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墨画目光微凛。
这股邪祟的气息,十分浓烈,十分阴冷,带着绝望,与他在邪胎梦兆中所感知到的气息十分相似。
但与以往不同,嗅到这股气息时,墨画并没有感觉到神魂的“饥渴”,反倒是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他现在可以初步断定,这孤山底下,肯定养了一只邪胎。
只是这只邪胎的养法,可能跟以往都不一样……
墨画的神情渐渐凝重。
不光是他,灰二爷,耗子和石头三个盗墓贼,也打了个寒颤,面面相觑。
“二爷,这个墓,气息有些不对……”
身形矮壮,肌肉结实,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的“石头”,压低声对灰二爷道。
灰二爷眉头皱起。
他盗了这么多年墓,的确没遇过这么古怪的墓葬。
但想起“客人”口中,这墓葬的来历,和墓主人的身份,他心中也渐渐释然了。
越是大墓,越不能以常理夺之。
“进去吧。”灰二爷道。
“好。”
石头点头,他也就是有些疑虑,随口说说。
贼不走空,墓门都开了,他总不能现在就打道回府吧。
“小兄弟,”灰二爷转过头,看向墨画,“请吧。”
墨画却脸色一白,有些紧张起来,“这里面阴嗖嗖的,我……有点怕,我能不进去么?”
灰二爷目光冷漠地看着墨画。
墨画认命般叹了口气,“好吧……”
他便迈步,踏进了墓门,灰二爷紧随其后,走在墨画身边。
石头和耗子跟上。
最后是那四个黑袍修士,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眸深沉,于阴暗中各有心思闪动,之后便鱼贯进入了漆黑的墓门。
……
进了墓门,眼前一片阴翳。
这是一团更浓烈的黑暗。
墨画眯了眯眼,过了片刻,这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但黑暗之中,也没有其他更特别的东西,仍旧只是和外面一样的,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底的甬道,以及深邃而封闭的黑暗。
而这些甬道,同样四通八达。
灰二爷看着墨画,低声道:“小兄弟,带路吧。”
墨画就学着“皮先生”,一手捧着罗盘,一手装模作样的掐着诀,同时目蕴微光,放开神识,感知着四周地阵之力的流向,为众人引路。
这本是“皮先生”的活。
但皮先生说得对,一行人里,不能有两个阵师。
现在皮先生死了,精通阵法的墨画,自然就要代替他,替众人指路了。
就这样,墨画走在前面,根据阵法,辨认方位,带着众人向前走。
可走了许久,四周仍旧是甬道,一眼看不到边。
墨画皱眉,心里不由感叹,这墓地还真大。
难道孤山,真的葬了一个不得了的修士大能?
但转念想想,似乎又不太可能。
孤山只是三品州界,还是个“穷乡僻壤”的山城,真有那种了不得的修士,怎么可能葬在这种地方……
可墨画琢磨了下,还是觉得不对。
还是那个问题,这里的墓葬太大了,一般修士,根本不可能葬在这里。
而且,假如孤山的墓葬,真的没点来头,这几个盗墓贼,还有那四个黑袍修士,也不会跑这墓里来?
这些人加起来,足足七个金丹!
金丹可没那么好修,在一般小州界的小家族和小宗门里,金丹修士都能当老祖了。
七个金丹,放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墨画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多。
而且,这伙人的目的,他也有些搞不清楚。
皮二爷三人还好,他们是盗墓贼,哪怕存了一肚子算计,但说到底,还是为了盗墓。
而那四个黑袍修士,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个黑袍少年,不是看着年轻,而是真的年轻。
年龄不大,就是金丹修士了,修道的资质,资源和传承,缺一不可,来头肯定不小。
其他三人,周身笼在黑袍中,收敛着气息。
刚见面时,墨画还不曾察觉。但这一路走来,他们身上无形中逸散出的,淡淡的威压,无一不蕴含着杀伐的气息。
墨画可以断定,这三个黑袍修士绝不可能是普通金丹,他们的修为,应该也绝对不止金丹初期。
“这几人……究竟是什么人?”
墨画皱眉。
他一边举着罗盘,看着阵法,辨着方位,一边在心中思索,想弄明白这几人的来历。
可思索片刻,还是毫无头绪。
这四个黑袍人,裹得严实,什么都看不清,线索太少了。
唯一露脸的那个公子,墨画还不认识。
“要不……算一下?”
