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开着空调,冷风“呼呼呼”的吹,烟灰飘的到处都是。
“老马,你对准点,不然还得给张抠搜洗车!”
“洗就洗!”
马献明浑不在意,吹了一下衬衣上的烟灰:“何馆,张处长这一插手,是不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不然呢?他来不及从京城调人,再说了也不符合程序,肯定要当地的缉私部门办理。等人来了一看:好家伙,全是汉玉?还是从满城汉墓里挖出来的,更有金缕玉衣残部?
这要还能被我们带走,当地的缉私部门以后别想好过,文博、旅游、宣传等部门都能给他弄一堆穿不完的小鞋……”
顿了一下,何安邦又叹了一口气,“李定安真没说错!”
“什么?”
“张汉光确实是根搅屎棍!”
马献明差点笑出来……
两人嘀嘀咕咕,烟抽了四五根,马献明又看了看表:“半个小时了!”
“确实挺久。”
何安邦挠了挠眉心,又往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里面的人不出来情有可原,因为说不好就是在扯皮,连警察都没办法调停。
但张汉光通知的缉私部门的人呢?
半个多小时,爬也爬到了……
正狐疑着,崔立出了别墅,小跑了过来:“何馆,马所,李老师说让老师们把囊匣搬进去!”
“要囊匣干嘛?”
“装东西!”崔立比划着,“就清单上的那二十多件,李老师全买了……一个亿!”
啥?
两人愣了愣。
这转折来的太快,快的两人猝不及防。
“警察还在问话,还在查他耍流氓的事情,怎么又成买东西了?”
“问完了,警察说是误会!”
“握手言和了?”
“没,那位温小姐不认同警察的处理结果,非说李老师调戏她,还哭的稀里哗啦,然后那位温总又给电视台打了电话,告李老师的状……”
告状也是向京大告,再不就向部里告,给电视台告状算怎么回事?
八百杆子都打不着……
“那个……小于……就于徽音,在电视台上班,这段时间就在保定……”
崔立的表情有点古怪,“我也在剧组帮忙,温总认识我,看李老师是和我一块来的,又听他是京大考古系的研究生,就以为他在剧组实习……”
“给于小姐告状……这也没用啊?”马献明一头雾水。
何安邦叹了口气:“谁说没用?男朋友耍流氓,人家还报了警……传出去,以后小于还怎么在电视台上班?”
马献明恍然大悟:就李定安那性格,这要不弄出点事来,都对不起他那外号?
“那他还买,这是仇将恩报吧?”
没有钱送上门不赚的道理,温有全当然乐意至极。
但李定安呢,这不等于给别人送钱?
确实能捡漏,而且赚的不少,但依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哪怕这钱不赚,甚至是赔点都行,但气得出……
“呵呵!”何安邦冷笑一声,推门下了车,“以后别说自个是国博的所长!”
“何馆,你要进去?”
“越闹越大,还进去个屁?我安排人……”
越闹越大……啥意思?
马献明睁着无辜的眼睛,一脸的不明所以。
崔立叹了一口气:“马所,一个亿不是涉案金额,而是交易金额,而且还签了合同!”
我靠?
马献明才反应过来,猛的一个后仰:就说都半个多小时,当地缉私局的人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肯定被张汉光拦在什么地方了,等交易完再过来。
而一旦有了交易事实,温有全不死也得脱三层皮。
这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前提下:比如金缕玉衣、汉代葬玉的来历没任何问题。
但可能吗?
十个干古玩生意的,九个都是一屁股的屎,剩下的那一个不是没问题,而是早赔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李定安够狠。
要么不做,要做做绝……
……
东西一样一样的搬了下来,四个工作人员有条不紊,整理的整理,装箱的装箱。
李定安扫了一眼合同:艺术品、艺术品,还是艺术品!
古玩商人的老套路,不止合同,包括发票上也是这么标注。
如果发生交易纠纷,法官就会问买家:白纸黑字写这么清楚,你看不到,依旧要付钱?伱这属于主观明知……交易成立!
公安机关办文物案件时,同样是这一套流程:什么样的艺术品,指肚大那么一点儿就要几千万?
除了珍贵文物,不会有第二种,你这属故意、且具有牟利性质,同样属于主观明知……罪名成立!
