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黄楠 The last night 4
以下是:
“我的儿子,三个月前查出来中重度听力损伤。”
我有点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什么病?”
“中重度听力损伤,简单点说就是中重度耳聋,今后听力还有可能越来越差,需要佩戴助听器。”
助听器?不是老年人或者残疾人才会用的东西吗?
“这个病很麻烦吗?”
“很麻烦,基本无法治愈。”
“怎么会呢,现在小孩子生出来不是要做听力筛查这些吗?”我对于小婴儿一鳞半爪的知识全部来自于乐乐和熙望。
“他是早产儿,出生时体重不达标,用了很多药,也可能是药物副反应导致的。以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他说话不太清楚,看电视也要开很大的声音,但没有引起重视,一直到去年底做儿童保健时才发现。北京和上海的医院都看过,结论相同。”
我马上用手机上网搜索,儿童听力缺失相关的网页很多,粗粗看了几页,越看越心惊。
“圣诞节的时候,孙慧带着儿子来北京也是为看病?”
“是的。”
“对不起。”
对不起,非均,当你为儿子心痛着急的时候,我却为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事情和你闹别扭。
“对不起的是我。”
“真没办法治愈了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北京儿研所,上海儿童医院都是国内顶尖的专科医院,他们做出来的报告都很权威,我也在托人联系香港和美国的相关专家,看看国外会不会有更新的治疗办法。”
“带着助听器不会影响语言功能吧。”我小心翼翼地猜测。
“说不好。”
他用手搓了搓脸,微微地苦笑。
这神情,该怎么形容呢?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憔悴而疲惫,不是容貌上的老,而是心境。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为什么”。
我看着爱的人苦恼,想安慰,却觉得语言苍白,他的忧伤并不是想让我分担的忧伤。我只能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的存在。
“我们——”
“我不能拖累你。”
“如果我不觉得是拖累呢?”
“怎么会不是?你应该有个健康的孩子和完整的家庭。”
“我们在一起难道就不完整了吗?”
“我想把儿子接回来。”
“你的意思是要复婚?”
“……也许吧,目前我们想的还是怎么样给儿子治病。”
他和孙慧是“我们”,而我,是在?“我们”之外的外人。
“你把儿子接回来吧,我们可以一起照顾他,非均,你相信我,我尽我所能照顾小哲,真的。”我抓住他的手轻轻摩挲,我想和他成为“我们”,为了这个“我们”,我愿意许下承诺。
“别这样说,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健康的孩子,亲生父母都不一定有那个耐心去磨一辈子,何况……我不能把你拖进来。”
“你都不愿意让我试一下吗?”我的心一寸寸跌下去,天坑地缝,密不透光,以手抚膺,悲鸟哀号。
“何必拿你的幸福冒险呢,我没有权利这么自私。”
“那你不管我的感受,随随便便帮我下结论,自以为是,这算不算自私?你觉得小哲和我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不分一二三四就让我out了,这算不算自私?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很伟大,对吗?你怎么能小看我,如果我愿意照顾小哲一辈子呢?”
“你愿意吗?”他犀利而平静地看我,这双眼睛,这个时刻让人全身发凉。
我愿意吗?我噎住了,感觉口干舌燥,喉咙发紧。
真的愿意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像爱自己的骨肉一样爱他,照顾她,疼怜他,陪伴他?
我照顾过爸爸,知道疾病的残酷,闻到过医院陈腐阴暗的气息,了解久病床前无孝子,深刻体会过病患家属的绝望疲乏。那是被上帝遗忘的角落,被神灵惩罚的**凡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而活受罪,比死更苦。
“你看,你也不能确定。”
他又笑了,笑得宽容而了然。似乎在说:看吧,你也会犹豫,会顾虑,你和我预料的一样,只是个怯懦的普通人,不会为了一份爱情没有条件和原则地做出牺牲,但这样是正常的,我理解,不会责怪你,我的负担该我自己来背。
“非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他的眼光下无所遁形。
“不用解释,我都理解。”他伸出手,温柔地放在我的头顶。
我捧住脸想哭,眼睛酸得要命,却一颗泪都流不出来,我感觉在自己犹豫的那一秒,已经丢失了和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