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高泽在我的视线里悄然隐退了,几乎是销声匿迹。哪怕是在公司里迎面碰见,或是一起参加会议,他都会装着不认识我,形同陌路。大概是我爸爸把我的想法向他转告了,所以才会变成这种局面。我想,他也许是生气了,也许是想通了,接受了这个现实。
另一方面,我和辛子轩的婚事渐入佳境,在卓芳华女士的劝说下,辛老头答应了在辛家大宅隔壁买一套小宅子,让辛子轩和我结婚以后过二人世界,这样的话,我既不必操持家务,又可以避免与辛子轩的后母发生“婆媳纠纷”。
一转眼到了星期六,是杨柳和欧志勇结婚的大喜日子。他们的婚宴在某五星级大酒店进行,筵开68席,宾客超过800人,几乎把JK集团华南区的所有同事都邀请了,场面热闹壮观,节目精彩纷呈,气氛高潮迭起。
晚宴过后,男女傧相们齐集在一对新人的“新蜗居”里举行庆功派对,大家挤在充满普普风的榻榻米客厅里,有的唱卡拉OK,有的喝酒猜拳,还有玩塔罗牌占卜的。我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伴娘,身兼数职,既要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又要端茶倒水维持秩序,忙得晕头转向,七窍生烟,差点儿连嗓子都哑了。好不容易忙到凌晨一点,有些人尽兴而归,有些人却喝醉了,千姿百态,洋相百出,现场一度失控!
且看,杨柳和欧志勇这一对新人率先被灌醉了,他们头顶着头,靠在一盆巨大仙人球不省人事;苏少龙也喝醉了,鹊巢鸠占了新人卧室呼呼大睡;接着,江宇也喝高了,飞奔到洗手间抱着马桶尽情地呕吐了一番,然后躺在浴缸里胡言乱语。
最有创意的人还是高泽,他竟然把头伸进一个装满美丽神仙鱼的水族箱里,然后稀里哗啦的呕吐起来,一时间把全场气氛推到疯狂的顶峰!我无法形容当时的情景是多么的恶心,多么的反胃,多么的惨不忍睹!真难为了那一缸可怜的神仙鱼被他的呕吐物活活毒死!
醉猫们一个个相继倒下了,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情况下,我只好硬着头皮照料那些喝得稀里糊涂的醉猫们,幸好还有叶晶晶和庄雪怡帮忙,不然我即使长了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根据女士优先的原则,我们把喝醉的女同事搬到客房里,让男同事们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如此一来,客厅就像一间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停尸间,酒气熏天,何其壮观!
凌晨三点左右,一切恢复正常,叶晶晶靠在窗帘附近打起了呼噜,庄雪怡靠着书柜小憩,而我却异常的精神抖擞,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在厨房里做起了家务,杨柳家的整体厨房设计新颖,美观、时尚、多功能,尤其是那一个人造石洗碗槽,像一块巨型和田美玉似的,白璧无瑕,质地细腻,令人爱不释手,洗碗似乎变成一件惬意的事情!
我一边洗杯子,一边憧憬着未来:与辛子轩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然后过着相夫教子,安定美满的生活,转念,我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毕竟这是我第三次订婚了,前两次无果而终,这次的压力异常的大,似乎不容有失!
我正想着,冷不防,感觉耳后吹过一阵阴冷的风,我扭过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只见厨房的门上站着一个愁眉深锁的人,他的眉毛如两把利剑似的,他的深邃大眼睛炯炯有神,放射着阴森诡异的光芒,这人不是别个,却是高泽!他刚才喝醉了还对着金鱼缸呕吐,怎么这一会儿又爬起来?
我继续洗杯子,问高泽:“你不是喝醉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
高泽缓缓的走过来,靠在瓦斯炉边,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颊上挂着两片红晕,眼眶也红通通的,看起来一副借醉闹事的样子。于是我又重复刚才的话,让他去休息。
他幽幽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是装醉的?!难道你忘记了那两次在我的卧室里,我借着醉意对你霸王硬上弓?”
