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的背直挺挺的僵着,过了很久也不见放松,江澈无奈,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声的叹气。
江澈的声音辨识度非常高,清清冷冷的,还带着些许慵懒,对着江衍的时候,清冷化成了温柔,慵懒化成了无奈,听上去也就更加让人心颤不已。
“你我父子之间,真的要拘谨到这样的地步吗?”江澈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了个语气:“你为裴氏说话,可曾想过别人?他……虽是你生身母亲,却很少与你见面,有时大概还要远远的跪着才能见你一面,而你一无所知。”
“我的……生身母亲?”
江衍愣住了,父亲先是说姐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又说娘亲和他人……,现在,居然连他自己,都成了别人生下的孩子了?
江衍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有点看不懂了,他几乎觉得这是一个梦,他拼命咬牙想要醒过来,但是眼前却还是只有江澈那张即使靠近了也俊美无瑕的脸庞。
两个人生得太过相似,让人无法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但是,但是他和娘亲生得也是极为相似的,裴家只有娘亲一个女儿,不可能会……江衍几乎想要站起来,转身就走,逃离这可怕的即将揭晓的真相。
江澈却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目光里仿佛附带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人移不开视线。
“承远,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至少不要逃避,可以吗?”
江衍忽然愣住了:“我……”
江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眉心微微的拧着,他靠近江衍一点,把他的所有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江衍在来时就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他生得极好,有七分江家人的轮廓,还有三分,则是独属于裴倾的柔和,这份柔和很吸引那些天生拥有霸道因子的江家人,即使他可能不是那么优秀,但是和一个人在一起却不是看他优秀与否,而是相处时的感觉,现在想来,和裴倾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无论真真假假,都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
因为太过美好的回忆,让他即使在发现了裴氏的端倪之后,也还是犹豫了,虽然成婚之后渐渐没有了感觉,他觉得自己也是曾经喜欢过她的,直到最后。
江澈微微低着头,垂下眼帘看着江衍,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不需要逃避什么,难道你觉得今天逃过去一次,还能逃过一辈子?”
“承远,你总是要面对的。”
江衍微微的抬起了头,看着那双和自己无比相似的眼睛里,他的倒影。
“父亲和娘亲……太子妃自小相识,早就是王都一段佳话,无人不知,”江衍的声音很低落:“原来承远,是庶出吗?”
父亲方才提到,他的生母想要见他一面都很难,还要对着他下跪,大约是宫中的侍女,这就很说得通了,许多人家嫡母会将庶子庶女自小抱到身边养,他……原来也是这么个情况吗?
大显庶子身份很低,还受大部分人歧视,因为最近在忙明心苑的事情,江衍也算了解到了一些,他有些不安。
江澈目光郑重,他一字一句的看着江衍说道:“若是我告诉你,这段佳话,是假的呢?”
江衍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江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澈深吸一口气,经过了一夜,他手底下的那些人虽然不到把江玄婴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地步,但是有了思路,至少事情大部分都已经证实了,其中就包括裴倾的事情。
裴倾的身世说来倒有几分玄奇,身为镇国侯唯一的兄弟,裴倾的父亲娇生惯养了十几年,文不成武不就,被丢到军中历练,谁知没过多久,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就抱了一个孩子回来,同时身边跟了个姿色普通的女子,说是要娶她为妻。
军中哪里来的正经女子,那女子是个军奴,还是犯官后人,身份低微又微妙,裴家哪里会让他明媒正娶,出乎意料的是,小公子也没有太过坚持,纳了女子为妾。本来事情都很正常,少年人荒唐,再过一两年娶个正妻也就罢了,却没想到的是,裴小公子在纳了妾之后没多久,人就积郁成疾,病逝了,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即使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却不妨碍镇国侯把弟弟的事情都记在这对母子身上,要知道裴小公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身体却一向好,带回这对母子之后,人却渐渐的垮了,用了不知道多少药下去,却只知道是五内亏损,血气消耗严重,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
和弟弟的感情有多深,对着裴倾母子就有多恨,不过镇国侯也做不出来让弟弟的血脉自生自灭的狠心事,只让他在府里养着罢了。
先天的条件加上多年的养成,造成了裴倾复杂的性格,即使喜欢江澈,也绝不会主动出击,不知道江澈的身份前,他曾经含蓄又羞涩的表白过,那时江澈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滋味。但是知道了江澈的身份,他却和江澈想象的相反,开始对他避而不见,连续数月的煎熬让江澈辗转反侧,也正是因为这样,江澈很珍惜这段感情,他却没想到,后来的裴氏,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裴氏了。
想起前事,江澈的眼神暗了暗,他不再多提,转而对江衍说道:“若我和一个人有了婚约,写过婚书,但是拜过天地之后,掀开盖头才发觉被人顶替,这顶替之人也算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么?”
