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生抱着吉他边弹边唱宋冬野的时候,眼前是汹涌摇晃着的人影。酒吧里来来回回的灯影像极了几年前的那场同学聚会,他这才恍然发现,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无所谓是不是故乡。
陆北市这个酒托当的倒很是别致,当那些年轻的男女夹着二郎腿边玩游戏边往有钱人身上蹭时,这个中年男子,只管喝。有钱人当然不会青睐他这样的。有钱人坐在皮沙发中间,左拥右抱,腿上坐着一个,脚底下还趴着一个,烟来张口。心情好了还会卷一叠百元大钞往身上的女人胸里面塞。目测也就一千元,程生心想,还是抠了点儿。
陆北市这个“酒王”确实名不虚传,喝倒一桌换一桌。他在一片嘈杂中喝闷酒,倒像个深夜买醉的失恋鬼,偶尔抬抬眼皮看一眼程生。程生不想看这污糟糟的东西,只管闭着眼睛唱歌,他本就生了副好皮囊,气质更是不俗。如今闭着眼坐在那吟唱,活活像尊小菩萨。着实是干净,陆北市边扬脖喝酒边想,也难怪那小子会心疼。
凌晨四点半的时候,董姐给了程生两百块钱和两个月的合同,表示愿意让他在这做两个月的驻唱。两个月,如果进展顺利的话,程家的财务危机也该被解除了,他就该回去接着念他的贵族高中了。
陆北市是个昼伏夜出的生物,回到屋子一沾床就开始呼呼大睡。可程生躺在床上只觉得手臂酸痛,嗓子冒火,脖子和肩也痛,反正哪里都不得劲,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困意。他就这样眼望天花板干躺了一个小时之后,突然起身穿上了拖鞋,决定还是下楼去熟悉一下新环境,顺便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谁料没走多久,就在巷子里碰着了折文。
“你又要去租房子呀?”
“不是,我去看店。”
“看店?”
“嗯,一家古董店,我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去看看?”
程生跟着折文顶着西安清早的雾气拐了两个弯儿,路上折文小骗子还把手伸向了程生刚买的冒着热气的包子。他快速的咬了一口,然后睁着无辜的眼睛问他:“素馅的?”
“白嫖还挑食?”
小骗子拿着缺了半口鼓着韭菜的包子,鼓着腮帮子朝他眨眨眼。
于是他又只好把手里的包子递过去,“这个猪肉馅儿。”
小骗子很快的接过来,又很犹豫的把手里的露着韭菜的包子递给了他。顺便还就着程生的手喝了半杯豆浆。
小骗子的古董店开在曲江街的拐角处,周围有卖甑糕的,有卖醪糟的,这家挂着“折氏古玩”牌匾的店倒别有一番门面。
折文拿着钥匙打开了折叠拉铁门,光一下子照进了灰蒙蒙的店里。店里几个红漆木架上放着青花瓷瓶子,铜盘什么的。门上面贴着张红底的财神爷,往里处走还有一间屋子,程生跟着折文径直走了过去。屋子里没有窗户,黑洞洞,空荡荡的就摆着一方桌子,折文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划出火苗点亮了蜡烛,程生才发现桌子上摆着四块牌位。折文跪下来扣了扣头,程生知道,这是规矩。
“规矩是这儿只该有我曾祖父,爷爷和我爹三块牌位,”折文指着给他看,“但是我把我娘的也放上来了。”
程生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才觉得即使和自己比起来,折文也是更可怜。他小时候哪怕惹了祸也有家里可以傍着,可是小折文呢?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折文时折文鼻子上的伤口,小折文这么瘦,又天天在道上混,也没个人罩着,那他惹了祸会不会被人拖出去打一顿?
程生站在原地,越想越可怕。
“嘿,你站那儿想啥呢?”折文边拿着抹布擦架子上的货边说,“我跟你说,我可是看了黄历的,今天宜开市求财。我今儿个要发财。”
程生缓缓的开口道,“这瓶子,真的假的?”
折文一愣,道:“哪有什么真的假的?在西安这地方,你随便捡块转头,说不定都是能当你爷爷的岁数。我们这儿的货便宜,真里掺着假,买家心里也不是没有数的。”
“不过,你怎么看出来是假的呀?”
程生看着瓶子旁边的小标签说道:“我从没见过有人敢拿抹布擦嘉靖年间的官窑。”
“说得也对。我看电视上那些古董都要拿专门的绸布去擦,可是那样一块绸布没准比我手里这个还贵,不值当的。”
折文就这样边唠嗑边用那块抹布粗暴的擦着“古董”,擦了一上午店里也没来一个人。中午折文又从柜子里翻出来一袋瓜子,两个人就坐在桌子旁边嗑瓜子。那个瓜子又干又瘪的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吃起来的感觉就像是在啃沙子一样。可是折文还是清脆的嗑着,直到他手边的瓜子皮堆成了一座小山,店里才进来一个穿着背心的大爷。程生连忙起身上去,由于刚才他把每一个“古董”的小标签全都看了一遍,再加上折文给他讲的一些趣事,现在倒也能说上来一二;“我们这儿又陶瓷,玉器,书画和一些杂类,您是想装点书房还是保值收藏?”
结果大爷不说话,甚至都没鸟他一眼。
他只好一边跟在大爷屁股后面,一边疑惑的看向折文,结果折文一边笑着看戏,一边悠哉悠哉的继续嗑瓜子。
大爷突然在架子前面停了下来,程生又连忙说道:“这个是嘉靖年间的官窑,很有收藏意义,可以升值,也可以拿来装点房间。”谁知那大爷突然转过头来朝他冷笑一声,便兀自的走了出去。
折文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瓜子笑着说:“你学的还挺快。”
程生黑着脸道:“你怎么不,”
“我怎么不对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顾客热情招待?”
“我这虽然卖的都是假货,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起的。你看那大爷这么热的天走过来,无非是找个借口乘会儿凉。当然,不排除他是隐形富豪或者暴发户的可能,不过前者瞧不上我这无名无姓的小破店,后者通常不会选择这么委婉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地位。”
“那你这店的受众是谁?”
“脑子不好的人。这种人不好碰,都跟你说了我看了黄历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