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北城墙。
公孙续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城外那深沉的夜色,久久伫立无言,表情看起来分外沉重。
自从上一次和袁绍的那场决战失败后,他就带领残军返回了蓟县。
因为没了易城,幽州就再没有了险要的城池可守,而他手上的残兵也不可能抵挡的住袁绍,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前线战败的消息不断传回,局势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父亲,我到底该怎么办?”
公孙续喃喃自语,可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夜风,这令他心中浮现出一股强烈的无助感。
父亲公孙瓒死了,但以他的能力却根本无法支撑起大局,整个幽州的担子都压在他肩膀上,令他感到喘不过气。
“怎么一个人呆在这?”
这时,公孙续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拍,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转身看去,正是公孙范。
公孙续吃惊地道:“二叔?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伤病未愈,应当好好躺在床上养病才是。”
那一日大战当中公孙范身中数箭,虽然不致死,但受伤也颇为严重,眼下还在休养当中,不能轻易走动。
公孙范举了举手中抱着的两坛酒,笑道:“整天在床上躺着可憋死我了,来陪二叔喝点。”
说罢就直接丢了一坛酒过去。
公孙续无奈,只好接下。
于是叔侄二人就在这城墙上吹着夜风,一遍喝酒一边聊了起来。
几口酒下肚之后,公孙续烦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面对身边这位自己最亲近的二叔,他也终于能够吐露一点心声。
“二叔,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袁绍的势力太强,以我们如今残存的这些兵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恐怕再过不久后他就要攻打蓟县了。”
“不知道我顶不顶得住。”
公孙续神色十分落寞地说道。
这些话他不敢对其他人说,生怕乱了军心,但公孙范是他亲二叔,更是他尊敬的长辈,所以他才敢向其倾诉。
公孙范喝了一口酒,不在意地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放弃幽州,我们退回辽东老家就是了。”
“虽说幽州是你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但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只有活下去才能复仇。”
公孙范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平静,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面却掩盖着深沉的恨意。
袁绍斩了公孙瓒,他怎么会不感到愤怒?但眼下的实力差距摆在这里,想正面抗衡袁绍显然是不可能的。
公孙续眼中闪着不甘之色,咬牙道:“若是张燕肯相助,我们未必不能和袁绍争一争!”
张燕的黑山军足足有十万甚至十几万之巨。
这支从黄巾之乱起就一直留存至今的大军,早已不是十五年前的乌合之众,战斗力不容任何人小觑!
只可惜他派去向张燕求援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路上出了意外,还是张燕不愿相助。
公孙范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明白,即便有张燕相助,想要战胜袁绍也极难,因为张燕号称的十几万黑山军其中有许多都是老弱妇孺。
毕竟是黄巾贼转变而成的,本质上就是一群流民百姓组成的土匪,虽然已经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但真正可堪一用的战斗力并没有多少,武器装备也肯定没有袁绍那边的正规军强。
不过如果能得到黑山军驰援的话,眼下的处境还是能得到极大改善的,最起码能够缓解一些压力。
就在公孙范想开口安慰下公孙续时,他的耳朵忽然一动,当即对着城外大喝道:“是谁!!”
话音刚落,几道钩索从城墙外被抛了上来,紧紧卡在墙垛之间。
还没等公孙续和公孙范二人做出反应,他们就感觉眼前一花,三道黑衣蒙面的人影翻过城墙,落在地上。
此时城墙上的守军已经被公孙范的那一道喝声吸引了过来,众多士卒将这三人给团团围住。
“伱们是什么人!”
公孙续把公孙范给护在身后,冷冷盯着面前这三道个蒙面人,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面对众多士卒的包围,这三个蒙面人却没有半点惊慌之意,为首的那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左脸带着刀疤、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面孔,对公孙续笑道:“好久不见,少将军。”
见到这个中年男人,公孙续顿时目露惊色,忍不住惊呼出声:“张燕!”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
正是黑山军贼首——张燕!
张燕哈哈一笑,说道:“山不来见我,我自来见山。某得到少将军传信说需要援助,当然要亲自来一趟。”
“希望某没有来得太晚。”
公孙续一听张燕是为了援助而来,心中大喜过望,激动地道:“不晚,不晚!张将军来得正好!”
张燕在灵帝时期曾被招安过,受封平难中郎将,是有正儿八经官职的,称呼一声将军并无问题。
公孙续挥手令周围士卒放下武器,而后上前与张燕寒暄了几句,看了一眼还挂在城墙上的钩索,不无惊叹道:
“早就听闻张将军武艺不俗,身轻如燕,有飞燕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对了,这两位好汉如何称呼?”
公孙续将目光投向张燕身后那两位。
蓟县城墙可是足足有五丈高,张燕他们居然能够凭借几根钩索就轻易翻越,怎么能让他不惊?
“孙轻。”
“王当!”
身后那两人也各自向公孙续行礼。
公孙续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和公孙范一同带着张燕三人前往将军府。
众人落座后,张燕一脸沉重地对公孙续道:“我们久居深山,对外面的消息知晓得十分迟滞,也是近日才得知幽州牧不幸遇难于袁贼之手的消息。”
“一代英雄如此陨落,真是可哀可叹。”
提到公孙瓒之死,公孙续不禁面露悲痛之色,落泪道:“袁贼猖狂,弑杀吾父。父死,子却不能为父报仇,这是奇耻大辱!”
“每念及此我便感到痛彻心扉!”
