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淋漓漓下起了雨,大楼里很安静。
打印机“呜呜呜”的响,不停的吐着纸,两面墙都快钉满了,一张挨着一张。
跟张汉光学的,很直观,比电脑好使。
李定安托着下巴,逐一扫视。
头绪在哪里?
这不是鉴识古玩,也不是研究课题,眼力再好,智商再高,这里也用不到。
从浩瀚如海的资料中找一两条可能用到的信息,除了耐心,还是得有耐心。
三天了……
李定安挠了挠凌乱的头发。
“当当!”
舒静好站在门口,俏生生的,先是愕然,然后又笑。怕笑出声,紧紧的抿着嘴,嘴角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来了?”
李定安笑了一下,也知道她在笑什么:三天没洗澡,也没怎么睡,气色和形象可想而知。
但能怎么办?
张汉光忙着办案,抽不出人手,李定安也不好意思让他抽人。甚至三天了都没出封队的这幢大楼,就是不想占用王成功和孙怀玉的太多时间。
至于当地,不管是李定安,还是京大或是地质专家的建议一概不听,铁了心的要挖瓷器厂。
当然,他们分析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地下水位确实高,但几百年前可不一定。也别说几百年前,就说去年:赣江断流近两个月,镇政府组织村民抗旱,井打到五米深都不见出水。
所以更忙,比警方还忙,就第一天派了俩个实习生,不懂还添乱,让李定安给撵回去了……
“房间安排好了?”
“嗯,张处长安排的,出入证也办好了!”
舒静好笑着,又挽起了袖子,“你去洗一下,再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等你醒过来,我就已经找到线索了。”
“好,交给你了!”
李定安也没客气,扔下笔,又揉了揉太阳穴。
酸酸涨涨,跟上锈了一样,脑子也昏昏沉沉,确实得好好睡一觉。
张汉光站在门口,抱着膀子冷笑:“我要是当地领导,怎么也得给伱颁个‘友好市民’的奖状,不然都对不起你这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付出?”
“你别阴阳怪气,你就说:你交待我帮你办的事情,我哪一件没办到?”
张汉光吸了一下鼻子。
让他分析那份配方,他前后用了两小时。
让他鉴定涉案的瓷器,李定安速度更快,十多件半小时搞定。
还顺带挖出了一伙遗址盗掘案的余犯……
正因为快,就感觉他像敷衍一样。
当然,结论肯定没错。局长在电话里说,看到配方的各项数据,于正则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没说你不帮忙,但帮我的时候你要这么认真,案子早破了!”
“你别扯淡:你让我鉴定,让我验证配方,这些都不提,你还让我帮你分析线索,帮你审讯?意思是还不够,还得我提着枪帮你抓人?”
张汉光不说话了。
确实挺超纲,做的也够多,所以这顾问请的千值万值,关键是还不用付顾问费。
他就是酸……
“这么多资料,就凭你和小舒明年也查不完……等方慧腾出手来,我让她带信息组帮你,专业检索二十年,就你这些,顶多半天……”
“什么时候?”
“都说了等腾出手来……再说了,你着急个什么劲:真挖到了,当地也不会分你一个铜板?”
“万一没埋在地底下,而是光明正大的堆在哪个角落里,是不是就不用挖?我要找到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当地是不是也得分我点儿?”
“你这是喝了多少,还是没睡醒?”张汉光惊呆了,“真要堆在哪,还能轮到你?”
“都说了万一,万一……”
“万一个嘚儿……你要能找到,我叫你爹!”
“乖,好好等着……”
“你大爷……”
两人说话的功夫,舒静好已经帮他整理好了东西:倒了茶杯里的茶叶,又重新装了热水,雨伞递到了手边,外套也披到了身上,香烟和打火机装到了兜里。
又递过一块湿巾让他擦手:“回去别喝茶了,不然睡不着!”
“知道!”李定安接过了茶杯,“走了!”