听了这句话,我的手不由得抖颤了一下,前尘往事一刹那间涌上了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唏嘘,心酸,还有恐惧,我停住了洗杯子,擦干净手,然后,把身体渐渐退到电冰箱那里,我用眼角打量着厨房的门口,我等待着逃跑的时机。
出乎意料地,高泽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苍凉和无奈,更透着一股杀气!我用手拽着电冰箱的门把手,双脚发抖,紧张得无以复加。
忽然间,高泽冷冰冰的迸出一句:“别紧张!我现在对你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愣了一愣,咀嚼着他的话,估计他刚才是故意吓唬我,于是,我松了一口气,骂道:“神经病!”
高泽冷笑了一声,几秒后,讪讪然的说道:“说真的,在我的众多女朋友里面,你不算是最漂亮的,也不算是最温柔的,甚至,连前十名也排不上号!”
我听了这句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有样学样地反击道:“我也说真的,在我的众多男朋友里面,你不算是最迷人的,也不算是最贴心的,甚至,连当候补的资格也够不上!”说完,我鼻孔朝天地翻了个白眼。
高泽若无有无的干笑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看来我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怨偶?”
我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回答,我唏嘘不已,从情侣变成怨偶,这个过程虚耗了三年的时间。
沉默了一阵,高泽又悲凉的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干脆随便找个美女结婚生子算了,以我的条件何愁找不到漂亮温柔的老婆?何必吊死在一棵大树上,对不对?”
我一时无语,于是点一点头。
几秒后,高泽又淡淡的说道:“我昨天向庄雪怡求婚了,她答应了,我打算下个月结婚,希望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不知是什么缘故,我听了这个消息似乎一点伤心的感觉也没有,也许是我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吧,这是个很简单的因果关系,我不愿意嫁给他,他当然会娶别的女人!难道他会为了我终身不娶吗?我呆了一会儿,然后,从嘴角边挤出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说道:“恭喜你啊!庄雪怡是个秀外慧中的气质美女!你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当我说完了这句话,我又故作轻松的笑了两声。
高泽低下眼帘,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烟,点着了一根,吸了两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烟雾袅绕,带着馥郁的玫瑰烟丝气息,忽然,他从喉咙里哼出一句令我目瞪口呆的话:“小诺,你相信吗?当初是我派人去绑架韩晨的!我要让韩晨在你的视线里消失!”
一刹那,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无法思考,我无法呼吸,甚至,我的四肢仿佛在一瞬间结成了冰块,呆立如同一尊石膏像,这时,高泽把手里的半根烟掐灭了,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向我走近了一点,说道:“小诺,你知道吗?我愿意为你死,更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消灭所有的情敌!”
我还是无法相信他的话,我无意识地呢喃:“不可能!不可能!你是个善良的人,我不相信你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在撒谎!你在撒谎!”我重复着最后四个字,头脑一片空白。高泽又向我走近了一些,捏着我的手腕,语调颤抖地说:“刚才我告诉你我要娶庄雪怡那是撒谎的,我只是想气气你,除了你,我不会娶其他女人!”
说着,高泽忽然把我拉进怀里,有力的双臂环绕着我的身体,在我的耳畔低声说:“小诺,我向你坦白自首,当时是我收买了几个亡命之徒绑架了韩晨!我没打算要害死他,我只想把他藏起来一年半载,这样他就不能娶你,谁知道他竟然被兰花村的村民救走了……”
按照高泽的交代,在去年九月份,他雇请了四个江湖人士绑架了韩晨,然后把韩晨关在兰花村附近的一个废弃的花房里,打算关起来一段时间。岂料,某一夜,韩晨被好心人救走了,估计是兰花村的村民做的!为了安抚我,也为了赎罪,高泽雇请了侦探社的龙先生去寻找韩晨的下落。到了今年一月份,龙先生终于在兰花村的红树林庄园找到一个外貌酷似韩晨的顾晨枫!问题是,顾晨枫是个怪人,有时候像个呆子,反应迟钝,语无伦次;有时候却像个天才,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学就精,看情况可能是脑子受到了创伤。
事情还没完,高泽一直瞒着我这件事,直到我和辛子轩的关系渐趋明朗化,高泽苦无对策,才故意把“顾晨枫”的消息泄露出来,目的是把我的注意力引开,从而破坏我和辛子轩的感情。事与愿违地,我看不上“痴呆天才”顾晨枫,反而兴冲冲的和辛子轩订婚了!