是不是很熟悉?
和帮人取快递,被抓后辩称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的那些人一模一样。但警察和法官都会问:跑腿取个快递,你敢要两万的报酬?
主观明知!
只是因为倒卖文物的危害性不是太大,所以相对宽松,公安机关侦办文物案件时,很少会死抠条条框框,不然九成以上的收藏公司、拍卖行的负责人都得进去。
但不管多宽松,这也是金缕玉衣,国家一级甲等文物,何况交易金额上亿,缉私部门绝对会查个水落石出:从哪买的,什么时候买的,又是什么时候盗的?
啥,你不知道?
行,我们慢慢查,总有能查清的时候。
不夸张,关个一年半载都是少的。
而温总的生意又做的这么大,经年游走在灰色边缘是必然,最怕的就是认真查。
弄不好,就出不来了……
是不是有点狠了?
但反过来再想:依张汉光作风,不管有没有这一亿,温总的结局都好不到哪里。
反正没准备赚钱,就当为社会做贡献了……
李定安魂游天外,默然不言。
张汉光却转来转去。
一楼的那十多件不用说,妥妥的一级文物。甪端和白瓷观音他也知道,李定安讲的很清楚:清西陵墓葬。
但剩下的呢?
名字晦涩难明,器形古里古怪:比如一件叫“普巴(金刚橛)”的东西,长的就像武侠电影中的飞镖,售价八十万?
还有一件“法螺”,就普通的海螺,长的稍大点,一百四十多万?
跑海边,十四块钱能买俩……
还有一条门帘,脏的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勉强能看到一条行龙的图样,
两千八百万?
张汉光就想不通:龙袍才多少钱?
“这些玩意怎么这么贵?”
“都是密宗法器!”
“废话,我能不知道?”
其他的不好说,但像柜子里摆的那些,比如头盖骨制成的碗和念珠,以及小孩腿骨制成的号角,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但反过来再说:南昌宁王府的那些东西,有好多都是天师法器,专家估价一件也才几万十几万。没道理轮到大喇嘛,一翻就是十几倍?
他瞅了瞅,拿起海螺晃了晃:“这东西也是?”
“对,属乐器之一,和那白麒麟,白瓷观音是一起的!”
一起的又怎么了……嗯?
我靠,泰陵墓葬?
明白了,这就是李定安所说的“一级文物”中的一件。
他又指了指那道门帘:“这个呢,两千多万,哪值了?”
李定安瞪了他一眼:“回去再说!”
两人一块混那么久,这眼神他不要太了解:你给我皮夹紧……
所以,搞不好这玩意,是最值钱的那一件。 因为最贵。
就像甪端,比狗没大多少,温有全才卖八百多万,但李定安问何安邦要多少?
两个亿!
那这件呢?
张汉光的眼皮止不住的跳了两下,又瞅了瞅沙发对面的温总:标准的商人性格,挺精明,也挺谨慎。
应该怀疑过:都闹成这样的,还买这么多东西,会不会是套?
但当一亿的真金白银转进了账户,贪婪最终压倒了疑虑:合同签的这么细,就是打官司也不怕,先把钱赚了再说。
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故宫的专家看过的东西,竟然会出问题?
现在好了,赔了钱不说,还得坐牢……你说你惹他干嘛?
温有全则在看李定安,以及正在整理装箱的那四个工作人员。
越看,他就越奇怪……
身份证看了,保定本地人,才二十二。
学生证也看了,还查了学信网:首师毕业,京大读研。也不是什么电视台的实习生,是自己搞错了……
钱的来历也问了,但没问出来,年轻人还很不耐烦:你要卖就卖,不卖我就走。
也知道这转来转去,问东问西的男人是警察,但自己干的又不是违法的事情,且白纸黑字的合同摆在这,管他警不警察?
他觉得奇怪的,是这几个人对年轻人的态度:
开口闭口称老师,尊敬中透着佩服,礼貌中带着谦虚……毕恭毕敬,自然而然,反正绝不是员工对老板的那种态度。
问题是,他自个都还是学生?