舒静好笑着点头,张汉光却皱起了眉头:那位陈总还没糊弄走,又来了一位舒助理?
还好,李定安够忙……
他转着眼珠,和李定安一起下楼:“你家陈总呢,什么时候回京城?”
“没问过,快了吧?”
“没打电话?”
“哪有时间?”
“啧啧,你这对象谈的?”
“自己过的一地鸡毛,还敢笑话我?先顾好你自个吧……”
李定安撑起伞,扬长而去,留张汉光在雨中凌乱。
“我特么闲的?”
以后再提醒你个王八蛋,我张字倒过来写。
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张汉光呵的一声,转身走向指挥中心。
……
雨越来越大,赣江滚滚而下,似一条黄龙。
到处都是水,挖掘机移动的异常艰难。一铲斗下去,捞出了半斗泥汤。
泥头车轰足马力,排气管里冒着黑烟,车轮轧过,地里留下半米深的泥槽。
几把雨伞撑在雨中,劲风急扫,雨顺着缝隙钻了进去,西服浇的半透。
“老田,雨太大了,停工吧!”
再不停,机器全得陷进去,路也轧的七坑八凹,天晴了还得修,得不偿失。
“好的书记,那天晴了再干?”
“可以!”陈书记点点头,“老田,你们再联系专家没有?”
“昨天还打过电话!”田副书记叹着气,“说是今年的雨太多,地下水位太高,挖掘难度很大。同样的面积,往下挖五米深,不亚于在原地建一幢五层的大楼。”
“李专家呢,怎么说的?”
田副书记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他说我们瞎逑折腾!”
“够直接的?”
书记反倒笑了,随即又皱紧眉头:宝藏肯定有,也肯定在丰城……这是李定安亲口说的。
他还找到了两件,而且其中一件是大明王妃命圭,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唯一的分歧点在于:藏宝图上标的清清楚楚,之前那些人也断断续续的挖了五六年,指向都非常明确,就在这里。
但李定安认为:藏宝图标错了,更甚至是图也是假的,所以那些人没找对地方,同样属于瞎逑折腾。
那谁是对的?
脑海中思绪万千,机器的轰鸣戛然而止,雨点敲着伞面,又急又密。 书记怅然一叹:“挖还是得挖,既便挖不出宝藏,能挖出几件青瓷也行,不过不用太急:告诉邹刚,以后这样的天气一律停工……还有,李专家那里你也要勤联络,一有消息马上汇报。”
“书记放心!”
田副书记点着头,心里却在想:这伙犯罪份子也不是吃素的,不然好几年了,部督大案都没破?
他们能认定宝藏埋在这下面,还挖了五六年,肯定有一定道理。
所以还是得挖,等挖不到再说……
……
雨不停的下,连连绵绵,飘飘洒洒。
到半夜才小了些,直至黎明,慢慢停歇。
云悄悄的散开,东边一点一点的露出鱼肚白,天色渐亮,一轮红日跃出地面。
阳光穿过玻璃,又钻过窗帘的缝隙,在墙上投下一道光影,又照到李定安的脸上。
好烫……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又眯了眯,头往旁边躲了一下,一骨碌翻下床。
天晴了?
“哗”,窗帘拉开,房间里顿然大亮。天格外的蓝,阳光明媚,院子里升腾着雾蒙蒙的水汽。
楼底下静悄悄,不远处就是商业街,异常喧闹。
李定安默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年轻真好!
他伸了个懒腰,又窜进卫生间,前后也就十来分钟,就收拾的利利索索。
手机、电脑、烟盒、茶杯……
下楼,再上楼……
“李老师,早!”
“早,要出去办案?”
“对。”
“左科长,张处长呢?”
“去机场了,有一拨同事从京城过来,他亲自去接了……李老师要出去?我给老王打电话,让他回来……”
“谢谢,我不出去,你忙你的!”