“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墨画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右手摸了摸大拇指,从纳子戒中取出了铜钱,稍稍摩挲了一下,进行衍算。
但他也没敢算多,只是稍稍摸一下铜钱,擦边算了一丝丝,就立马停手了。
这是在墓道,周边都是金丹境的亡命之徒。
他被人盯着,根本不敢有太大动作,不然很容易被人察觉。
而且,他也不敢算得太深。
天机之法接触得越久,墨画就越清楚,因果之道,玄妙莫测。
你算得越多,知道的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被别人算到的概率越大,被别人窥视到的秘密,自然也会越多。
很多事,都是相互的。
你在窥视因果,因果也在窥视着你……
所以现在,遇到真正的大事,墨画反倒不敢放开手去算了,怕这些大事背后,有大能博弈,自己贸然算这一手,会被抓到小辫子。
甚至墨画总有种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抓过“小辫子”了,只不过自己太弱小,入不了这些大能的法眼,这才没被追究。
因此,这四个黑袍修士,墨画也就擦这边,算了一点点因果。
可就这一点,却让墨画心中一惊。
摩挲着铜钱上的纹路,墨画心头忽而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因果明暗牵连,仿佛这四个黑袍修士,都与自己有过一些渊源。
某种意义上,应该都算是“熟人”。
墨画越发糊涂了。
“这怎么可能……我跟他们,能有什么因果?”
另外三人姑且不说,至少那个黑袍公子,墨画可以确认,自己根本不认识他。
甚至他身上的气息,十分陌生。
陌生到,墨画几乎可以断定,他根本不是干学州界的修士,而是从外地来的。
墨画眉头皱得更紧了。
“待会有机会,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谁……”墨画心里默默道。
不过眼下,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这孤山墓葬,太过诡异了,也不知藏着什么凶险,单凭他一个人,肯定摸不到最深处。
灰二爷三人是经验丰富的盗墓贼。
四个黑袍修士修为很强,实力莫测。
自己只要跟着他们混就好。
无论这墓里有什么凶险,反正首当其冲的,肯定是他们这七个金丹,要死也是他们先死。
自己只要躲远点,不被他们的血溅到身上就行。
而自己是一行人中独一无二的阵师,不到最后关头,他们应该也不会“卸磨杀驴”。
墨画考虑好后,微微点头,之后就不做他想,专注地指路了。
如此向前又走了一段路,避开一些墓地机关,又见到了另一副闸门。
闸门上,阵纹密布,而且比外面的更复杂。
之前墨画还没察觉,可自从见了外面,那刻着七魄血狱,有牛头马面镇守的墓门,他就觉得,眼前的闸门更像是一扇牢门。
而整个甬道,就像是道狱的走廊。
他们不仅是在墓地里,同时也是身在一座“道狱”里。
墨画摇了摇头,开始破解阵法。
论起破阵,他可比皮先生强太多,也快太多了,甚至他都不需要阵纸当“草稿”,心中推算就行了。
但为了低调,他还是取出青铜笔,取出阵纸,学着皮先生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在纸上推算阵纹生克。
偶尔出出错,涂涂抹抹。
过了会挠挠头,停下笔来,一脸愁容,仿佛绞尽脑汁,仍旧不得其解。
灰二爷几人,见墨画这不靠谱的样子,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他算不出来,开不了闸门,耽误了他们盗墓。
因此闸门前,尽管墨画涂涂改改,拖拖拉拉,也没人敢打扰他的思路。
灰二爷三人屏气凝神,黑袍修士四人也默然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墨画终于眼睛一亮,神色兴奋道:“解出来了!”
灰二爷几人,都松了口气。
墨画拿着青铜阵笔,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将他“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推算出的阵纹,画在了闸门上。
阵纹一一亮起,封纹一一断裂。
而后“咯吱”一声,生锈的闸门,终于是缓缓打开了。
灰二爷神情微讶,转头深深看了墨画一眼,心中道:
“这小子,看着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没想到,阵法悟性竟这么高,皮先生的阵法,他竟也一学就会……”
“皮先生已经死了,要不就……将这小子留下?”
