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今年82岁了。
实际上,这样的年龄对于120岁才算寿终正寝的文明价值观来说,老兵还不足以用“老”这个字眼来描述。
但是老兵现在的样貌却比那些躺在疗养舱中的“殭尸”更加可悲。他的背佝偻着,左腿因为细菌战的后遗症臃肿化脓。
可即使这样,老兵心中的热血与斗志,从未消逝。
老兵推着他的儿子,牢牢地跟在那两个开路少女的身后,他牢记着那个红发女将的嘱咐,就如同60年前忠实地执行上级命令那样。
“爸,爸!你快到我前面去!队尾太危险了!爸!我已经长大了,可以……”
“别嚷嚷!安静点!我是你爸!”
老兵一记抽在自家傻儿子的脑袋上,妈的,老子当年潜伏的时候你连蛋都不是。
“老先生说的对,我们还不知道周围死士的情况,交流还请小声一点。”
听到独眼少女的赞同,老兵白了自家儿子一眼,这愣小子似乎也知道了不对,捂住了嘴。
“不用这样的。”少女似乎被这愣子的反应逗笑了,掩了掩嘴,但声音却依旧轻微,“现在周围暂时没有死士,各位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要太大声,毕竟死士还是保有人类的听觉的。”
但老兵知道,这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太紧张。
他曾经也参与过不少人质救援行动,在护送时确认周围安全,会让被救出的人员稍稍交流一下,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精神压力。
当然,一切都建立在“周围安全”这一基础之上。
老兵不了解死士,他只知道它们是杀戮的机器,对于少女的推断,他依旧很小心。
他们悄然行走在钢筋水泥之间。
老兵记得自己早上来医院时这儿的拥挤和吵闹,摊贩,乞丐还有呼啸的救护车,但现在这些都消失了,只剩下死静,猩红,还有尸体。
他跟着少女们的步伐,不过却始终盯着身后,年迈的耳朵可还没有聋。
“他是你儿子?”
老兵转过头,是那个矮胖的中年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老兵对于这种人并没有多少好感,只是点了点头,稍稍抬头,却看到那人怀里抱着的小女孩。
天,那双眼睛真漂亮,是怎样的宝石才可以媲美的光华?
被那样映着纯真的眼睛盯着,老兵觉得自己的心也软化了。
“你女儿?”
老兵觉得嗓子眼有些痒,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逗逗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忽然想起来现在可不是做这事的时候,便收了起来。
“是的,Marlin,很可爱对吧?”
斯文人笑了起来似乎每个女儿的父亲都十分愿意秀一秀自家女儿的长相,在他们心目中,没有什么比自己怀中的小生命还要瑰丽了。
“多大了?看上去才五岁。”
“对,今年五岁了。”
斯文人笑嘻嘻地搂着孩子,即使周围是静无人迹的鬼蜮。
“保护好她,谁知道那些死士会从哪跳出来。”
老兵哼了一声,转过了身,一瘸一拐地加快了速度。
“当然,这是我女儿。”斯文人跟了上来,扬了扬下巴,指着前面那个有些风声鹤唳的年轻人。
“你儿子?”
“对。”老兵摆了摆手,“没什么出息的,瞧那怂样,放在战场上得让上级打一顿。”
老兵加快了脚步,他并不习惯和陌生人攀谈,特别是这种斯文人。
不过斯文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依旧喋喋不休,压着声音,好像苍蝇。
“别这么说,毕竟是儿子,一样是肉。”
“切。”老爹嗤了一声,很想回一句:你懂个屁。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还有个小姑娘,这副兵油子的样子还是藏藏比较好。
“内人怎么样?”
斯文人这一句,让老兵心一僵。
愤怒,苦闷,还有悲哀,这些都因为斯文人一句话钓了出来,但老兵没有发作,只是勾着背,默默向前走着。
他老了,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发火了,就算发了火,也没有那个温柔的影子伴着他了。
“呀!”
老兵听见了身后稚嫩的童音。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小姑娘的声音。那姑娘乖得很,一直都没有吵闹,怎么现在嚷了起来。
“爸爸,妈妈掉下去了。”
小姑娘的话让老兵痛了一下,抽疼,就像剜肉的刀子。
他蹒跚着回头,看到了小姑娘从斯文人怀里挣出小手,想要够地上一只缝缝补补,有些破的小熊。
斯文人忙点着头,弯下腰,将小熊捡了起来,放回了闺女怀里。
“爸爸,妈妈脏了。”
斯文人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
“那我们回去以后给妈妈洗个澡好不好?”
“爸爸,妈妈背上有个口子……”
斯文人搓了搓小姑娘皱起的眉毛,想要捋平那幼小的愁虑一般。
“那我们回去把妈妈缝好,好吗?”
“好。”小姑娘很听话,把小熊捂在怀里,蹭了蹭。
老兵掩着眼睛,好一会,才隙开手,吸了吸鼻子。
“保好自家的娃。”
老兵只是丢下了这一句,转头就走,有些急躁。
斯文人笑着,点点头:
“自家就剩孩子了。”
他低下头,轻吻女孩细嫩的额头。
“爸爸,胡子痒~”
小姑娘似乎没有明白现在紧张的处境,推了推那张长满胡茬的脸。
“Ret博士,请跟上。”
Cecilia的声音传过来,Ret抬起头,抱紧了孩子,跟了上去。
“您似乎并不紧张。”
“小姐,我是个研究者,我在实验过程中也遇到过许多性命攸关的时刻,甚至手指偏了1毫米就会导致整个实验室的人死亡,这样的处境并不会让我太慌张。”
Ret表现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嘘——”
Cecilia忽然抬起手指,看到她的样子,老兵第一个反应过来,将他的儿子拉到了墙根,藏在佝偻的身后,死死捂着他的嘴。
Tersia挡在他们面前,而Cecilia则是将Ret一家带到了一间衣店里,藏在橱窗下,Ret也一样捂住了Marlin的嘴。
喀、喀、喀。
好像高跟鞋的声音,一个血红的高挑身影出现在街上,它提着双刀,一路留下血渍。
Cecilia下意识地伸向背后,却发现骑士枪不在身边。
看着那头浸这血红的白发,Cecilia就敲定了这只死士的身份——隐流上忍!
这,也让她心凉了半截。
没有武器,没有装备,没有支援,还带着护送人员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活下来!
怎么办?
大脑拼命地运转着,吸引注意力?调虎离山?还是偷袭?
可一结合这种死士奇诡的移动速度和反应能力,除非有狙击手在五百米开外精准狙击,否则手无寸铁根本不可能有办法!
它近了,更近了,Cecilia能听见那含混着杀戮欲望的低吟,就在头顶!
一扇窗的距离!
她只能悄悄握紧倒在一边的衣架,祈祷着那头死士不要转头。
正这么想着,却看到头顶多出了一双眼睛。
那个死士低着头,从窗户的破口里伸进来,那双金色冰冷的眼睛盯在自己脸上,微张的嘴里淌着血,落在Cecilia的脸上——
死?——
呼!
就好像风来了,Cecilia看到了一道电光,那是独属于狙击炮——“Archer”的子弹轨迹,洞穿了这只死士的脖颈,没有任何反抗地收割了这头死士的生命。
“呼——呼——”
这个时候,心脏才好像刚刚醒来,剧烈的搏动着,她抬起眼,似乎能看到高楼上一双黝黑的眼睛,她努力冲着那双眼睛笑了笑。
她知道那是谁,只有一个人可以如此娴熟地操作着那门狙击炮。
一个纤细的身影跳下,飞着灰亮的长发。
Hua。
Cecilia长长舒了口气。
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