这几位的手法也很专业:进门先带手套……拿东西先托颈,再托底……入匣前先贴标签……等等等等。
干古玩的没这么麻烦,看着倒像是文博行业从业人员的工作流程,干不到五六年,绝对没有这么熟练。
关键的是,领头的那位,他总觉的有点面熟,却死活想不起来……
正努力的回忆着,面熟的那位走了过来:“李老师,全部装好了!”
“姚组长和几位老师辛苦了。”
“您客气……东西是要拉到馆里吗?”
“不用,何……稍后会有人交待,你们先在车里休息一会!”
“好!”
姚组长点点头,和三位同事抱起最后四件囊匣。
李定安也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接下来,该张汉光上场了。
手都伸了出去,温总却无动于衷,紧紧的盯着姚组长,眉头皱成了一团。
姓姚,还是组长,这些人的手法又那么像专门从事文博行业的专业人员?
他又问年轻人:是不是运到馆里?
这个年轻人家里是开博物馆的,这些人呢?
不是搞陈列的,就是搞研究的……
嗯,搞研究的?
霎时,脑中闪过了一道光:“你是姚研究员?”
稍一顿,姚伦转过头:确实见过,他和这位温总、以及何馆、马所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但有两位领导在,温总就没怎么留心,估计早忘了……
姚组长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抱着囊匣出了别墅。
“真是姚组长……不对?”
温有全一声惊呼,又猝然一顿:等于这些东西,全被国博买走了?
而且花了整整一个亿……
“等会……”
温有全猛的醒悟过来,“付彬,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老板,款都付了……”
“你懂个屁?那是国家博物馆文献与研究所,瓷器研究组的姚组长……”
怒声骂着,温有全又追了出去。
对搞收藏、做古玩生意的人而言,国博意味着什么?
权威、专业……没有之一。
付总一个激灵:走宝了,而且是重宝……
他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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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曼和刘秘书愣了愣,也追了出去。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哪能说反悔就反悔?”
张汉光摇摇头,拿起手机:“老曲,你们进来吧!”
……
将将三点,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脚踩着马路,感觉站在烙铁上。
头皮滚烫,汗水一绺一绺的往下淌,何安邦和马献明却浑然不觉,四只眼睛直冒贼光。
犀角、狮身、龙背、熊爪、鱼鳞、牛尾……甪端!
凝如鸡油,艳如胭脂,深沉安定,莹润均匀……传世之珍,明清宝石红釉。
在明清时期,凡宝石红瓷器必为祭器,用以效祀,器形大都是碗、盘、盏,最大也只是尊,只有这件三分之一大小。
器形这么大,非器具而是异兽,举天之下原本只有一件,出土自乾隆裕陵的红瓷甪端。
现在,有了两件……
“何馆,怎么办?李老师要整整两个亿……”
“扯寄巴蛋?”
不是说不值,而是国博没那么多钱。
部里每年批下来,专用于回购代表性文物的资金,将将能买这玩意的两条腿。
所以,买是买不起的,甚至李定安再打个对折都买不起……
“反正他也不缺钱,肯定不会急着卖,就像故宫的珍珠釉碗,先打报告借过来,研究明白了再说!”
“那手套呢?”
“想都别想……你忘了南昌的那些东西了?谁敢打这类东西的主意,当地就敢和谁玩命……”
“这倒是?”
两个人嘀嘀咕咕,旁边又传来一阵燥动,几个人把姚伦和馆员们堵在门口,不让他们下来。
“小刘,拦住他们……付彬,小余,跟我来!”
随着吼声,有人往这边跑了过来。
干嘛呢,反悔了?
马献明定眼一看:“何馆……是温有全……他过来了?”
我去……怎么说来就来?
正左右乱瞅,想着到哪里躲一躲,人已经冲到了跟前。
然后,六目相对。
何安邦,马献明?
真的是国博……
温有全一个激灵:“不卖了……我不卖了?”
“老温,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何安邦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不是你愿不愿意卖的问题……”
剩下的半句他没说:而是进去蹲几年的问题……
正转着念头,“呲呲”几声,两辆越野,两辆依维柯停在了门口。
然后,就像下饺子,警察一个接一个的往下跳。
“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锁……”
“所有人员就地控制……”
“所有物品就地查封……”
温有全直愣愣的看着,两腮上的肉直哆嗦: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