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朝霞满天。
李定安甩着胳膊出了房间。
“李馆长,这么早?”
李如英端起牛奶,指了指餐桌:“正好给你留着,快来吃!”
两块吐司中间夹着一块黑漆漆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旁边摆着煎蛋,油漫过了盘底……
这爹可以:你都不吃,你让我吃?
李定安呵的一声,进了厨房。
好家伙,这烟大的,跟着火一样?
李定安伸头瞅了瞅:培根呲呲的冒着油,已焦黄透亮。裴淑慎却盯着窗外,呆呆出神。
知道了,老爸那盘就是这么来的……
他连忙提醒:“妈,妈,焦了!”
“狗东西吓我一跳……怎么起这么早?”
“说是要去开个什么会。”
“满嘴胡扯:连班都没上伱开什么会?”
“说实话你都不信?”
“你嘴里哪有句实话?我昨晚问你,你去找小于没有,你说中午才在一起吃过饭……但我晚上打电话,她前天就回京城了……你昨天中午是跑回京城去吃的饭吗?”
“啊,她回去了?”
裴淑慎愣了一下:“你没见到小于?”
李定安张了张嘴。
昨天下午公安部门才解除封队,快晚上才回到家,他哪有时间去找?
倒是打了电话,但于徽音压根没提回去的事……
裴淑慎恍然大悟,只觉火气噌噌噌的往头顶上冒,顺手提起了锅铲。
李定安“嗖”一下窜出了厨房:“妈,培根焦了!”
“焦了我喂狗!”
他边往房间跑边嘟囊:“狗都不吃!”
李如英看了看眼前的餐盘,眼皮止不住的跳。
摇摇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他施施然起身:“我走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
“市里要开会,得早点过去!”
“哦!”
裴淑慎擦擦手,从鞋柜里拿出鞋,又帮李如英套上西装。
皮鞋擦的锃亮,西装没一丝褶皱,里面穿着白衬衣。
年近半百,李如英依旧精神。临出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又轻轻的抱了一下老婆。
裴淑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小安看着呢!”
“早回房间了!”
“路上开慢点!”
“嗯,知道!”
关好门,裴淑慎又折了回来,李定安也换好了衣服。
“妈,我也走了!”
“你等会……你跟小于说了没有?”
“说什么?”
“什么时候陪她去沪上?”
“哦,说了,十一!”
根据李定安的秉性,裴淑慎本能的有些怀疑:“真的?”
“你是我妈,我敢骗你?”
“你骗的还少了?”
“这次真没有……妈,灶上还开着火!”
“啊?”
裴淑慎惊了一下,转身就走,李定安趁机溜出了门。
回了厨房,裴淑慎一脸纳闷:火关了,油烟机也关了。
锅里空空如也,两块培根不知去向,温在灶台上的奶杯也是空的。
狗东西……
不对!
这混账肯定没跟小于说,要不跑那么快?
她蹬蹬蹬的追出厨房,人早跑没影了。
正气的咬牙,裴淑慎又愣了一下:桌盘里摆的整整齐齐,面包没动,煎蛋也没动。
她又想起李如英临出门抱她那一下,又气又笑:没一个好东西……
……
秋高气爽,空气中透着一股特有的燎燥。
车就停在楼下,李如英按下遥控器,拉开车门。
点火……预热……车子抖了两下,发动机发出“呜呜”的吼声。
十年出头的老雅阁,老爷子退休那年买的,已经跑了二十多万公里。
李定安提过好几次,说是要给他换车,但李如英没同意。
人到中年,感悟已有不同,物质已成了次要的东西。
老人康健,子女出息,家庭和睦,比什么都强。
甚至于在仕途上,他都没有了太大的追求,感觉现在这样就挺好……
指针陡然一降,李如英准备走,电话又响了一下。
是老二李如阳。
“哥,你出门没有?”
“正要出门!”
“那正好……车被定成开走了,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可以……去单位?”
“去党校……你忘了,今天科级以上开会?汝才应该也要去!”
“哦,我给忘了……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
挂了电话,李如英系好安全带,刚刚启动,一辆警车从眼前驶过,停到了旁边的车位上。
车牌很醒目:冀F·00001警!
伍副市长的车?
李如英瞅了一眼:曲中书跳下车,看了看楼号,又靠着车门点了一烟,像是在等人。
看架势,应该是来接人的。
他开市领导的车,到这里,还这么早,能接谁?
教职工家属院,住这里的除了老师,还是老师,唯一的区别是有没有退休……
李如英降下车窗:“曲处长,来接人?”
“李馆长?”
曲中书愣了一下,忙换上笑容,“来接李老师!”
果然,来接老师的。
“那你忙,我也要去接人!”
曲中书又点头:“唉,好!”
李如英启动了汽车。
两人职级相同,打过几次交道,认识,但不算很熟。
但曲中书这态度……感觉怎么这么客气?