“让他改头换面,重新取个外号,做个盗墓贼,替我们入土解阵法。”
“只是,他未必愿意……”
灰二爷看着墨画,当即便有了主意:
“看样子,他还是个雏,出去之后找几个窑姐,给他开个苞。”
“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旦尝到了放纵的滋味,就回不了头了,到时候食髓知味,自会甘心替我卖命。”
“若不识抬举,就关起来,当条狗一样打几顿,饿几天……”
“如此恩威并施,不怕他不同意。”
“这年头,阵师可都是人才,更何况,这小子跟皮先生不同,还是个生死都能拿捏在自己手里的天才阵师……”
灰二爷心头一热,眼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墨画只觉后背微寒,但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长舒了口气:
“闸门开了,可以向前走了。”
“好,有劳小兄弟了。”
灰二爷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之后还是墨画捧着罗盘,在前面带路,众人围在墨画四周,一步步向墓地的更深处走去。
……
孤山,荒岭上。
樊进和顾师傅面沉如水。
道廷司,沈家,还有炼器行的人,在清理四周的砂砾。
砂砾下面,掩着一层绛黑色的血水,血水已经渗到了土里。
地面上,满是残肢。
这些修士,死状凄惨。
将现场大致清理了一遍,道廷司执司走了过来,拱手道:
“回典司,死的都是沈家的修士,包括两个金丹,还有若干筑基修士。但没典司描述的那个姓‘墨’的公子,也没有沈家的庆公子……”
樊进和顾师傅都暗暗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愁云却并未消退。
因为墨画和庆公子仍旧下落不明。
而行凶的“凶手”,也不知去向。
更可怕的,这些凶手能诛杀两位沈家金丹,意味着这群人,有着金丹之上的杀伐之力。
这根本就不是孤山道廷司,能处理得了的问题。
在这样强大的凶徒面前,墨公子和沈庆生定然逃不掉,大概率是被挟持了。
一旦救不回来,肯定凶多吉少。
在顾师傅心中,沈庆生死活无所谓,主要是墨画,他是炼器行的恩人,可不能遇到什么不测。
而在樊进眼里,一个墨画,太虚门高徒,一个沈庆生,沈家嫡系,不管谁有了不测,他这个典司的麻烦都很大。
此后别说更进一步了,他这个典司能不能继续做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知道凶手的去向么?”樊进问道。
“在附近查出了一个矿井,矿井边有阵法的痕迹。”执司回禀道。
“快!”樊进道,“带我去。”
执司将樊进二人,带到矿井处,果然见一个角落,有些嘈杂的脚印,还有阵法封住的痕迹。
“能破开么?”樊进问道。
“不行,”执司道,“沈家的阵师来看过了,这个通道狭窄,而且石壁脆弱,一旦破了这阵法,石壁倒塌,会将石道路口,全部堵住。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他娘的……”樊进皱眉,忍不住骂了一句,而后道,“这矿井呢?通向何处?”
“矿井也堵住了。”
“那就去找矿井图,看有没有矿井,能通到这地下的。”
“这……”执司面露苦涩,“附近的矿井图……在沈家,不让外人看。”
樊进一滞,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师傅盯着这矿井看了看,又看了看附近的山势,瞳孔微震,沉吟道:
“我们去沈家一趟,看能不能讨来矿井图?”
樊进沉思片刻,叹道:“行吧,只能去一趟了。”
两人刚想动身,远处忽而一阵骚动,一大群人走了过来,当前一人,容貌寻常,但面色威严,气质不俗,正是沈家金丹后期的实权长老,沈守行。
“沈守行……”
樊进两人对视一眼,神情更为凝重了。
沈守行虽然没到羽化,但因为在沈家,立了很多功劳,所以权力很大。
孤山这块,一向由沈守行负责。
而现在,他的儿子,就在孤山这里失踪了,甚至可能已经被人杀害了。
沈守行当然要亲自来。
可他亲自来,也就意味着,这件事已经闹大了,若没个交代,根本不知该如何收场。
可麻烦既然来了,躲也躲不掉。
樊进硬着头皮,拱手道:“沈长老。”
“樊典司,”沈守行声音冷漠,但明显压抑着怒火,“究竟怎么回事?”
樊进只能道:“孤山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伙盗墓贼。他们挖山的时候,应该是刚好被庆公子撞到了,双方起了冲突,这伙盗墓贼实力不可小觑,将庆公子的护卫全杀了。庆公子很可能,也被他们抓去了,现在……下落不明……”
樊进说完,忽而见沈守行的脸色,阴森得可怕,“你是说……盗墓贼?”
