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又刮起了风雪,呜呜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江衍深吸一口气,上前。
“二叔,节哀。”
秦王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看了看江衍的脸,沉声说道:“脸上的伤怎么回事?是刺客干的?”
江衍其实不擅长撒谎,但是这一刻,曾经有过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漫上心头,他的眸色变了变,随即点头说道:“承远原本是来和姐姐商议长公主封号事宜的,说到后来就提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人被我发现破绽,一时情急,划伤了我,逃了出去。”
他说的有理有据,秦王也没有怀疑什么,这时周平安上前说道:“臣奉旨搜查安平侯府,发觉安平侯卧房内砖石有撬动过的痕迹,随即下挖,谁知就挖出了……郡主。”
他瞥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侍卫,那颇有验尸经验的侍卫立刻就道:“回禀王爷,确实是这样,郡主用了定颜珠,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不过人最起码,已经去了两年了。”
两年前,正是长宣郡主刚刚出嫁那会儿,秦王的脸上涌起怒意。
“安平侯害死郡主,为防止事情暴露,竟然找人假扮郡主,还企图用定颜珠瞒天过海,此罪大恶极,必须凌迟处死。”江衍看火候差不多,冷冷追加了一句,直接给安平侯定下了罪名。
定颜珠是有保持人生前模样效果的,除非死状凄惨,用上一阵子之后还会让尸身渐渐恢复年轻时的外表,像这样用了两年的定颜珠,再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人是怎么死的,最多只能大致推断出死亡时间来。而如果再过几年,安平侯让那个假郡主慢慢病死了,等到下葬的时候,来吊唁的尽是达官显贵,谁也不会想到要验尸,事情可能就被他瞒过去了。
这样想着,秦王的眼神更冷了。
“此等乱臣贼子,诛灭九族都不为过!”江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面带寒气,一身肃杀,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杀意。
江衍没说什么,勋贵之间好联姻,安平侯的九族牵连甚广,说起来容易,做到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终究会一了了之。
秦王脸上的悲意已经收了起来,看着和江翎没什么区别,都是一脸怒火。
“安平侯不是失踪了吗?定然是他做贼心虚,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给长宣殉葬。”
江衍点点头,说道:“我已经有了些线索,想必很快就能查到。”
江翎忽然朝他看了一眼,江衍心中一跳,他毕竟是在扯谎,心虚的人总是会疑神疑鬼,何况江翎的眼神那么突然。
“六叔?”
“脸怎么了?”
江翎忽然开口,他扫了一眼两个锁在墙角装死的太医,说道:“怎么伤的?疼吗?会不会留疤?”
江衍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关心他的脸,他原本只是想让伤口看上去明显一点,伤在别处还有可能影响日常行动,才选择了划伤自己的脸,但是此刻又不禁怀疑起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来,太过明显,也代表了容易暴露,六叔和二叔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万一被他们看出来这伤口是自己划的……
他捂紧了脸上的伤口,庆幸一开始就让太医包起来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说道:“只是被划了一道而已,不疼。”
江翎点点头,似乎也只是多问了一句,见长宣郡主的额头上点缀着一点红牡丹印记,他心中一动,伸手探了探长宣郡主白皙的有些不正常的脸颊,随即脸上的怒意更深:“是铅粉,女子只有出嫁的时候才会抹。好一个安平侯!竟是如此看不上我大显郡主,只在新婚之夜便动手杀了她。”
江衍脸一白,心中疼痛更甚,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人放弃生命,在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时候,用嫁衣结绳,将自己活活勒死。
如此残忍,不光是对她自己,更是对他。
江衍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这一瞬的脆弱暴露在人前,他掩饰般的说道:“有件事情和二位叔叔商量,承远想着让姐姐以公主之礼下葬,国丧期间不能大办,但是承远想让姐姐走的风光一点。”
秦王没意见,江翎说道:“通知下去吧,明日吊唁,按长公主之礼来办。不必管什么国丧,长宣是先帝嫡亲孙女,想必是不会追究这些的。”
刚进门的宁王安王脸一抽,谁说老头子不在意的?还嫡亲孙女?他连太子下葬都死死把着不准超出规格,还说太子是伪龙,曾经企图把给太子陪葬的龙纹玉璧从棺椁里掏出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把儿子当仇人。
不过死人没人权,江翎开口了,先帝也只得被不追究,江衍点点头,让人传召内造司,把事情吩咐下去。
江衍并不想让姐姐在安平侯府入殓,他想了想,说道:“昨天承远和六叔一起看中了前朝一座公主府,姐姐出行,我也没什么可送的,便把那宅子挪出来,让姐姐安置一夜,明日从那里下葬,如何?”
