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爱你们(1)
2010年4月3日星期六阴
我是夏淼淼,我正在参加自己的葬礼。
照片上的我在阳光下笑的明媚无比,脑袋傻乎乎歪着,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对于这张照片我深感欣慰,我想这肯定是图图和小群建议的,因为我曾对葬礼上那种免冠正照表达过无比的厌恶。
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悲痛欲绝,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认识或不认识的,熟悉或不熟悉的,除了卫行云和我。
当然,我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卫行云木然的站在那里,他的面前是我的棺木,大片的向日葵铺开在棺木四周,我知道那是谁送的,虽然他今天没来。
我曾经跟那个人说过,我最喜欢的花就是向日葵,因为它们看起来永远灿烂,永远对着阳光。
现在,我的身体就躺在一片这花海之中,不知道是冷藏柜还是化妆师的功劳,我看起来还跟活人没什么两样。我当然有试图躺到自己身上,期盼着奇迹出现,我重新睁开双眼,吓倒这里所有人。
不过,人的一生大概就只有一次奇迹出现的机会,在我短暂的22年的生命中,它已经出现过一次,所以,理所当然的,我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
在不久之前的某一天,我还在跟卫行云讨论有关世界末日的话题。
“如果2012真的来了,你怕不怕?”我问他。
卫行云背对着我正在上网,“不怕。”
“你不怕死么?”我凑到他身旁。
“不怕。”
他看起来好像不是随口敷衍,我想了一下,环抱住他的腰,“嗯,我也不怕,反正到时候有你在。”
可是现在,我死了,卫行云却不在我身边。
我好害怕。
我能回忆起我死前发生的每一件事,许多小细节都依然历历在目。可我唯独想不起来,我为何会选择死亡。
我还记得那个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散在窗外,天空有些阴暗,连日来的沮丧心情让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工作不顺,太多的事压在手上却无法完成;跟好友小群闹别扭,快半个月没有联系;丢钱包丢手机,让我恨不得想像大学时代一样,写张传单发遍大街小巷咒骂那些小偷……
我想我必须积极一些,乐观一些。
卫行云本来就是非常沉默的一个人,这段日子我情绪低落,我们之间的交流愈发减少。我努力的摆出笑容,语调轻快,想让自己看起来积极一些。
清明节有三天的假期,虽然不长,但也算难得的一个小长假,我跟他提议,我们去近一点的地方玩两天,凤凰或者桂林,散散心,然后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回来。
他正在吃饭,停顿了一下说:“可能没有时间。”
我抿了抿嘴,虽然有些不高兴,还是努力的笑了一下,“没关系,那我们五一去也行啊。”
他不愿意的事,我都尽量不勉强他。其实我这么说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谁知道五一的时候,天气转热,我还愿不愿意出去呢。
可是他抬起头看着我,认真的同我说:“五一估计也没有时间。”
虽然我知道他向来诚实,可他连敷衍都不愿,直接拒绝我,窗外的密密麻麻的雨声突然让我的心也跟着乱成了一团。
然后我们共同沉默了下来。
他吃完饭,站起来收拾好碗筷,犹豫了一下,问我:“出去走走?”
平时吃完饭,我总要拉他出去散步,大部分时候他都不情不愿,这时他突然提出,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可是,不知道是窗外的雨还是我的自尊心作祟,我突然爆发,不依不饶。
我数落他只关心工作不关心我,不把我当女朋友,总是无视我的存在,不肯花时间陪我,老让我唱独角戏……这过程中他一直默不作声,这让我愈发生气,怒火中烧,最后终于吼道:“你根本从来就没爱过我!卫行云,要是你真那么不情愿,你不用这样勉强自己。”
这种话,真像我妈经常看的那种电视剧的苦情女配角会喊出来的台词。
然而他无奈的看着我,“夏淼淼,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愤怒的不能自已,终于夺门而出。
连日来的沮丧和长久以来的隐忍突然爆发,我跑到好友图图家哭的惊天动地,却再说不出之前那样的狠话,我有些恐慌的看着图图,“怎么办,要是卫行云真不要我了怎么办?”
图图递过一盒纸巾,“淼淼,你别这么自己杞人忧天成么?你放心,睡一觉,明天保证就没事了。”
我心中忐忑,然而哭着哭着,终于还是睡着了。
我仿佛就这样睡去,再也不曾醒来。因为后来的事,我全部不记得了。
我是怎么起床,怎么回家,路上遇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自杀,警察没调查出来,我也想不起来。
我性格向来倔强又冲动,喜怒溢于言表,可是会做出自杀这样愚蠢的事,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看着卫行云沉默而英俊的面容,我想,或许他此时正在后悔为什么会跟我吵架,为什么没有拦住我,为什么第二天没有呆在家里……又或许,他心中还会隐隐有一丝解脱,夏淼淼这个大麻烦终于消失了。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卫行云不爱我。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要哭了,可是鬼是没有眼泪的,我哭不出来。
不过如果这时候有另一只鬼魂经过我旁边,它一定会看见,我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淼淼,你真傻,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解决,你偏要选这条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杨丹哭泣道。如果她今天没有化这个精致的裸妆,我觉得她的表演会更加真实一点。
我们的关系向来一般,她看不惯我横冲直撞的脾气,我瞧不起她矫揉做作的性格,之前我们还作为竞争对手争抢着一个保研名额,最后她赢了,而我一怒之下连考都不考了,干脆直接去找工作。
没有人附和她的话语,或许她是真的为我难过,可是真正的悲伤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况且她哭的那么假,从前我已经告诉过她,她这个人不适合演戏。
她旁边的同样曾是我大学室友的好友小群和图图已经哭到无法控制,小群哭倒在她男友怀里,其实之前的几天我们一直在闹别扭,我怪她太重色轻友,为了男友几乎把我们完全忽视,她怪我对占有欲太强,对友情的要求太高。
可是此时此刻,我对她的不满已经烟消云散,我只想告诉她,不要哭,我亲爱的朋友,如果可以,我想你知道,你们都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谢翔,杨灿,卢敏然……曾经连同学聚会都聚不太全的人全部出现在这里,男孩子们红着眼圈,强忍泪水,而女孩子们则早已痛哭流涕。包括我其实不怎么想见到的李雪。
我想拥抱他们每一个人,可是,我已无法做到。
卫行云的妈妈和我的妈妈都哭的声嘶力竭。我妈妈哭倒在爸爸怀中,而我的爸爸,这好像是22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在我面前哭泣,那张瞬间苍老的面容上已经布满泪水,他抱住我的妈妈,可自己都已经快要站立不住。
我站在他们面前,想要伸手擦掉他们脸上的泪水,却怎样也无法触碰的到。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他们永远无法听到的“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让你们这样伤心;
对不起无法陪伴你们终老;
对不起,我爱你们。
当我的身体即将被送去火化的时候,妈妈突然甩开了爸爸,发疯一般冲了上来,想要阻拦所有人。
她奋力的将我抱了起来,试图将我的尸体带离这里。
“淼淼,淼淼,妈妈带你回家。”
两旁的人都冲了上来,想要将我们分开,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将她拉开。
我的葬礼陷入一片混乱。
无数人穿过我的身体走上前来,我想拦住他们,我想大声的尖叫,我从未这样无助,也从未像这样渴望有人会感知我的存在。
然而最后,我大了嘴巴,疯狂的哭泣,眼中却流不出任何泪水。
我永远,永远不会再有泪水了。
我的身体终于还是在焚化炉之中化为灰烬。
我,夏淼淼,死于2010年3月27日。我依然爱这个世界,爱我的父母,爱我的朋友……爱卫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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