我听完了高泽的“坦白自首”,半信半疑,只觉得胆战心寒,头晕目眩,我推开了他,向后退缩了一点,背脊紧贴着电冰箱,我一边摇头,一边哽咽:“不可能!你和韩晨情同手足,你怎么会派人绑架他呢?”说着,我使劲地摇晃高泽的手臂,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死也不相信,在我的印象里,高泽虽然顽皮捣蛋,但是很善良,很仗义,绝不会作奸犯科的。
不知不觉地,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吸一吸鼻子,定一定神,然后嘶哑的说道:“高泽,你太无聊了!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说完,我竟然一下子扑进高泽的怀里,激动地揪着他的衣服,禁不住抽泣:“高泽,拜托你不要瞎编乱造好不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可是要吃官司的!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世界仿佛颠倒了,高泽把我抱得紧紧的,我感觉他的全身在颤抖,带着惶恐和颤栗,传递到我的身体,从我的牙关蔓延至脚板底,瞬间形成了同频共振,我听得见他的心跳声,砰砰砰的狂跳,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跌宕,我渐渐相信这是真的,我意识到残酷的事实就在眼前,看来那个“痴呆天才”顾晨枫真的是韩晨!
奇怪的是,尽管高泽闯下了弥天大祸,我却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说起来我也有一半的责任,假如当初我不是在高泽和韩晨之间左摇右摆,举棋不定,相信高泽是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行为。这时候,我倏然恢复了意识,脑子里出奇的冷静,开始思索着如何善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高泽在我的耳边呢喃:“小诺,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什么都豁出去了!我以为胜利在望,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辛子轩!最要命是他竟然集合了我和韩晨的优点!要才华有才华,要财势有财势,这真是讽刺啊!我想这大概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我该死!我自作孽不可活!我该下地狱……”
我揪着心轻声安慰他,劝他不要太自责,他一边倒抽冷气,一边慌乱的说:“小诺,我们逃跑吧!你愿意陪我亡命天涯吗?”他的嗓音很微弱,却充满了挣扎和矛盾,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是那么的哀怨,那么的压抑,那么的彷徨,令我心胆俱裂,恨不得为他披荆斩棘,粉身碎骨。
我狠狠的点头,转念,又安慰他:“高泽,我愿意陪你亡命天涯,不过,情况似乎还没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韩晨不是还活着吗?我们与其逃跑,不如想办法让韩晨恢复本来的样子,譬如找个医生治疗他的脑子,这才是正路!”
高泽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用惊疑的眼睛凝视着我,良久,他紧紧捏着我的肩膀,焦急地说道:“小诺,如果我把韩晨治好了,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爱我吗?你会嫁给我吗?”说时,他的眸子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仿佛在绝望里找到了一线生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只一瞬间,我看见从他的嘴角边泄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愣住了一阵,心里疑云顿生,于是囧着脸,冷冷的反问高泽:“这好像是两回事吧?!你向韩晨赎罪是一件事,至于我嫁不嫁给你是另一件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说完,我紧蹙眉头,生气的瞪着高泽,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高泽这混蛋在用苦肉计博取我的同情,还想趁火打劫!
有好一阵子,我和高泽四目对视,一言不发,气氛有点儿尴尬,但感觉很温馨,很甜蜜,忽然间,高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摸了两下自己的鼻尖,调皮的说道:“小诺,你变得越来越聪明了!我还打算乘机捞点好处!”
我冷哼了一声,骂道:“我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说完,我用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高泽顺势捧着我的手,一边亲吻我的手背,一边高兴的说:“我好幸福噢,想不到你会答应陪我去逃命!我听别人说,男人考验女人的方法就是远走高飞!”
