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唐兴的选择和当年的杨俊是一样的,冉思娘从海龙卫的绣花楼走出来之后,杨俊看都不看直接送去了南衙陛下驻跸之处。
当时还很年轻的陛下就上了这个当,接见了冉思娘,这一见,冉思娘一小丫头,就再也寻不到良家嫁人了。
朱祁钰勉为其难的收入房中。
袁彬是决计不可能接受这等女子,尤其是在大明郡县安南的关键时刻。
所以,送襄王府,成为了一个好的选择。
作为大明的最尊贵的嫡皇叔,亲王殿下将其纳到王府之中,也算是一种态度。
你好我好大家好,三赢,只有襄王殿下的腰子输了。
“阮氏也有嫡女初长成,双八之龄,那莫氏也有嫡女,就是只有十三岁,要不要一道送去?”柳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给郑氏女找亲事,那是为了报恩,给另外两家找亲事,则是考虑到了陛下的图谋。
安南国现在就是个破房子,陛下只要踹一脚就塌了,可是踹塌了,如何长治久安?
这是一个很难的课题。
这些本地占据了分配地位的大家大族,若是能和朝中的嫡皇叔建立姻亲上有了关系,这对大明日后在交趾的统治是极为有利的。
袁彬摇头说道:“都送等于没送,我觉得只送郑氏为上。”
襄王府的门第,那是想进就能进的?
嫡皇叔为了大明日理万机,再要应付这么多女子,那殿下的健康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要知道太子尚幼,嫡皇叔至少还要辛苦十多年。
所以,都送等于没送,不如只送郑氏女。
唐兴颇为赞同的说道:“袁指挥所言有理!”
柳溥忧心忡忡的说道:“海池疏浚有巨蟒盘踞水中,昂首出水,吞三人被民夫毙于田垄,一烈犬在皇城门前当街撕咬妇人,三五下妇人毙命,烈犬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不祥之兆啊。”
这几天升龙城出了不少的幺蛾子,海池疏浚有巨蟒,升龙城皇城门前烈犬噬人,天大旱数日民居接连失火,国王不德的消息已经传开。
柳溥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但是他将自己的担心说与黎宜民听,黎宜民并没有当回事儿。
“是不是有人还要袭杀黎宜民?”袁彬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玩法格外的熟悉,就是先造势,等到这不祥之兆越来越多,烈火烹油之时,黎宜民横死,实乃天诛。
唐兴颇为赞同的说道:“很有可能,黎宜民在城郭草市分段大索搜杀,男丁一应以嘉王黎思诚余孽论罪,仅仅月余,人头砍去了三万余,这红河两岸,尸首如麻,女口一律充入宫中,供黎宜民玩乐羞辱。”
“这么干,他不死谁死呢?”
唐兴是亲眼看到了黎宜民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这已经不是人应该做的了。
甚至黎宜民还要查抄所有书院和寺庙,得亏是柳溥阻止了,否则这黎宜民这么作死,柳溥唐兴都保不住他。
“还是多加防备的好。”柳溥面色沉重的说道:“我再去拜访一下莫支,他现在提督宫禁,让他多加提防才是。”
柳溥刚站起身来,就看到了门房风一样的闯了进来,跑的太急,没注意门槛,就直接被绊倒,门房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站了起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好!太尉,君上被刺杀了!”
“嗯?谁干的?在哪里?黎宜民死了没?去把替身找来,就是黎宜民死了,现在也不能发丧!”柳溥面色剧变,这他们这里刚想到可能会有危险,这黎宜民不在铁桶一样的禁城里的待着,又作了什么妖!
袁彬和唐兴对看了一眼,这柳溥准备的还挺充分,连替身都准备好了。
管他坐在王位上的到底是不是黎宜民,黎宜民这群人必须要撑到陛下大军至升龙城,才能彻底垮台。
门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在禁城内,刺杀黎宜民的是宫女,黎宜民倒是没有死,太医院的太医说,并无大碍。”
柳溥颇为失望的说道:“没死啊。”
柳溥是极其不喜欢黎宜民的,这样的顽劣之人,可为人君?
