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十万,十万……”
天命总部,统筹局内,戴着大号眼睛的女武神正机械式地点着数字,将一张张表格划出自己的视线,女武神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空之律者所引发的大崩坏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但带来的影响却远超出天命高层的预料,那位四核律者所带来的灾难已经震荡了整个世界,也将“崩坏”这一文明的死敌扯到了整个世界的聚光灯下。
这四个月对于人类社会来说也是新世纪以来最激烈的震荡,从政治到金融,从富豪到乞丐,每一块领域,每一个人,都好像被“崩坏”卡住了脖子。
也同样让天命焦头烂额。
不同的国家难得站在了一起,一次又一次的逼问与赔偿单已经连续四个月塞满了收件箱,而像她这样的小会计只能忙碌于女武神们的补偿金发放上。
四个月,女武神们的牺牲比例也成倍地上升,大崩坏带来的灾难让天命各部都疲于支援,数以百计的女武神死在了支援的城市,死在了她们那飘渺的使命上。
十万。
这就是她们的命,一个书呆子的命只要十万,一个重炮疯子也是十万,一个温柔善良的灵魂,也同样是十万。
她们最终成为了纸表上的一行行数字,还有一沓不厚的纸。
自己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这样的一沓纸?
她失神地想着,扫动着每一张表格,敲上数字印章,可看到表格的题目时,敲按印章的手指停了下来。
“天穹市……崩坏能监测名单?”
这张纸,在指尖,好像有千钧重。
嘭!
桌子拍响,她站起来,可又定在了起身的瞬间,她怔住了,盯着这张表,不敢动一毫。
为什么,天穹市那频繁的崩坏能发生状况直到现在才出现?
不,应该说是为什么这样的大事会被雪藏了整整一周?!
又是谁,将这张表格塞到了这里?
她不敢再去想了,失魂落魄地落回椅子上,盯着这张表,最终将它丢进了一排处理好的文件内。
——轰!!!
又是一声炸响,裹挟风雨,远远地透了过来。
雷电芽衣一刀砍断了死士的身体,电流粒子绽放在血色的刀锋上,她整个人似乎都染上了肃杀的气息,柔眉化剑,立在眼头,带着锋利的锐芒,忽然的炸响仅仅只是让她抬了抬头,蹙了蹙眉,便重新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刀。
侧过刀身,刀背扣在手指的戒环上,锋薄的刀脊在戒指的夹缝之间洗过,人与死士的残渣一同抹下,越过暗红的裙甲,淋了一地。
“芽衣。”
女武神听到这句话,却只是冷冷地侧过脸,连一点表情都奉欠。
符华的脸色有些微苦,说实话,这四个月来,雷电芽衣的变化恐怕比流浪的琪亚娜还要大,挚爱的失去和友人的背叛将她心中那份温柔扫进了垃圾堆,对于这份冰冷和憎恨,符华无法升起一点反驳,她知道自己是凶手,纵然她没有选择。
“周遭的死士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之后我们应该前往下一个街区,如果——”
“琪亚娜应该在那里。”
武士少女抬着眼,紫电的眼眸透过雨幕,扎在那还燃着黑烟的楼群之间。
“芽衣——”
呲——
回答符华的只是一声雷电的鸣响,芽衣就已经出现在了楼群间隔的小小阳台上,留下一串电光的紫痕。
她只能叹了口气,【月轮】的辅助翼展开,推动着她跟上那在夜空中闪跃的电芒。
纵跳,腾挪,她们相随在这座城市巷角的天地间,也是符华所在意打的这片人世间。
尖叫,痛苦,嚎啕,连在一起,造就了这座城市的地狱,这声音她听了很多年,只要崩坏还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这个文明就永远少不了那无尽的哭嚎。
她又强迫自己看向前方,芽衣的裙摆扬在雨中,她向前飞动着,甚至没有低头。
仙人忽然有些害怕了,她又想起了一个月前那震彻天地的雷鸣。
嘭!!!