他又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应该是又碰到了熟人,曲中书转过了身。
再往后看,李定安挎着包,晃晃悠悠的出了楼门,好像在和曲中书说话。
他们认识?
正暗暗狐疑,李如英猝然一愣:曲中书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又来接李定安手里的包。
李定安躲了一下,笑着和他说着什么……
不是……你接的是这个李老师?
问题是……这辆车、这个时间,以及曲中书的这个态度?
李如英差点就是一脚刹车。
李定安干嘛了?
……
李如英恍恍惚惚,开过了三个红绿灯……
“哥,咋这么慢?”
“开过了,又折了回来!”
“啊?”
李如阳愣了一下,看了看李如英的脸色:目露狐疑,心事重重!
“怎么了?”
李如英不知道怎么说,又皱了一下眉头。
“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
李如英犹豫了一下,“出门的时候,我在小区碰到了曲中书!”
曲中书,省厅缉私处的处长?
好像和老大没有过什么交集,碰到又怎么了?
李如阳一头雾水:“然后呢?”
“他接走了李定安!”
啥?
李如英吓了一跳:缉私处就是管文物的,李定安又倒腾物件,还赚了好多好多的钱……
但不对?
既便李定安犯事,犯不着曲中书亲自来抓他
再一个,老大说的是“接”,而不是抓……
“大哥,你别吓人,要说说完!”
李如英叹了口气:“他开着伍市长的车,还帮李定安开车门!”
啥玩意?
李如阳更不淡定了,感觉比听到李定安被警察抓走,还让他惊奇。
伍市长……李定安……他们怎么认识的?
曲中书给李定安开车门……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你没问一下?”
“着急来接你,没顾上!”
“你不来接都行……大不了我迟到!” 李如阳急的抓耳挠腮,“李定安干嘛了?”
“我哪知道?”
李如阳更急了。
然后,两兄弟一起恍恍惚惚……
还好,车子开的很稳,一路驶进市委党校。
今天是宣口和政法口科级以上的实职干部开会,近半都属同一系统,好多都是李如阳认识。
李如英认识的更多,他之前在市委办,还是副主任……
不时有人和兄弟俩打招呼,但俩人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挨进大厅,俩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远处,许汝才站在电梯口,一动不动,呆呆的出神。
他在教育局,同属宣口,也是科级干部,在这里碰到他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许汝才的表情:不可思议,以及不敢置信,还有点儿怀疑。
这又是怎么了?
“汝才!”
“大哥,二哥?”
他连忙迎了过来。
李如阳瞅了瞅:“不是……你盯着电梯发什么呆?”
许汝才精神一振,脸上神秘兮兮:“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小安?”
什么叫好像?
他是你内侄,而且才几天没见,你就认不出来了?
不会是没敢认吧?
兄弟俩对视一眼:“缉私处的曲处长也在?”
“你们怎么知道?”
许汝才惊了一下,“除了曲处长,伍市长也在!”
果然……
正暗暗念叨,许汝才又加了一句,“我来的稍早点,刚来就看到伍市长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人。又等了十多分钟,小安和曲处长才到,开的还是伍市长的车!”
对,开的就是伍市长的车。
问题是……伍市长站在门外?
“他接谁,李定安?”
“对,车一到,他就下了台阶,然后和小安握手……”
市局局长,政府副市长,市领导……在门口接李定安?
兄弟俩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通。
“然后三个人就一起进去了?”
“不是三个,是四个……政府办的程副主任也在,比伍市长到的还要早一点……”
许汝才指了指电梯,“四个人一起,上了九楼!”
李如阳心头一震:九楼?
主要领导在党校都有办公室,都在九楼。
关键的是程副主任:他服务的是原市长……
怪不得许汝才盯着电梯发呆?
三个人面面相觑,压根理不清这其中的逻辑,更奇怪的是,李定安为什么能受到这种超规格的待遇?
“大哥,小安做什么了?”
“我要知道,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那他来这干什么?”
李如英猝然一顿,突然想到了在家里的那一幕:
“你怎么起这么早?”
“说是要开个什么会?”
“满嘴胡扯:班都没上你开什么会?”
当时李如英也觉得李定安满嘴跑火车,但现在呢?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应该是来开会的!”
啥东西……开会?
他是学生,还是京城的学生,来市党校开会?
今天开的是某督导组督导市直宣传、政法干部纪律警示教育扩大会议,来的都是科级以上的实职干部,别说打八杆子,打八千杆子都和李定安扯不上关系……
见鬼了?
三人愣了好一阵,李如英吐了一口气:“先上去,待会就知道了!”
