙的目的,同时又避免其他潜在对手强大起来!”

“所以,蓝鲸军当初进驻登州,看似气势逼人,实际上却不过是一次基本上没有风险的冒险?”

杨文晟沉声接过了话题,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了。

“也可以这么说!”

令狐智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宰相的确是在冒险,赌麦坚人的胆量!我现在并不担心这次对安宇人的作战,我担心的是……”

“那么,七海龙王前辈,便是注定要被帝国抛弃了的?宰相恐怕很清楚,如果舰队南下的话,这样默契的和平,必然会被彻底毁灭吧?”

杨文晟冷冷地打断了令狐智的话。

“啊,这个……”

正想着一个十分严重问题的令狐智,没有想到杨文晟会这么问他。

七海龙王会成为帝国的牺牲品吗?这个问题,令狐智从来没有想过。

无论是作为帝国的江南行省总督,还是令狐世家的主宰,令狐智的心中,几乎没有考虑过七海龙王,一个海盗的生死存亡。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天来的思考,都只是在考虑着怎样用最小的代价,来让帝国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种以近乎冷酷的理智来衡量帝国的利益取舍,让帝国江南行省的总督,全然忘记了,帝国的取舍,如果具体到每一个个体的话,竟是包括了那么多的生命,以及和这些生命有关之人的喜怒哀乐。

在这样的考虑下,七海龙王他们,便成为了可以忽略的棋子,而从来没有考虑过七海龙王,以及他的部下们的安危。

事实上,眼下他正考虑的、正占据着他主要心神的,是另一件事情——潜藏着的帝国舰队生死存亡的危机。

他刚才对杨文晟没有说完的,也正是他对于帝国舰队潜伏危机的担忧——虽然麦坚人希望让自己的盟友打头阵,但是一旦安宇人不能够阻挡帝国崛起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保证麦坚舰队不会粉墨登场。

换而言之,如果安宇人太过疯狂地充当麦坚人的走狗,固然对圣龙极其不利,但是如果把狗打得太痛,引来了主人干预的话,同样也是危险。

眼前的危险,便在于突袭安宇舰队之后。

令狐智并不担心和安宇舰队的决战。

他相信云笑天的能力,更相信帝国的舰队。

但是,他担心的是,和安宇舰队拼得筋疲力尽之后,该如何应对好整以暇的麦坚舰队,这个如今大海的第一强者。

那个时候,才是危机真正的开始。

蓝鲸军就如同刚刚学飞的雏鹰,眼下是万万无法和麦坚舰队这样的巨人抗衡的。

这支舰队,需要时间,而且是很多年的时间。

“哈哈,都说我们商人唯利是图,不过我现在发现,真正冷血无情的,却是你们这些官老爷们!”

然而此刻眼见令狐智语塞,愤然的话语,被杨文晟冷笑着脱口而出,脸上则满是失望和气愤。

“杨兄,你真准备亲自南下吗?”

令狐智干咳了一声,避开了刚才那个已经引起双方裂痕的话题,转而问道。

因为,就在刚才,他获悉杨文晟,这个江南最大的航运商,居然准备率领自己的护卫舰队南下,增援七海龙王。

“哈哈,不错!”

面对令狐智的提问,杨文晟很坦然,同时也多少带着一些负气:“原本,七海龙王前辈也完全可以率部折返帝国,相信宰相大人再小气,也不至于少了前辈他老人家的高官厚禄!可是他老人家,却毅然留在了那些岛屿之上,为的却是那些素不相识的岛民!

“杨某虽然不肖,却也愿意追随他老人家左右,做一些无愧于天地的事情来!”

说着,他难以按捺住心头的激愤,击案而歌:“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赴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拚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狂放的少年,依旧如以往那般激昂。

他此次前来,本来是因为戚儿的缘故,前来请求令狐智和云笑天能够说服朝廷,拨调一些战舰,支援目前正在南方的海域和麦坚人艰苦周旋的七海龙王。

然而,在多方奔走无效之后,他选择的是自行南下。

虽然前途艰险,虽然这并不符合商人的利益原则,但是那一股沸腾的热血,却让他难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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