又是一声炸鸣,第三处慑人的火光将建筑的残渣冲上了那片夜空。符华记得那里,天穹市的地图上明确标注过那所重点设施:
——神城医药。
“呼……呼……”
渡鸦靠在一处被炸塌的暗墙旁,哆嗦着把披风撕下一条,缠在腰上,盖住那喷血的创口,又提了提皮带,做了一个简易打的止血绷。
“真是……怪物!”
紧咬着牙,创口的刺痛把冷汗拉出了她的额头,可那柄黄金剑却更是成为了纠缠的噩梦!
她汲了一口气,压下那股刺痛,拖着身子站了起来,血红缓缓从墙壁吐下,她只觉得冷。
应该已经逃出来了吧?
她几乎是在祈祷着这样的结果,那个带着黄金剑的小矮子的实力远超出了她对于女武神的想象,更是突破了胡狼所设定的女武神战斗力上限。
这样的存在绝无可能会掩盖在天命的数据之中,这是属于S级女武神的实力,只要其存在,就不可能会湮没于茫茫人海之中。
不,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些问题的时候。
她抠着自己的衣领,翻出了一只小巧的精密仪器。
这是一只留讯器,如果出现陷入极端危险的情况,可以开启这只留讯器作为秘匣,以此来隐藏最为关键的情报内容。
重伤,虚弱,还有夜寒,都让渡鸦徘徊在昏迷的边缘。
雨水让这枚小巧的机器变得湿滑,让已经这双手都失去了抓握的准度。
“快点……快点啊……”
终于,冰冷的指尖触亮了一声轻响,她得救般看着那点刺红的亮光,凑到了旁边:
“2017……S21,代号渡鸦,目标‘藏剑’,该目标实力远超预估,需求列为【Keter】级别,重复——”
吱——嘭!
一扇烧红的铁皮缓缓倾倒,砸在了地上,轰震。
踏哒。
一双踩着黑底金文靴的小脚,落在了她的身后,火焰灼出了危险的红色,熏在鞋裤之间那瓷白的肌肤上。
钢铁融化了,但比这火光更加耀眼的是一柄黄金的圣剑!
持剑之人缓步而来,红玉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仿佛半个小时前那场地下的杀戮不过屠鸡杀狗,随手而为。
将喉中的残血咳出,渡鸦擦了擦嘴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腰杆弓着,颤着,手里的匕首却还是举了起来,咬着牙。
倒是个硬骨头。
但姬麟并美誉停下她的脚步,光是那涿鹿,死在她手上的英雄豪杰就已经不计其数了,她也从未施予怜悯。
这是战争。
由她发起的“战争”。
在人皇的时代,战争的发动还需要一个足以让部族信服的“敕令”,需要遵从“天道”,需要服从“地德”,更是要取信于“人心”。
但现在,没有了职责的担子,姬麟恣意地依照着自身的好恶行事。
那片再也翻不出希望的海波,那头无家可归的青牛,还有在那地下所看到的,一头头将人尸与机械糅合的罪恶。
这是亵渎生命的丑恶,而这份罪恶也和失去的痛苦掺杂在了一起。
于是,私心与残存的责任感达到了完美的统一,让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举起宣战的大旗。
森——
这是剑锋划开空气的锐鸣。
她平端起了剑,直指渡鸦的头颅。
尽管尚有数步的距离,但渡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可她还是强撑着,立着,端着匕首。
意识已经开始和身体脱节,视线开始模糊,她只看到了雨丝落在睫毛上的模糊,还有那晕开的金光。
恍惚,她突然好像落到了一片海洋的上空,那里有一处小岛。
wωω▪TTκan▪℃o
那里有着精巧的别墅群,有着游乐园,那里面有着可爱的旋转木马,孩子们坐在上面,一边转,一边笑。
她抓紧了那脆弱的匕首。
忽然,死神停下了脚步。
渡鸦愣了愣,可作为刺客,她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时机,哪怕这个机会带来的结果根本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希望。
她冲了出去,却仅仅只是一步。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定住了她虚弱的冲锋。
谁?