“是……”
樊进初时还不觉得什么,可稍稍一琢磨,顿觉手脚冰凉。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了一个大坑,那个他不想沾上的事,不知不觉,已经找上他了。
但樊进克制着,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沈守行的心思,也没在樊进身上,而是思索片刻后,不容置疑道:
“让所有人都撤走,这件事,由我沈家来查。”
樊进松了口气。
可一旁的顾师傅却道:“沈长老,我顾家也有人要救。”
“顾家?”沈守行皱眉,“救谁?”
“墨画。”顾师傅道。
沈守行瞳孔一缩,他是沈家占据实权的长老,怎么可能不知道“墨画”这两个字的身份和份量。
“我知道了……”沈守行道,“墨公子身份尊贵,我沈家也会救的,顾师傅不必操心。”
“沈长老想如何救?”顾师傅问道。
沈守行道:“既是盗墓贼,必然会往山里挖,只要一挖,自然会挖到矿井。我沈家有矿井图,照着图去查,定能碰到这伙贼人。”
顾师傅道:“既是如此,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随沈长老一同下矿井。”
沈守行神色不悦。
他能与这位顾家边缘,金丹初期的顾师傅,多说这两句,已经是足够给他们面子了。
其中一大部分,还是因为“墨画”身份特殊,他这才会给他们一点交代。
但他想进沈家的矿井,就是痴人说梦了。
“不行。”沈守行斩钉截铁道,“这是沈家的矿井,外人不得进入。”
顾师傅心中微凛。
他忽然意识到,墨画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沈家的矿井里,估计真的有些猫腻。
“墨公子于我顾家有大恩,现在他下落不明,我必须要查个明白。”
哪怕只是金丹初期,面对沈家身居高位的长老,顾师傅也目光坚定,分毫不让。
沈守行冷笑一声,讥讽道:“这是我沈家的事,你顾家还插不上手。”
顾师傅眉头紧皱。
便在这时,另有一道声音响起:“那再加上太虚门呢?”
沈守行神色微变,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位目蕴剑光,器宇轩昂的修士。
“太虚门剑道长老,荀子悠。”
荀子悠神色淡然,目光锐利。
沈守行的神色,也不由凝重了起来。
顾家倒还好,准五品的家族,顾师傅也只是顾家旁支,话语权不高。
但眼前这位太虚门的长老,份量又完全不一样了。
更何况,墨画可是太虚门的阵道魁首,对太虚门的意义,不言而喻。
他失踪了,太虚门肯定要讨个说法。
沈守行皱眉道:“不知荀长老,想做什么?”
荀子悠缓缓开口道:“我随你们一起下矿井,救出我太虚门的弟子。”
按老祖的吩咐,他是要在暗中,保墨画周全的。
之前与太虚两仪锁配套的玉佩之上,墨画的气机一直很安全,荀子悠也就没管。
可现在墨画下去了,而且根本不知去了哪里,荀子悠就有些心急了。
虽说玉佩之上,暂时没什么危险的征兆。
但若是万一,墨画真的遇到危机了,那时他离得太远,无法出手相助,让墨画有了闪失,麻烦就大了。
因此,他至少要距墨画近一些,这样才安心点。
沈守行神色冷漠。
荀子悠的要求,其实合情合理。
但沈家的矿井,决不能让任何外人进去……
沈守行摇头,冷声拒绝道:“荀长老的请求,恕沈某不能答应。”
荀子悠有些诧异,而后面沉如水。
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顾师傅知道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便拱手道:“沈长老,令公子也被掳走了,若这么耽搁下去,恐怕……”
沈守行眉头一跳。
的确,庆生也在里面。
可即便如此,这矿里的东西,也绝不能让外人发现,哪怕庆生死在里面,沈家的秘密也不能暴露……
沈守行目光坚定。
可是瞬间,沈守行又眼眸一暗,像是心里被挖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失魂落魄。
一道诡异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你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死了,就断子绝孙了……”
沈守行身子一颤,脸色苍白,心如刀剜,低声喃喃道:“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眼底那无人察觉的灰色,渐渐褪去,而后抬起头,点头道:“好,我们一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