一路打着招呼,李定安到了办公室门口,一按把手,门却是锁上的。
舒静好还没来?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眼睛霎时一亮。
太干净了。
墙上的资料不见了,柜子里的文件摆放的整整齐齐,地面一尘不染,桌子亮的反光。
查完了?
不应该。
就算舒静好是专业的,没道理差距这么大:自己查了三天都没头绪,她刚来一天就查的清清楚楚?
他走到桌前翻了翻:还是自己之前列的那份提纲。
顺手打开电脑,机箱“嗡嗡”的响。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两个人进了办公室。
“啊,李老师?”
舒静好打着招呼,使了个眼色,孙怀玉忙关上门。
“出去了?干嘛神神秘秘的?”
孙怀玉笑了一下,感觉很不好意思,手里的包往前一递:“李老师,你看?”
什么?
正狐疑着,一颗毛绒绒的东西从包里钻了出来。
嗯,狗?
就那天见过的那只小奶狗,看到李定安,呜咽的叫了一下。仔细再看,脖子里还戴着那串珠链。
李定安都呆住了:这执行力?
他不怀疑孙怀玉的领悟能力,肯定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就是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别说珠链,甚至把狗子都带了回来……
“我拿不准,就问了一下小舒,而且他们也认识我,我不好出面,就让她帮了一下忙!”
“怎么弄回来的?”
“买的……”舒静好笃定的点着头,“我们去的时候,小狗拴在泥坑里,水没过了脖子,都快淹死了。那位大嫂在门口坐着,管都不管,我说看着太可怜,想买,她问我要了一千……”
“买的就行……杨起超被抓了吧?”
“对,大前天就被抓了,家里搜出好多一级文物,有一件三国时期的谷仓罐,高近有一米……”
李定安猛的一顿。
就说身家不小,岁数也不小,大风大浪里过来的,那天却那么慌?
山东博物馆有一件镇馆之宝,也是谷仓罐,才五十公分。这一件高了足一倍,不出意外,应该是全国首例,再判二十年轻轻松松……
李定安摇摇头,接过狗子,摘下珠链看了看,确实还是那一串。
他顺手一抛,孙怀玉慌忙接住。
“郑万九你也认识,自己去处理。”
“啊……然后呢?”
“你自己的东西你问我?哦对,见者有份,记得给老王分一半……”
孙怀玉眼睛一突,手也抖了一下:“是……是……是小舒付的钱……”
“她不算,纯属瞎凑热闹!”
李定安又笑,“别多想,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就得给我挡子弹……告诉老王,这可是买命钱,让他省着点花。”
孙怀玉怔了怔,嗫喏无言:这和送给他们的有什么区别?
来的路上,她还问过舒静好。舒静好说,上百万不一定,但几十万肯定是有的……
她还想说什么,李定安已经转过身,坐到了电脑后面。
“查得怎么样了?”
“查完了,我重新建档,保存在桌面上!”
不可能……这是李定安的第一反应。
他讶然的抬起头,发现舒静好笑的鬼鬼祟祟:“我让方科长帮忙,她就用了一个多小时!”
“她?”
“哦,还有好几位警官,用的也是她们的电脑。”
就说嘛,方慧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小时就查到结果。
但信息科不一样:他们能连线全市、全省的电子史志档案库,再根据关键字建模,搜检到结果不过是时间问题。
当然,必须要有相关权限,所以说来说去,还得张汉光点头。
还行,算是没白给他当驴做马……
李定安点点头,打开电脑,又打开文档。
资料总共有三份,都很详实,分别为瓷器厂原址相关记载、古城道观、以及历代宁王与丰城的渊源。
他一页一页的翻,当翻到历年买过这块地、办过厂和历任老板的信息时,一个极为陌生,却又让他不得不联想的名字映入眼帘。
梁志林,涵管厂!
哈哈,如果倒过来,难道不是林子良?
再看时间:十三年前……
李定安的眼皮“噌噌”的跳:“孙秘书,快,帮我叫张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