我故作生气的翻了个白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紧张兮兮地问道:“高泽,这件事情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高泽耸了耸肩,说道:“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我向他靠近,然后,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低声命令:“高泽!你给我听好了!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然麻烦大了,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高泽挑了一下眉毛,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打紧,我有的是钱,无论是黑白两道我都罩得住!”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上拍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提醒道:“小心驶得万年船!难道你没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不要让我担心你,好吗?”
高泽听了我的话,沉默片刻,然后满脸认真的点一点头。我笑了笑,缠绕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立即伸出双臂把我拥进怀里……
夜越来越浓,这个城市已经安然熟睡,而我和高泽互相依偎着,坐在书房窗台旁的豆豆沙发上,耳鬓厮磨,热情亲吻,久违了的感觉悠然飘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不知不觉地,东方的天空渐渐发白,露出了第一线曙光,我沉浸在高泽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脖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惊醒了,看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顾晨枫的家庭电话,我下意识看一看墙上的钟,这时候才凌晨八点多一点,我忍不住心想:真奇怪,顾晨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呢?
我接听了电话,出乎意料地,电话那头传来了铁弟的声音:“诺姐,大事不好啦!今天天刚亮,突然有几个歹徒闯进空调花房里,把所有幻彩郁金香砸了个稀巴烂……”
我惊讶不已,脱口而出问铁弟:“顾晨枫没事吧?”
铁弟在电话里头喘着气回答:“表哥他可能吓呆了,蹲在花房里一直不肯出来!我实在拿他没办法,麻烦你快点来劝劝他……”原来,今天早上六点左右,突然有五个手持木棍的歹徒闯进了红树林庄园的空调花房,把珍贵的幻彩郁金香全部砸烂,除此之外,歹徒们还把顾晨枫及两个花场工人揍了一顿,顾晨枫吓得抱着头蹲在花房里四肢哆嗦,胡言乱语,看似吓傻了。
挂上了电话,我把熟睡的高泽推醒了,生气的问他:“韩晨(顾晨枫)出事了!是你派人去干的?!”
高泽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半饷才反问我:“你到底在说什么?韩晨(顾晨枫)出什么事了?”
听见他这么一问,我心里一沉,直觉想道:恐怕这件事未必与高泽有关,高泽再狂妄,也不会狂妄到这种近乎是犯傻的地步,这样做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正思索着,高泽追问我:“韩晨(顾晨枫)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定一定神,把铁弟的话复述了一次,高泽听了,睁大了眼睛说道:“我以人格发誓,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我点一点头,表示相信高泽的话。然后,我支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不外乎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是顾晨枫的商业竞争者派人干的,目的是为了阻挠【幻彩郁金香】参加世界花展;另一种可能性是有人想送你高泽一只大黑锅!”顺着这个思路,我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于是低声问高泽:“难道绑架的事情还有第三人知道?”
高泽摸了摸后脑勺,沉吟片刻才回答:“应该不会吧,顶多是韩晨的下落泄露了出去。”说着,他压低了声线,问我:“小诺,你上礼拜去红树林庄园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你吗?”
听了他的话,我蹙着眉回忆了一阵子,坦白说,我也说不准到底有没有人跟踪我。我一边回忆,一边把头枕在高泽的怀里,半饷,才揪心的说道:“我不担心别的,就怕此事泄露出去,你会惹上一身麻烦。”
高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叹道:“我不怕,有你这位宝贝知己陪着我,我什么也不怕!”
我甜蜜蜜的呸了他一声,然后看一看手表,已经八点三十分了,于是焦急地说道:“我们马上赶去红树林庄园看看韩晨吧!”
高泽皱了皱眉头,一脸可爱的说道:“我有点担心,我怕他知道了真相会揍我!”
我扑哧一笑,说道:“他现在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他怎么会揍你呢?”说完,我不由分说的扯着高泽走出了杨柳的新家,把一屋子醉猫们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