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落在地上,那人身形渐淡消失。
他清姿伫立良久,最后慢慢走去,拾起画卷看了一眼,手心凝生霜雪很快将整轴画卷封冻。
眸色胜霜雪无情。他回手一扼,画卷碎如冰雪玉渣,很快蒸发消失。
将那枝梨花重新取入手中淡淡赏之。谁也料不到,这枝茳南进献的折枝梨花,于他而言,竟成了催命物事。
一道天缘一世身份,此生缘从林一修成独立灵体那刻,就注定早该了结。
一切身后事都已经提早安排好,既如此,那便了结好了。
三沐之后以正姿躺入床榻,他便气息断绝,走上了这条专属于他的冥之路。
冥路尽头回首,一个转身就是全新。他抬起掌心,前一世这里专属于他,下一世这里将属于另一人。
他肩负太多,要偿还太多,并不能如林一那样潇洒自在,无羁无束。
林一任性狂放,可以轻易许诺一人。
他帝梭桦却不能如此,因为肩负任务之下,随时可能由一个人的唯一变作另一人的唯一。
换言之,他就是一个无情之人。为了偿还龙族旧债完成天道任务,可以抛弃任何所有。
这其中,亦包括了他自己。
手心有梨花,可能是他下一世的缘,也可能是他下一世的劫。天道布置任务,从来没有预料过其中的过程与结果。
回顾前生,有林一以二皇子身份存在,它应该能够安妥渡过一世。
既如此,当了无牵挂,彻底放下前生。
他渐渐转身目光空洞向前,光线尽处即是往生。下一世,他应该是被皇帝贬谪到茳南的落魄青年官员。
因为以东卫皇太子身份误时良久,他这一世没有童年与少年。
落花街头,他与号称茳南一枝梨的李府小姐——李梨相逢一笑证一生。
他已半身入尘埃,身后却嗷呜嗷呜极其悲痛奔来一样物事。
他惊讶回头,远远一团雪球样的巨大物事向他滚滚奔来。
之所以说是滚滚而来,概因对方体形过于皓大,整个浑若雪球,连眼耳口鼻都不能辨识出来。
那物嗷呜嗷呜过来,到近处时刹车不及,一个回瞪扑了他满头满脸落花香屑。
他惊讶至极。这里是冥之路,为什么它能够来到这里?
一个极不好念头形成脑中。莫非他短短不在的数日,它已经同他一样身死?
面色剧变,雪色寒眸压积千层霜雪。林一是怎么照顾的,怎么就让它丧了命?
它自个却不急不缓,粉红舌头吐出,前所未有热情将他所有裸露在外肌肤洗礼一遍。
至末,还从头到脚嗅闻一遍。
太好了,这下终于全是它的气息了。哼哼,沾染了它气息的东西就是它的专属物。这下他再也逃不开了。
喜悦充斥全身,它高高跃起,比对方体形大了三倍有余的身子重压下去。
帝梭桦差点没稳住,整个人被埋没在一堆如雪茸毛里。
好不容易从茸毛堆里挤出头眼,冥路尽头光线已经开始暗淡。
他将它推到一边,不管它是如何来到这里,这一刻注定是此生最后相遇。他必须赶在光线完全暗淡前转入后世。
他开始往后退,眼光旁落尽量不收入它悲怆至极的眼神。
看清他的意图,它愤怒至极!
不喜它,当初何必撩它?
既然撩了它,它也心甘心愿认他为主,那他就生生世世不能抛弃它!
它的这里,没有前世今生,没有天道任务相隔,只有永久永世陪伴。
它前肢伏地嗷呜愤怒咆哮。它再不是以往乖乖巧巧伏在他怀中寻求庇护的小猫儿,而是雌纠纠气昂昂可以独立撑起一片天地的雪狮子!
他不能背叛它,更不能彻底放弃它!
帝梭桦又好气又好笑。
行走人、灵两世数百年,一直偿债还债,见过无数个人与灵,还从来没有哪个对他这样执念难舍,死了都要来冥路上追一追。
刚才借机探试,它胸膛还有起伏还有呼吸,没有像他一样失去呼吸冰凉。
它还活着,还是一个生魂,就是不知它为何能够追逐他到了冥路?
帝梭桦自问自个加上林一,恐怕都不能做到如此程度。
要知道生与死,在天道面前那就是一道从来不能僭越的分界线,可是它却分明且真实无比来到他的面前。
冰冷数百年的心第一次浮上暖意,能在这个终点见证它的真情,此生足慰。
他轻轻拍出一掌,看似浑然无物,却轻而易举将猫儿逼退数步。
纷扬雪白毛发倒卷,雪狮子一样的猫儿彻底愤怒。
他是真的打算放弃它,放下它与他的一切记忆与所有。
“回去,有他陪你。”他淡淡言道,转身往光线骤暗处隐没。
它嗷呜恨声长啸,叫声让整条冥路梨花都化作粉尘。
原本诗情画意的冥路变得荒芜死寂,一如它此时死死看住他的眼神。
他整个身子一半已经没入黑暗里,仍没忘记对它嘱咐:“早归,这里是死人的地方,停留太久不好。”
它恨怒到极点,忽然龇着雪白牙齿高高跃起。
帝梭桦一个没留意,整个灵身被它整吞入肚!
它怕他疼,吞下时将嘴巴张大到极限。所幸他身子向来清瘦,它一口吞下去并不十分吃力。
眼下满口余香,回味品咂之间全是他独有的冷梅清香。肚子里像装了满罐子水,走路来哐当哐当。
它摇头晃尾满意沿冥路回归,专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下再也逃不了了。帝梭桦本就霜雪化灵入世,霜雪本质是水,所以吞入肚子后发出水响是很正常的。
嗷嗷,好开心!回去就把他的灵身重新放回到皇太子体内锁定,那样他就能再度复活了!
要说为何要吞下他的灵体,它只能回答是依从本能行动。
似乎在更久远已经被遗忘绝大多数的岁月里,他曾经以更惨烈的方式死去,连灵魂都散作无数星光,最后还是被它一片片取食入肚,最终化作一颗魂珠进而得以延生后世。
他生前曾经教导它:做了错事要自责悔过。
好罢,它承认自己做了件错事,这就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