公孙续捶胸顿足,泪流不止,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压下悲伤,抬头看向张燕。
“今幽州疲敝,袁贼攻下范阳、上谷、代郡三座大郡,下一步必然会进攻渔阳郡,而我却难以抵挡。”
“父亲在遇难之前,对我说将军乃是难得的豪杰,让我去找将军求援,联合起来对抗袁贼。”
“只要将军肯出兵襄助,等击退袁绍后,我定会上表天子,重重嘉奖将军。”
公孙续直接开门见山,道明了目的。
眼下他只能仰仗张燕的兵马了。
凭他一己之力是无法守住渔阳郡的。张燕笑了笑道:“不瞒少将军,我正是为此而来。如今我的兵马已经准备就绪了。”
“哦?在何处?有多少兵马?”
公孙续大喜,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燕说道:“我的兵马分散在整个太行山脉之中。但请少将军放心,只要我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出动。”
一旁的公孙范闻言皱眉道:“藏于太行山中有何用?眼下应当全部部署在各大城池,以此来防范袁绍的攻势。”
“这就是将军有所不知了。”
张燕摇了摇头,说道:“我黑山军并不擅长守城,否则不会至今都没占据哪怕一座城池。而且渔阳郡也无险要可守。”
“眼下冬季将临,袁绍必然会发动攻势,我的打算是趁其大军在前攻打渔阳郡,我率领黑山军劫掠他的粮道,断其后勤。”
“与此同时,还可趁他主力不在时,偷袭他已经攻下的那些城池,不断进行骚扰。”
“只要能拖到冬季降临,袁绍必会撤军,届时少将军也就有了喘息之机,可以重新聚拢兵力抗敌。”
张燕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和打算。
公孙续听闻张燕并不打算直接正面对抗袁绍,只是在后方骚扰,心中不禁有些不满。
不过张燕毕竟不是他的部属,他若强行要求黑山军协助守城的话,那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因此公孙续只能道:“那就有劳张将军了……但如果蓟县危急的话,我还是希望张将军能够出兵驰援解围。”
“那是自然!”
张燕一口答应了下来,大义凛然地道:“对抗袁贼,保护幽州,我辈义不容辞!”
“不过……”
他紧接着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望少将军能答应。”
来了。
公孙续、公孙范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清楚如张燕这样的贼首是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帮忙的。
果然现在开始提出要求了。
但谁让眼下有求于人,所以公孙续笑问道:“张将军直言便是,若是能做得到的话,我定不会推辞。”
“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燕打了个哈哈,挠头说道:“就是山中粮草不太足够了,希望少将军能够借些粮草,少将军看着给就行……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公孙续嘴角抽了抽。
看着给,这才是最难给的,给少了对方肯定会不满,说不定出工不出力;给多了他又拿不出来。
这个张燕当真是精明得紧。
压下心头的不爽,公孙续笑着道:“哪里的话,张将军出兵襄助,给粮草是应该的。”
“我明日就让人去筹备,张将军过些日子派人来接收即可。”
张燕笑道:“少将军果然有幽州牧的英雄风采,那就这么说定了,请少将军放心,我必然会出兵的。”
“今日已晚,我们三人就不叨扰了,告辞!”
张燕说完,就带着孙轻和王当一同离开了大堂。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公孙续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开口骂道:“这个张燕实在是鼠目寸光!若肯投我,与我双双联手击退袁绍,我岂能亏待了他?”
“黄巾果然就是黄巾,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不堪大用!”
他很恼火张燕这种畏畏缩缩、隔岸观火的行径,可是他又偏偏有求于张燕。
公孙范叹道:“只希望能够熬过这三个月,拖到冬季来临吧。”
公孙续也不由得长叹。
太难了。
……
张燕、孙轻、王当三人离开蓟县后,趁着夜色策马返回太行山脉。
孙轻看了一眼身后的蓟县,忍不住向张燕问道:“老大,咱们为什么要出手帮公孙续这小儿?”
“为了那点粮草还不值当吧?”
“而且就算让袁绍占了幽州又如何,咱们躲在太行山里,袁绍也奈何不了咱们。”
孙轻说这话还真没吹牛,太行山脉又深又险,哪怕有百万大军都没法深入其中将他们剿灭。
幽州在谁的手上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
“愚蠢!”
张燕一边骑马的同时,一边扭头瞪了孙轻一眼,骂道:“你以为我是贪图公孙续那点粮草?让你没事多看书你不听,真的是没脑子!”
孙轻挠了挠头,满是纳闷。
不为了公孙续的粮草那是为了什么?
“老大是看中了袁绍的粮草。”
这时候王当忽然开口,笑着说道:“公孙续那穷鬼,能给多少粮草?袁绍才真正是富得流油!”
“咱们背靠太行山,就盯着袁绍的补给线劫掠,反正有公孙续在前面吸引袁绍的大军,咱们可以肆无忌惮劫掠!”
“打不过咱们就跑进山里就是,难不成袁绍还能追过来?”
孙轻这才露出恍然之色。
但张燕闻言神色依然淡漠,目光幽深地说道:“这只是目的之一罢了,我真正希望的是积累功绩,被朝廷招安。”
“如今黄巾军稍微声势浩大一点的就剩下咱们这一支了,咱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当黄巾,十五年了,我得为山里的弟兄们谋一条出路。”
“投靠朝廷,是最好的选择。”
“可无奈这么久,陛下始终没有下旨诏安,哎。”
张燕一直很清醒,他知道黑山军是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太行山里的,他一直都想再度被朝廷招安,也一直等着邺城那位天子向他抛出橄榄枝。
但是等了这么久了,邺城那边始终却没有动静,这让他心里很着急,但又不能主动去投。
被动诏安和主动投效,那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希望这次能通过对抗袁绍,让天子看见咱们黑山军的实力,从而下旨诏安吧。”
“若如此,我也算是给所有弟兄们谋了一份出路,不必整日再躲在山里了。”
张燕心中一叹,而后一挥马鞭,加速向着太行山脉奔去,三个人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