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
墨画皱了皱眉,沉思片刻,猛然记起,这东西他之前也见过。
第一次在血色渔村的祭坛上“点菜”时,他就感知过这一个古怪且畸形但十分强大的节点。
那时他第一次点菜,心里没底,忌惮于这个节点邪气的强烈,没敢点它。
却没想到,现在又碰到了。
“这处节点的梦魇里,到底藏的是什么魔物……要不要点来看看?”
墨画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又感知了一下这个节点。
之前感知不深,现在他神道小成,又被邪胎“附身”了,算是二品境界内,罕见的神道高手了。
虽然他这个神道高手,成分很复杂,一半是人,一半是神,现在还有一小半是邪神。
但也正因如此,他对这混沌异状的“魔物”的感知,也更清晰。
节点中的这只魔物,气息邪恶而驳杂,似乎是各类血肉,各种生物,不同妖魔,以某个胚胎为核心,糅杂在一起的。
它身上有邪神的气息,这股气息十分强烈,某种程度上,甚至不弱于邪胎。
但与此同时,它身上又充斥着各类污秽的血肉,畸形的邪念,妖魔的残肢,乃至一丝丝……孽变的气息。
墨画皱了皱眉。
他之前,只觉得这是一只“大家伙”。
但却没想到,这只大家伙,可能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强大很多。
现在看来,之前谨慎一点是对的。
如果当时在小渔村祭坛,自己神道未成,没掌握神念化剑和神道阵法,贸然招惹了这只“大家伙”,肯定就凶多吉少了……
墨画叹了口气。
果然,神道之中,暗藏无数凶险,自己即便有着足以媲美神明的实力,但以后还是要小心点。
尤其是这个小羊崽子,让自己吃了大亏,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至于这只大家伙,就先算了,等自己以后实力再强点再说吧……
墨画心中默默道。
更何况,自己点菜,是用瑜儿做“诱饵”的。
若是魔物太强,瑜儿的危险也就更大。
还是要稳妥些。
一念及此,墨画突然又有些后悔。
“一时冲动,菜点多了……”
这次他中了算计,被邪胎附身,一时生气,点了太多的妖魔了。
这些妖魔,都会入侵瑜儿的梦魇,压力都会给到瑜儿。
墨画有些心疼,“要不,取消一点?”
他又坐上祭坛,沟通神权之树,却发现下单点菜容易,取消很难,而且改变既定的梦魇途径,逆转因果,涉及一定的天机之道,甚至还会消耗大量神念。
墨画有点傻了。
不过他转念又想了想,觉得应该还好。
虽然自己的神魂被污染了,惊神剑也被“封印”了,暂时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
但这些入侵瑜儿梦魇的,都只是普通的妖魔。
凭着自己十九纹神识的道化之力,即便不依赖复杂的神念化剑,不动用神魂之力,也足以碾压这些邪祟。
一般妖魔,也不配自己动用惊神剑。
到时候,边战边吃,以战养战,也能解决消耗的问题。
自己只要想些办法,保护瑜儿的周全就好,应该问题不大。
墨画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祭坛。
可刚准备离开,忽然又发觉祭坛之上,似乎有些异样。
之前他忙着与邪胎厮杀,忙着点菜,心无旁骛没有空闲。
此时周遭安静了下来,菜也点完了,墨画忽然察觉到,这个祭坛似乎本身,就很古怪。
当自己坐在祭坛上时,似乎有一股股邪恶的欲念,在供养着自己。
但这些欲念不强。
墨画修冥想术,时常洗涤邪念,道心澄澈,因此遇到欲念缠身时,下意识便摒弃掉了。
可此时细细品味起来,这些欲念,又有些异样。
绮丽旖旎,贪婪杀虐,嗔痴乱欲,不同于邪祟的邪念,而更像是人内心诸般欲望的显现。
这些欲念,借助某种因果,流入祭坛之中,供养着墨画。
不,准确地说,是供养着已经融入他伏矢魄的,那只邪神“邪胎”。
墨画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这龙王庙祭坛运作的因果逻辑了。
邪胎,是龙王庙的主人。
这庙里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养这只邪胎,让其脱胎换骨,孵化成神。
血池,是这邪胎的“羊水”。
守庙人和巫先生,是这邪胎的奴仆。
胭脂舟,是这邪胎的“饭碗”。
而胭脂舟上,那些修士的诸般情欲,贪欲,痴欲,迷欲,孽欲,爱欲,恨欲……尽皆是邪胎的“饵食”。
如今邪胎,融于自己的神魂,那这些以人的诸般欲望烹制而成的“饵食”,就都供养到自己身上了。
不止如此……
墨画细细体会,发现供养自己的,不只是欲望,还有一些明显更血腥,更残忍,更冷酷的,蕴含着罪孽的因果。
仿佛是有人,在奉自己的“命令”,犯下种种杀孽。
这些杀孽,也凝成包含罪孽的“因果”,滋养着自己,孵化着自己,也就是在孵化“邪胎”。
这里面的关窍,之前他不明白,但现在化身“邪胎”,亲身体会之下,一切就明了了许多。
“欲念化血肉,因果化根骨。”
“这便是……邪胎养成,蜕变为邪神的道化之法。”
“‘欲念’来自胭脂舟,那这些‘罪孽’的因果,又来自哪?”