她吃力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只阿努比斯的狗头面具。
“胡……狼?”
“好了,渡鸦,你先休息吧。”
肩膀上的力量并不大,一个研究人员的力气能有多大呢?
可是,仅仅只是这一手,这位斗篷刺客还是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积水里。
“你……”
她抬起头,最终却还是放弃般摇了摇头:
“你要小心。”
“呵。”
随着这声冷笑,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自黑暗中浮现。
姬麟团起了眉。
与这片红光一同响起的还有踢踏的响,她很熟悉这声音。
马蹄声。
但又透着一点古怪,仿佛只是金属的叩响。
很快,黑暗解开了秘密的帷幕。
人皇的眼角提了起来,嘴唇紧起,发出了牙齿的磨响,轩辕剑的剑柄也响起了骨骼的啪嚓声。
她看到了“人马”。
和“蜘蛛”一样的“亵渎”,将人体改造为了钢铁的扭曲物,失去了下半身,失去了双臂,代替以铁蹄和利刃,也改造了她们的大脑,成为了一台台冷冰冰的机偶。
“新作品。”
胡狼眨了眨眼睛,声音里都透着一种得意,仿佛炫耀:
“如何?”
……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与恶心。
这是渡鸦的回答,她本想这么嘲讽,但却被一股杀气逼回了喉口。
是的,杀气。
刺客惊愕地抬起头,盯着那“藏剑”。
她原以为这个矮子只是杀了太多的人,对于“杀戮”这件事已经麻木了,她也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对于死亡机械而麻木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个少女的愤怒,可以翻天覆地。
胡狼的自得也收了起来,不再微昂着头,阿努比斯的头低了下来,明晃晃的双眼直刺视向前方。
“我只有一个问题。”
声音压抑着凶兽,就连她脚下的积水都不敢荡起一点波纹。
那双厉红的双眼咬过来,胡狼差一点没有顺过气来,饱满地胸口也随着含身而折下,但这个疯狂的学者还是笑了起来。
笑得好像牙疼患者,抽着冷气:
“这是进化!”
这是进化,这是崩坏给文明指出的方向!静止于碳基生命的文明是没有未来的!
她本是想这么宣扬自己的理论,但却被那双眼睛吓退了所有的说辞。
姬麟抬起了脚。
落下。
轰!
这不是大地的颤动,也不是楼房的悲鸣,就连那脆弱的玻璃都没有出现碎痕。
但是,雨消失了。
前一秒还能感受到雨丝撞在脸上,但这一刻却只剩下了一片潮湿。
龙,醒了。
哒。
鼻尖一凉,惊醒了胡狼。
“佩加索斯!立刻——”
铛!!!
金铁的撞响近乎让胡狼生出了耳鸣,大剑与黄金的擦光也让那藏在面具背后的双眼生疼。
渡鸦则是被胡狼扛在身前,交锋的火花溅在她的脸上,烫疼,如果不是因为身受重伤,她真想立刻给这条老狗的脸上来一拳!
姬麟的愤怒燃烧在剑身之上,而周围那些高大的人马也抬起了它们的马蹄。
“搁蛋!”