“走去看看吧。”柳溥知道黎宜民并无大碍后,便慢条斯理的向着禁城而去。
唐兴和袁彬并没跟过去,而是写好了塘报,发往了南衙和清化。
柳溥到了禁城的寝宫,他闻到了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在风中扑鼻而来。
他拾级而上,就看到了一个个身无寸缕的女子,倒在血泊之中,这些尸首的面目狰狞,似乎是有着强烈的不甘和仇恨,显然,死前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而一些女子的身体显然是被折断,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瘫在地上。
柳溥强忍着不适,走入了宫中,看着一种甲胄森严的禁卫们,手中的刀仍然在滴着血。
显而易见,寝宫里的惨案,是黎宜民下令,让这些禁卫动的手,手段残暴至极。
柳溥的额头青筋爆抖,他再一次无比懊恼,为何当初要响应南衙僭朝作乱,若是当时和扔在福建的陈懋一道平叛,现在还有伺候这等人渣?
两相对比之下,陛下是多么的英明神武,睿哲天成!
不谋叛,他柳溥现在仍然是京师里数一数二有战功的世侯勋贵,谁见到不叫一声侯爷?
在这污水横流的升龙城打滚,愈发显得当初决定的愚蠢。
柳溥真的知道改悔了。
黎宜民看到了柳溥之后,中气十足的大声喊道:“太尉!这群宫女狗胆包天!居然敢刺杀我!”
“她们三个人用白绫勒住了我的脖子,四个人摁着我的手臂和腿,若非禁卫们听到了响动,我怕是要死了!”
“我要血洗禁城,将这些该死的女人全部杀光!”
柳溥看了看现场,这七个陪黎宜民作乐的女子,还是应该到锦衣卫进修下,既然要做,就应该用袜子塞住黎宜民的嘴,这样也就成功了。
柳溥颇为遗憾的说道:“君上啊,你不该把人都杀了,这样臣也好调查到底是谁派她们来刺杀君上的啊!”
黎宜民愤怒无比的喊道:“这还用查?肯定是老四干的!”
这柳溥还没有把这事给老四装进去,黎宜民已经自己把这事儿,给老四这个框儿装进去了。
孺子可教也。
柳溥想了想说道:“君上,既然后宫已然不宁,臣倒是有个法子,不如卖给大明去,一个女子至少也值二两银子!若是能换些军备回来,咱们升龙军平定清化,指日可待!”
黎宜民一愣神,随后用力击掌说道:“柳太尉不愧是国之重臣啊,此策甚妙,甚妙,但是换些军备回来,怕是让陛下为难啊,毕竟陛下要老四的粮食,还是换成现银好了。”
这就是黎宜民,贪财好色,横征暴敛,无恶不作,无所不用其极的敛财。
军备?哪有银子来的痛快?
这也是柳溥不敢倚武谋私的原因,有黎宜民在,柳溥就是胸有韬略,也发挥不出来作用。
升龙城禁城的这些女子,很快就被安排登船,而且郑氏女也随船,向着南衙而去。
只不过郑氏女家底厚重,是自己坐了一条三桅大船,带了无数的礼物前往大明,和另外一艘大船,近万名女子的命运,完全不同。
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些人从出生就是骡马。
即便是卖,身价也决然不同。
而此时的清化城,清化海港成批成批的粮食正在装船,而岘港也是同理,黎思诚满脸严峻的看着装着粮食的麻袋,放入了船舱之中。
“丁尚书,孤知道,孤这么做是错的。”黎思诚略带几分痛心疾首的说道:“抓壮丁,卖粮食,甚至女子贩至大明,每一件事,都是错的。”
黎思诚和黎宜民有着本质的不同,他知道这么做不对,他不想这么做,但是他不能不做。
因为他的治下的遮奢豪户、富商巨贾、势要豪右们要赚钱,他不让这帮人赚钱,这帮人不仅不会支持他,甚至还会把他扭送升龙城。
黎思诚只能这么做。
大明皇帝、唐兴、柳溥、阮炽、丁烈,以及黎朝一众志士对黎思诚的判断是极为准确的,黎思诚称得上猛男,可是这个猛男羽翼未丰。
“权宜之计,无奈之举。”丁烈劝慰着黎思诚,不要过于纠结,既然已经做了,那只能一以贯之。
黎思诚攥紧了拳头,厉声说道:“当时就差一点,差一点就把黎宜民给杀了,若是将他杀掉,决计不如现在这么狼狈。”
“柳溥还是帮了黎宜民,难道柳溥不知道黎宜民轻佻不为人君乎?”