墨画皱眉,而后心思微动,神念退出梦魇,在现实的祭坛附近翻找了几遍,终于在祭坛前,供桌之上,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物事。
那是一份无字血碑。
碑上浸着鲜血,但却没有文字。
似乎是有人,蘸着鲜血,在上面写过什么。
但这碑上面的字,不是给“人”看的,因此写过之后,便随同鲜血,一起融入了碑中。
这更像是一份“神魂”书契。
别人看不到,但墨画可以。
虽然很模糊,他还是能看到看似无字的血碑上,隐隐约约的文字。
这些文字,是一个个名字。
墨画看着看着,忽而心中一沉,连忙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份玉简。
这份玉简,正是蒋老大的那份名单。
也正是以火佛陀,水阎罗为首的,那些罪修的歃血名单。
两份名单上的名字,几乎一模一样。
“根源原来在这……”
墨画此时总算想明白了,这份名单,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这是一份“魂契”。
罪修歃血为盟,在名单上留下名字,等于出卖了神魂,将其献给了邪神。
这样一来,他们犯下的所有罪行,所有杀孽,都会通过某类因果,传递到祭坛,献祭给邪神,一点点滋养邪胎,使邪神壮大。
但这种隐秘,这些罪修自己却未必知道。
而且,还有一点……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份“名单”。
是一份罪修“结盟”名单,一份上层“保护”的名单,一份展示对大荒之主“忠诚”的名单。
但他们肯定不知道,这其实还是一份“死亡”名单。
因为墨画能从无字血碑的名单上,从一个个名字中,感知到一股神魂的气息。
签这份名单时,这些罪修,其实已经切割了一部分命魂,献给了大荒之主。
大荒之主,掌握着他们的命魂,换句话说,也就掌控着他们的生死。
一旦罪修背叛,通过这份“魂契”名单,大荒之主一念之间,就能让他们去死。
“果然,与邪神为伍者,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上,他们估计都不知道……”
墨画摇头叹道。
他还想再研究研究,却忽然听得“轰隆”声响起,地面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内殿的大门。
墨画心中一跳。
“有人打进来了?”
“不对……”墨画这才想起来,“是顾叔叔他们想救我出去?”
他这才惊觉,自己打了一场恶战,点了一顿大餐,又研究了半天祭坛,已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顾叔叔他们肯定等得着急了。
“先出去再说……”
可等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位于血池的最底部,血池里的血水被抽干了,如今是一个深深的坑洞,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没路可走。
“怎么出去?”
墨画皱了皱眉头。
而就在他心念一动的瞬间,祭坛一亮,似乎内部的阵法在暗处驱动,机关转动,白骨与石头嵌合,沉闷的声音响起。
庞大的祭坛,承托着墨画,缓缓升起,就像是在承托着它的主人。
墨画微微吸了口凉气。
“这个祭坛……在听我的话?”
“不,不只是这个祭坛,而是……整座龙王庙?”
墨画皱眉沉思。
邪胎是龙王庙的主人。
而现在,邪胎融进了自己的神魂。
邪胎就是我。
我就是邪胎。
换句话说,现在我就是……龙王庙的主人?