她骂了一声,一脚蹬在大剑的剑身上,躲过几道横斩的剑迹,仿佛在树枝间晃闪的雨燕。
旋身,跳转,落地,双腿近乎180度平开,横在地上,轩辕剑背在身后,一截冒出的剑首闪着扎眼的金光。
沙——
雨声再次连了起来,砸在地上,延成一片密朦。
雨又落了下来。
人马连成了墙,横在姬麟与胡狼之间,她只能看着那两条世界蛇重新藏入黑暗之中。
人皇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这些怪物身上。
它们怪异,扭曲,这是重复了许多次的修饰,但只有这样的修饰才能最好地形容它们的可悲。
它们的肌肤,那些还属于人类的残留物上布满了缝线的伤疤,仔细看,连接这些钢铁的核心部件却是属于少女的纤细。
咔擦。
一声响,从那头最先发起拦截的人马身上响起,那件面具落了下来,露出了掩藏的面孔。
雨飘进了姬麟轻张的嘴里,苦冷。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可痛苦依旧雕刻在她的面容上。
非人的手术挖去了她的眼球,也取下了鼻梁,将人面三窍通成了一条横槽,嵌着一条光学分辨仪器。
剩下的一张嘴时不时抽搐着,姬麟知道那只是电流在经过人体时留下的刺激反应。
她知道她们已经死了。
可她依旧愤怒,而且更是火上浇油。
轩辕剑绕到身前,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诗意的美感,又仿佛是一种舞蹈的前奏。
人马们扬起了铁蹄,那失去了面具的可怜人撑开了嘴,近乎于脱臼,好似在做着无声的哀嚎。
她看到了,全部。
她也听到了,那些痛苦。
——小麒麟呀,你要知道,这个位子很难的,坐上了,一生都下不来的。
积水泛起惊慌,水泥开始恐惧,楼房上的窗户因为胆怯而逃离,砸向地面。
一面玻璃在姬麟身前掠过,破碎的屑粒反射着金色的光。
这是人马的冲锋,代替手臂的大剑垂在地上,刮出刺叫与槽痕。
手指,拂过剑身。
天地苍茫,人世彷徨。
“我来,让你们解脱。”
于此,神雷正法!
——“又来了……”
天穹市的一处边缘城区,虽然经济辐射并不如城中心,但是此刻却成为了市内最安全的几个地区之一。
黑袍的蒙面人站在楼顶,撑着一柄伞。
“又是火光,又是雷柱,今晚可真够热闹的。”
“是啊,灰蛇先生,看来今晚客人很多。”
优雅的女声响在背后,灰蛇回过头,看向这个银白的女人。
“说起来,你也是客人之一,丽塔小姐。”
“没错,那么作为客人,主人家不应该满足一下她的要求吗?”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面具的变声器将灰蛇的声音变得嘶哑难辨,除了“男性”以外再无如何信息透露。
“关于那个女孩,琪亚娜·卡斯兰娜的下落,对么?”
“您真的很上道,灰蛇先生,但不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您是否愿意交付呢?”
“呵呵,小姑娘。”
这条暗藏的蛇摇了摇头,似乎在嘲讽女仆小姐对于情报方面的迟钝:
“要知道,信息这种东西具有时效性,现在——”
他指了指身后这座混乱的城市:
“你觉得情报还有什么价值呢?”
“啊,确实,有关于琪亚娜的情报已经失效,不过这也只是一部分而已,灰蛇先生,请不必担心交易作废,毕竟交易的主体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主体?”
灰蛇有些奇怪,这的确超出了他的意料,但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机会。
只能看到一道银白的辉光。
镰刀抬挥,闪过,一道月银的弧线。
女仆小姐又是一个优雅的转身,仿佛是在摘接一片飘落的花瓣,镰刀再一次斩过灰蛇的身躯。
预想的血腥一幕并未出现,而是飞扬的零件,这个男人倒在地上,却是碎成了三段零件。
“居然只是机械替身么?”
女仆小姐抬了抬眼,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能够做出这样的机械体,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情报贩子能够做到的。
不过,现在并不是关注这方面的时候。
她拢了拢裙角,屈下膝盖,手指伸向了“灰蛇”的脸。
“你们,逃,不了。”
如同恐怖片一样,这台机偶动了动,逐字逐句地蹦出来了几个词。
“是吗,那可真是多谢您的好意了。”
女仆小姐温柔的笑了笑,手指一探,抠出了那颗机械眼珠,然后一脚踩爆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