江衍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做这样的事情,顶替别人出嫁?或迟或早总是会被发现的,对大多女子来说,一生之中婚事最为紧要,这样欺骗得来的丈夫,有朝一日被发现了真相,她又要怎么面对下半生?
江澈说道:“我和你母亲之间正是这样,不过裴氏高明一些,欺瞒了我整整八年。”
江衍看着江澈,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是江衍就是能感受到他的心声。
“父亲,莫难过……”江衍小声犹豫的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江澈心头一定,看着江衍,笑了起来,又摸了摸他毛糙的发顶。
“错不错的我倒是不在乎,负了你母亲就是负了,该我的错,要受着。不过,该别人还的,一定要拿回来。”
江澈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不过在江衍感觉到不妥之前,他就转移开了话题。
“说来还要谢谢和你一起来的那小子,若不是他,只怕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江澈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轻声的说道。
江衍呆住了,和他一起来的人,不会是周平安,那不就是江玄婴?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江澈却没有再多说下去,反而站起了身,坐回去,端了茶水抿了一口。
对着江澈,江衍十分放松,他心中思绪万千,脸上也自然而然的表现出了一点,江澈看得摇摇头,沉不住气,果然还是孩子,想到自己让一个孩子背负了那么多,还眼看着他扛起江山社稷,甚至慢慢做的有声有色,江澈的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愧疚。
一顿饭,江衍吃的食不下咽,江澈知道他是想去找江玄婴,也没有拦着,只是暗地里嘱咐杨严跟上,确保让锅准确无误的落在江玄婴的身上。
江澈慢慢的勾起嘴角,俊美无暇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极尽诱惑的微笑来,带着无限的深意。
虽然有点无耻,但是当他看不出来,这个江家的混小子对承远的心思吗?修行之人虽然看的长远,到了他这个份上,更是男女不忌,只是……若是儿媳也就罢了,想当乘龙快婿?有那么容易?
几乎是在杨严出现的一瞬间江玄婴就醒了,杨严并没有隐藏自己强大的气息,这种无声的威胁下,是个人都睡不着。
江衍就坐在江玄婴的房间里,端着茶淡淡的看着他。
一觉醒来,江玄婴觉得一切都变了,昨天晚上才热情表白过的对象看他的眼神冷得要掉冰渣子,他还以为昨天亲过,今天怎么着也能拉个小手,抱上一抱呢。
江玄婴很快就把自己从头打理到脚,就连发冠也一丝不乱的束好,只是微微梳理一点发丝,留在耳畔,顺着锦带垂下,看上去风流俊美,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散发着光芒。
江衍却视若无睹,他轻声说道:“方才我去见了父亲,他告诉我一些事情。”
江玄婴顿住了,他觉得江衍一定是被真相打击到了,他已经在想着要如何安慰他了,这时就听江衍轻声的说道:“父亲要我谢谢你,他说不是你,他连自己是如何遭了暗算都不知道。”
江玄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