黎思诚用尽了心思拉拢柳溥,但是在选择的时候,柳溥仍然选择了黎宜民,而不是他黎思诚。
袭杀败北,黎思诚不得不逃回西都清化,重整旗鼓,以图日后。
丁烈满是惆怅的说道:“柳溥乃大明逃难而来,有此选择也不意外,相比之下,一个英明的君上和一个昏聩的君上,显而易见,后者在位,柳溥这样的人,才能如鱼得水。”
黎思诚颇为认真的说道:“大明皇帝之心,路人皆知啊,柳溥说的没错,大明怕是不日就要攻我大越,唉。”
“我要去大明!”
黎思诚颇为急切的说道:“我要去面圣!即便是大明皇帝要某去皇帝号,某也要争取大明的支持!否则我兄弟二人,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大明军就来了。”
若是说黎宜民要倚仗升龙军的武力拒绝大明的王化,那么黎思诚就是想要以和拒绝大明的王化。
反正都是拒绝大明的王化,殊途同归罢了。
大明有大明的国情,大明有他的高道德劣势,大明不打师出无名之仗。
“那陛下要杀了你呢?”丁烈不同意黎思诚前往大明去,大明皇帝显然要再次郡县安南,以报当年大明之耻。
黎思诚过去,这样不是送上门去吗?
“富贵安定险中求!孤已下定决心,若是孤死了,丁尚书一定要入升龙皇城,杀了黎宜民,解救我安南百姓于水火之中。”黎思诚还是踏出一步,坐船前往了大明的松江府。
黎思诚毅然决然的前往了松江府。
松江府新港为各国市舶司的船舶专设了码头栈桥,而安南国的码头栈桥上,停满了三桅大船,一袋袋的粮食,被放在了排车上,推向了仓库。
而另外一边,是一群群的安南女子,手上系着两指粗的麻绳,被拖拽着登记造册,交接给了两浙商总叶衷行。
叶衷行对这批安南女子频频点头,黎宜民虽然不当个人,但是他的审美是没有问题的,这些女子质量上乘。
安南女子交接给叶衷行后,叶衷行命人解开了安南女子的麻绳,将其统一安置,在盥洗之后,送往松江府织造局,学习汉话和一技之长。
陛下曾经说过,工作赋予人格,劳动使人自由。
想要这些安南女子,踏踏实实的在大明生活下去,相夫教子,就要有些糊口的本事,一个踏实能干的儿媳妇,恶婆婆和那些街坊邻居,才没有那么多的闲言碎语。
大明皇帝,一诺千金,说要给大明的光混们发媳妇,那就必然要践行诺言。
黎思诚看到这一幕,痛心疾首,他才知道每年有这么多、这么多堆积如山的粮食被送入大明,他才知道有这么多妙龄女子,被如同牲口一样贩售至此。
但是黎思诚又哑然,因为这些女子到了大明之后,反而像个人了,是安南国占据了分配地位的肉食者们,不把她们当做人。
这能怪大明?
这让黎思诚,有苦在心口,焦虑万分。
黎思诚脚步沉重的向着万国城而去,而后坐船向着南衙走去。
而在路上所见所闻,让黎思诚自我不断怀疑,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当大明人非常好的错觉。
他有些想不明白,做大明人哪里不好了?他的祖父黎利为何要造反呢?
但是认真想一想,黎思诚也想明白了,他的祖父黎利为何要造反,因为黎思诚现在也在造反。
朱祁钰仍然在南湖别苑,他手里正在处理一批奏疏。
“户部也是在做梦啊,保证劳动报酬按时发放,让工坊每招聘一名员工,要预存一年报酬。”朱祁钰看着手中的奏疏,不舍的放下。
户部尚书沈翼沈不漏是没睡醒吗?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