对。
如果李定安是来开会的,肯定在会场里。
李如阳和许汝才点点头,跟着李如英进了电梯。
会议中心在六楼,各单位都有各自的区域,郎舅三人同属宣传系统,虽然不在同一个部门,但离的并不远。
李如英是单位正职,座位比较靠前,他没顾上找李定安,先和局领导打了声招呼。
但打着打着,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两正四副,共六位领导,现在只坐着两位:书记和副局长。
剩下的四位不在,座位空着,也没有摆铭牌。
再看第二排,各单位或多或少都空着几位,而且都是部门负责人。
最诡异的是文物局和文化执法局,领导席空了大半不说,下面还空了好多。
瞅了瞅几个熟悉的位置,同样空着。李如英又看了看主席台上的标语:牢记教训,警钟长鸣……
稍一琢磨,李如英心里咯噔的一下:半个多月前,市委组织副处级以上部分干部学习,他榜上无名。
裴淑慎调侃他:别人是越干越进步,他是越干越倒退,别说升官,连党校学习都轮不上了。
李如英还开玩笑:都成了富一代他爹,还要什么进步?
现在呢?
再往旁边看:政法口空的席位更多。
就像破衣服上的洞:这里缺一块,那里缺一块……
又是震憾,又是惊疑,李如英走进第二排,又有人和他打着招呼:“李馆长,这边!”
是博物馆的正副馆长,座位正好和他挨一块。
这两位,前面一段时间也去学习了……
“阎馆长,申馆长……”
打着招呼,李如英坐了下来,稍想了想:“学习结束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哪是什么学习,是办案!”
“办什么案?”
阎馆长指了指主席台上的标语,喻意不言自明。
“李老师回来没跟你讲?”申馆长则奇怪的看着他,“他是专家组组长,我和阎馆是组员……待一块都半个月了?”
李老师,哪个李老师?
嗯……不对!
又是李定安?
李如英慢慢睁大了眼睛:
他也来开会……
缉私处的处长亲自去接的他……
局长和市长秘书在门口等他……
恰恰好,他也消失了半个多月,前天才回来。
自己和老婆都以为,他回京城了。
关键的是:他是组长?
和自己同级别的阎馆长只是组员……
恍然间,李如英看了看屏幕上的标语:“是帮纪委办案……文物案?”
“纪委只是顺带,主要是帮公安和缉私部门……”
反正待会就要宣布,没什么可保密的,申馆长压低了声音,“西陵被盗了,李老师发现的……省厅向部委申请,请他担任鉴定组组长,我和老阎是组员……同时,他还是专案督导组成员!”
向部委申请,还是督导组组员?
“专案督导……什么级别?”
“京城来的,还能什么级别?”
李如英猛往后仰。
随即,会场内响起熟悉的音乐,一行人进了会议室,干部们站了起来。
但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市领导。
有点面生,李如英又瞅了瞅主席台上的铭牌:XX督导组组长、XX部副部长,林致远。
左右是副组长、再之后是市领导,再再之后是公安部缉私部门的两位领导和几位组员。
林副部长他知道,李定安提过几次,说是兼任国博的馆长,对他很照顾。
裴淑慎还骂过他,说他吹牛不打草稿。
中间有一位,李如英也见过,半个多月前李定安还带家里来吃过饭。
说是在公安部缉私局上班,李定安没提职务,介绍说姓张,叫张汉光。
三十多岁,比李定安大好多,但两人说话很随便,关系应该很好。
叫自己叔叔,叫老婆阿姨的时候都很自然,但见鬼的是,铭牌上的职务竟然是缉私局刑侦处的正职处长?
还有更见鬼的,李定安铭牌竟然也在上面:文化部文保中心特邀研究员,国博、故宫客座馆员、8·12专案组文物鉴定组组长……
排名最靠后,在角角上,但再是角角上,那也是主席台?
李如英的嘴唇有点发干:“他……他怎么会在上面?”
申馆长更奇怪了:“这次的案子是文物案,他又是专家组组长,涉及文物的部分,需要他讲解!”
“那……那他怎么进的督导组?”
“听说是林副部长和公安部领导联合举荐的……”
部级领导……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举荐也不可能!
虽然说督导组的定义比较宽泛,不需要组员专职,都是从相关部门临时抽调。但是,李定安哪来的部门?
他连书都没读完……
惊诧间,李定安也进了会议室,跟在最后,前面是副市长,市局局长伍庆山。
李定安瞅了一圈,父子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块。
没人能理解李如英此时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就觉得不可思议:老子现在都得给他行注目礼……
……
看到李定安,李如阳和许汝才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汝才,那是不是李定安?”
“二哥,亲侄子你还能认错?”
许汝才又惊又疑,看了看主席台上的铭牌,“就是他!”
有同名同姓的,但绝不会有同名同姓,还长一模一样的……
“他……他怎么成了什么组长?”
“你问我,我问谁?”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伸直脖子往前瞅,恰好,李如英也转过了头。
满脸的不可思议,以及不敢置信。
哈哈,大哥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