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说这三句诗,叫什么?”
“《小像赞》!”
“赞谁的?”
“他自己!”
“这东西……是他自己用的?”
“不然呢?”
雷明真默然。
说历史还给了老师不过是开玩笑,戴进只是画家,并非什么知名的历史人物,他没记住很正常。但如果说不知道于谦……雷玉章保证给他两耳光: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纵观二十四史,历朝历代皆有治世之良臣,擅战之猛将,但能“力挽狂澜于既倒,独扶大厦之将倾”,续王朝国祚两百年,唯于少保。
能与之比肩,被称之为“民族脊梁”、“民族精神”的英雄人物,也就只有岳飞、文天祥。
所以,这样的文物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怎么就便宜了李犟犟?
雷明真既羡慕,又狐疑,在李定安和周劲松脸上来回打量。
这老头刚才还那么惊讶,这会儿却比李定安还镇定?
明白了,他就是冲这物件来的,至少知道和于谦有关……
“讲的够清楚了,周教授,请自便吧!”
“可以!把于谦的镇纸给我,我马上走!”
“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
周劲松看着李定安:“你背后的人级别不低吧?就连我也只知道杜国平漏了一方白瓷镇纸,很可能是于谦的遗物,但不知道什么器形,以及具体特征。但伱却一清二楚:知道上面的画是戴进画的、诗是于谦手书?
内外勾结,诈骗藏友几千万的文物,这是多大的丑闻?想像一下:如果曝光,你今天淘的这些东西都会被没收。再如果报警,你、你两位朋友,以及帮你的人全都要坐牢……所以,你想清楚!”
我想个锤子?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毫无底线,不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
“就不能是我鉴赏水品高,看出来的?”
“呵呵?”
周劲松冷笑了一声,表情不言而喻:就凭你?
“如果我不想给呢?”
“那也简单……”
周劲松稍一顿,又和周庆对视了一眼,“给我两千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以为你骗不到就会罢手,然后抓紧时间去找剩下的那几件,不料你是直接抢啊?
李定安怔了好久:“两千万?周教授,你知不知道这么大金额的敲诈勒索,得判几年?”
“放心,不可能会是敲诈勒索,只需要你给我写一份无偿转让协议书!”
周劲松有些不耐烦,拿出了手机,“不要再啰嗦了,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报警!”
李定安悠然一叹:“不用了,已经打过了!”
“什么意思?”
“当然是已经打过电话报过警……看到没?”
雷明真往旁边一闪,“我们有没有诈骗还不知道,但您这敲诈勒索绝对没跑。算过没有,够不够你在牢里安享晚年?”
周劲松定神一瞅,脸色变了一下:段牧捏着手机,只露着镜头,估计拍了好久!
“诈我?你就算有录像,我这也是未遂,而你们却是铁证如山,到底是谁会坐牢?报,你现就报……”
“还挺懂法,谁告诉你未遂就不用定罪的,这可是整整两千万?”
雷明真正呲着牙傻笑,眼睛“倏”的一亮,朝他身后挥了挥手,“阿SIr,这儿!”
父子俩猝然回头,竟然真的有三个警察出了电梯,往这边走来。
父子俩两眼瞪圆,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们真敢报警?”
“没什么不敢的!”
李定安摘下帽子,“周教授,重新认识一下,李定安!”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嗯,李定安?
周劲松愣了一下,但随即,脸上的肉开始不停的抽搐,脑子里更是搅成了浆糊:他为什么会在这……不对,为什么会是他?
完了……都是你个王八蛋害的……
与之相比,他和老杜只能算“后车之师”,李定安才是“前车之鉴”。
信筒、糊斗、腊斗……仅仅一天,李定安在大柳树捡了几千万的漏,网上负面舆论满天飞:什么内外勾结,什么鉴真为假,什么低估低买,什么下套做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相关的视频一放,自然真相大白。主办方怕出现类似的情况,内部还开了好几次的会。
不过谁都没料到,不但没有使专家们引以为戒,反而一语点醒了梦中人:好家伙,原来当专家竟然有这么大的便利?
然后,杜国平才照着谣传当中的李定安的操作方式为模版,把真的鉴定成仿品,值一百万的东西估价十万。
周教授胆子没这么大,但他运气比较好,无意中发现同在一组的杜国平的操作,然后一直冷眼旁观,准备截老杜的胡。
计划也很顺利:大致估了这么十来件,老杜觉得足够他后半辈子花销了,才推脱生病从专家组辞职。差不多昨天中午申请的,报告都还没批,下午突然就被人匿名投诉,甚至市场内当即就有了谣言:说杜专家鉴真为假……
不用猜,就是周劲松干的,杜国平也不是被抓走了,而是眼睁睁的看着十多件大漏唾手可得,更有一件国宝级的文物,却藏在家里不敢露头。
到这一步都还算顺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周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喝醉酒漏了口风,引来了一帮债主。
也算不上大问题,一群野狗一样的东西,随便丢点肉就能引开。
接下来,只需要找出那件白瓷镇纸,悄悄买下来,便算功德圆满。但谁能料到,李定安突然从半路杀了出来?
“你……你不是被展委会开除了吗,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好好想想,是我报的警!”
对啊,要是从内部得到的消息,他敢报警?
况且,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李定安捡漏的视频他没看过,要不然早就认出来了。但内部开会的时候专家组组长反复强调:千万不要一时眼热学李定安,不然赔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简而言之:专家分两种,一种是李定安,另外一种是其余专家。
但是,从前到后,他用了多长时间,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
周劲松的脸上又浮出一丝希望:“交流区的东西几百上千件,你怎么知道杜国平漏出去的是哪些,还一挑一个准?肯定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到这会了还贼心不死,能咬一个是一个?