墨画张了张嘴,心中震撼不已。
……
白骨迷宫之外。
众多修士围聚在一起,有穿着道廷司道袍的执司,也有道廷司之外的,顾家和夏家的修士。
他们十人一队,结成阵型,阵法、符箓、灵器、法术齐出,轮番对内丹的羊角大门进行轰炸。
轰隆声此起彼伏,烟尘四起,地面颤动,碎石纷纷。
可无论他们尝试什么办法,始终破不开大门。
顾长怀心急如焚,夏典司也忧心忡忡。
时间一点点流逝,古老的羊角大门,经历了数十次攻击,仍旧岿然不动,甚至门缝都没打开。
众人的心,也一点点变凉。
顾长怀终于深深叹了口气,愧疚道:“通知太虚门吧,墨画他,恐怕……”
顾长怀说不下去了。
向来待人冷漠的他,此时神情异常落寞。
一旁的夏典司,也目露悲伤。
众人得了命令,也纷纷收了手,准备撤离。
可就在此时,一道沉闷的“轰隆”声响起,伴随着骨石摩擦的声音……
所有人脸色微变。
他们急忙转过头去,便见众人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手段,用尽阵法,符箓,法术,灵器都不曾轰开的大门,此时自己缓缓打开了……
一股诡异的,令人紧张的气息,散播开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这个门,绝不会轻易打开,除非……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如临大敌。
可假想中的,栖居于内殿深处,强大而血腥的敌人并未出现。
门缝中,探出了一只脑袋。
正是墨画。
他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发现外面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一同“唰唰”地看向了墨画。
被这么多人“凝视”着,墨画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腼腆道:“怎么,这么热闹……”
众人神情呆滞,思绪一时间都有些凌乱。
……
龙王庙的一处偏殿中。
四下没别人,顾长怀和夏典司两人将墨画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没伤势,精神也稳定,也没其他异常,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当然,墨画现在,其实有很大异常,只是他们看不出来。
夏典司又深深看了墨画一眼,忽然将墨画搂在怀里,拍了拍墨画的后背,声音有些颤抖道:
“没事就好……”
不知是在安慰墨画,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是典司,责任感强。
表面上墨画是为了救他们,才会被困在内殿的,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会愧疚一辈子。
щщщ● тт kan● C○
墨画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夏典司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心地是很柔软的。
顾长怀也如释重负。
假如墨画真有个什么意外,太虚门,琬儿表姐,还有顾红姑母那里,包括他自己这里,都不好交代。
“没事就好……”
顾长怀也默默道。
待情绪平复后,见墨画平安了,四周又没有别人,顾长怀这才疑惑地问道:
“那个巫先生呢?他没对你做什么吧?你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墨画早有准备,便半真半假道:
“那个巫先生,似乎想把我献给什么东西,但可能是我运气好吧,那个巫先生在举行仪式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就死了,我也就逃出来了……”
顾长怀:“……”
沉默片刻后,顾长怀有些无奈:“就这样?”
墨画点头,“就这样。”
“突然就死了?”
“是的,”墨画道,“很突然,也就一个眨眼的事。”
就被我杀死了……
顾长怀看着墨画,叹了口气,“行吧。”
夏典司神情也有些微妙。
她的确是希望墨画洪福齐天,逢凶化吉,但也没想到,能是这么个“逢凶化吉”法。
这个运气,也太逆天了……
又或者,墨画没说实话?
不过事到如今,两人也都没心思追究了,无论如何,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墨画却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枫师兄和浅浅师姐呢?”
顾长怀道:“我本来是想先派人将他们送回宗门,但你生死未卜,他们不愿意回去。”
“我也不敢将他们留在内殿,这内殿凶险莫测,万一他们有什么不测,一个太虚门,一个太阿门,一个百花谷,三个加在一起,我更不好交代。”
顾长怀光是想想,头就开始疼了。
“所以我就让他们在门口等着,现在应该过来了。”
过了一会,欧阳枫和花浅浅果然过来了。
见了墨画,两人神色都欣喜无比。
就连素来沉稳的欧阳枫,也忍不住抱了一下墨画,拍了拍墨画的肩膀。
“墨师弟……”
欧阳枫情绪激动,身子都有些颤抖,有万千言语,却说不出,片刻后平复了情绪,这才放开墨画,拱了拱手,郑重道:
“墨师弟,大恩不言谢!”
“枫师兄,你客气……”
墨画还没说完,香风扑面,又被旁边的花浅浅一把抱住了。
之前墨画生死未知,花浅浅还故作坚强,此时见墨画平安无事,又忍不住泪眼哗哗。
“墨师弟,你没事太好了……”
她又把鼻涕眼泪向墨画身上擦。
墨画只能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师姐你放心好了……”
不管怎么说,此次龙王庙之行,算是有惊无险。
大家都平安无事。
三人又叙了一会旧,墨画便拜托顾长怀,先将欧阳枫和花浅浅送回宗门。
三人临别之际,墨画又偷偷叮嘱二人道:
“枫师兄,浅浅师姐,一定要记住,胭脂舟和龙王庙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道廷司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顾叔叔和夏典司也会保密,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龙王庙的事还好一些,若实在有人追问,你们便说,是恰巧路过,和道廷司一起来救人的。”
“但是胭脂舟,你们从未去过,也永远不要再提……”
否则,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墨画目光郑重。
欧阳枫和花浅浅神色一凛,感激地看了墨画一眼,也都点了点头。
之后墨画目送着二人,乘着顾家的小船,离开了龙王庙。
而后墨画回过头,又去找到顾长怀。
顾长怀见了墨画,有些意外,“你还不走?”
墨画道:“我想再搜一下龙王庙。”
“搜庙?”
“嗯。”墨画点头。
趁着大家都在,道廷司人手也十分充足,他要将龙王庙,从头到尾,彻底搜一遍。
他总觉得,既然叫“龙王庙”,那这庙多多少少,应该跟“龙”有关。
而且,他现在融了邪胎。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座古老的龙王庙,已经是他的了。
身为主人,他要“清点”一下自己的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