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江衍随即又圈定了皇家陵墓中一处不错的地方,紧靠着父亲的墓,他是不会让姐姐带着安平侯的姓氏葬进安平侯家的祖坟的。
入殓后,就是追缉凶手的时候了。老安平侯去的早,府中只有一个老太太,安平侯还有几个庶出的姐妹,江衍抬抬手就放过了,查抄了安平侯府,让她们搬出去住,还给了银钱。不过老太太并不领情,第二天就自己悬了梁,死前还让忠仆给几个庶出的女儿一人灌下了一杯毒酒,全都死在安平侯府,江衍这辈子都没办法理解她的想法,只得给她们好生安葬了。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觉得他仁慈,反而在背地里悄悄的冒起了冷汗,小皇帝看着不声不响,原以为是个温和的,结果手段这样狠!
太子雷厉风行,行事十分狠戾,江衍作为他的儿子,软弱的时候众人自然不看在眼里,但他毕竟流着太子的血,一旦和这种灭人满门的事情联系起来,却是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的。
顾栖放任了这种猜测,甚至在取得江翎同意的情况下在背后推了一把,自然,他没有把江衍往暴君身上靠的意思,很有分寸的塑造了一个手段狠戾却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君王形象,此外还重点强调了安平侯的罪名。
温和的君王不是没有,只是同样的事情,雷厉风行的君王做起来事半功倍,但是温和的君王却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把一件事情做的完美,所以温和出庸君,狠戾出明主。江衍初始太软弱,被逼迫着才登上帝位,这种形象也太深入人心,只有用这种几近抹黑的手段,才能让人在主观上产生变化,改变形象,这是最重要的一步。
江衍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全力追查安平侯的下落,即使知道人在哪里,但是直接说出去怕会引来怀疑,他只好慢慢的留出一条又一条的线索来,想要引导禁卫军找到安平侯的落脚点,但是效果并不太好。
周平安一直在城中打转,他似乎认定了安平侯是个吃不了苦的大少爷,还重点搜查起了城中有名的客栈酒楼,他还搜查了好几遍青楼楚馆,江衍被折腾的没了脾气,怕夜长梦多,他索性以太医让他多出去走走为由出城,目标地点,大宁寺。
寒凉亭离大宁寺不远,是香客们上山半途中休息的落脚点,他就不信了,他中途在那里停留一阵,再绕进江玄婴说的那个竹林里,除非禁卫军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家伙,这样还找不到人?
脸上的伤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已经结了痂,长长的一道横跨在白皙的脸颊上,好像白玉微瑕,琉璃裂痕,几乎每个人看到江衍的第一眼都是惋惜,江衍自己却没什么感觉,比起伤在他处,脸上的伤是最不影响他的,别说太医信誓旦旦的保证了,宫里别的没有,祛疤祛痕的药膏多的是,就是脸上真的留了疤,他一个男人,生得也寻常,有什么呢?
江衍这次出城依然没有打着皇帝的名号,他习惯了微服,但是这次因为来抓人的缘故,带上了很多禁卫军,还坐了辇车,明眼人都能猜出一二来,所以一路上风平浪静。
大宁寺地势高,寒凉寺正在半山腰,转过官道,上了山路,这里辇车就上不去了,江衍走了下来。
山里倒是暖和,明明年还没过,已经有了些早春的气息,枯干的枝桠上抽出嫩绿的叶子,远远看着,已经足够让人心旷神怡。
江衍拾级而上,周平安在他身后跟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随时耳听八方,防备着周围可能会有的突然的不测。两人身后百十来个禁卫军,虽然人人便装出行,却难掩一身彪悍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