“已经说了,就是凭眼力,你爱信不信!”
“嗯?等会……”
稍一怔,周庆恍然大悟,“我见过你:交易区门口,你盯着我们看,差点和刘三儿干起来?”
“我们见过?真没印象……”李定安摇了摇头,“包括周教授,也是进了会场有人和他打招呼,我才知道他是内部的鉴定专家……”
周劲松心里“咯噔”的一下:不是通风报信,而是李定安偷听到的。但别说他不承认,就算承认了,也和违法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换种说法,这七八件包括镇纸在内,都是他在合情合理且合法的前提下,通过正规交易渠买的。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把自个埋了不说,还亲自挖的坑,铲的土……
怅然间,脑子里冒出乱七八糟的念头,周劲松后悔的想一头撞死在这里,眼角不住的抽搐:“不……我这不是敲诈,是你给我下套!”
“有法律在,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定安悠然一叹,“这个行业已经够烂了,还动不动就冒出几个你这样的王八蛋。说实话,别说送你坐牢,我就是扇你几耳光,唾你一脸,也不会有丁点儿的心理负担!”
那你倒是扇啊,唾啊,反过来再要点钱都行……但你特么的报什么警?
正恨的咬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站住,往哪跑?”
猝然回神,周庆已经跑出去了七八步,两个警察紧追不舍。
旁边还站着一位年长点的,虎视眈眈:“谁发信息报的警?”
段牧举了一下手:“我!”
“姓名?”
“段牧!”
“对上了……你说的诈骗的专家是谁?”
“警官,就是他……但不是诈骗,是敲诈:整整两千万!”
雷明真跳了出来,“我们全程录像!”
好家伙,大案子!
刚冒了丝念头,警察眼睛一眯:“李定安?”
李定安摘下了墨镜:“好巧啊,许教导员!”
还真是你?
那就巧个屁,你数过没有,咱们见了多少次了?
第一次是熹平石经,网友报警,说他贩卖国宝级文物。
第二次是假画案,就李定安闻到女人身上有石楠花味那次……
第三次青花壶,赌狗两父子报案,说他诈骗……
第四次是长明灯,荣古斋的老板任志荣报警,还是说他诈骗……
案子不复杂,都是诬告,但向来都是别人告他,他告别人倒是第一次。
稀奇了?
“怎么回事?”
“诈骗不成,反手敲诈!”李定安三言两讲完了经过,又递上了段牧的手机,“确实有证据,全程录像!”
“警官,是他们给我下套……”
“别嚷,等我问你你再说!”
许教导员不轻不重的喝斥了一句,接过手机,然后,眉头猛的一皱。
案子确实不小,但性质更加严重:潘家园满共才八位专家,一个鉴真为假,一个诈骗敲诈。这要曝出去,文博会还办不办了?
许教导员的神色渐渐凝重:“真的假的?”
还用的着问?
李定安扬了扬下巴:“自己看!”
一转头,只见周教授脸比纸还白,嘴唇哆哆嗦嗦,两腿也直打颤,感觉马上就要晕过去一样。
李定安,你丫是不是和潘家园天生犯冲,一捅就是大篓子?
心里骂着,许教导员脸色一缓,带着几分商量:“要不……咱先回所里?”
“用的着这么紧张?”
李定安叹了口气,又摊摊手,“你看,我这次都没直播,而是先报警!”
废话,你要播了,信不信以后潘家园卖古玩的家家户户都贴你照片,见你就关门?
李定安确实没直播,但怕就怕这小子找后账,就像辽省那次,他确实当时没播,但事后再播,影响反而更大。
当然,这次确实得承他人情……
“谢了,等我给领导汇报一声,完了你还得跟我去一趟……哦,东西暂时交给展委会帮你保管,放心,一件都不会少……”
点了点头,许教导员拿着手机到一边汇报。
雷明真扑梭着眼皮凑了过来:“啥意思,要不了了之?”
李定安轻轻一笑:“你想什么呢?”
看上次有关李定安内外勾结的谣言出来后,主办方澄清的有多快,把他开除的又有多快,就知道上级对这次文博会的重视程度:绝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的负面影响。
所以不但不会手软,甚至会从重处罚:本罚款的说不定就会被拘留,本拘役的说不定就会被公诉……不论是杜国平、周劲松父子、还是他们的那六位同伙,一个都跑不了。
该安抚的安抚,该赔的也会赔:比如这七八件东西的主人。
就一个目的:不能引起任何的负面舆论。
“那这些东西呢?”
雷明真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脚下,“会不会被没收?”
“应该不会!”李定安摇了摇头,“打过官司没,知不知道什么叫‘善意购买’,什么叫‘不损害第三方利益’?”
你这也算善意购买?
雷明真刚要问,稍一愣,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突:好家伙,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就说他怎么不承认在交易区门口听到周劲松父子和同伙商量给卖家下套的事情,更不提他专们等在后面截胡,还一截一个准?
只要不知情,他就是善意购买。至于交易价格是否合理:古玩市场从来都没这个说法……
“连你都说‘应该’,而不是绝对,万一呢?”
雷明真呲了呲牙,“早知道这样,你报个毛线的警?”
李定安顿了一下:确实风险不小,说不定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要说放周劲松一马?
呵呵,绝对不可能。
让这样的人多逍遥一天,都是对良心、对职业道德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