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驱散萦绕在心头的忐忑和惆怅,我穿梭于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酒会大厅,还戴着无线对讲器,装出一副女强人的模样指挥公关顾问公司派来的工作人员干这干那的,我必须把自己武装起来,为了掩饰心里的颤栗,就好比一场灭顶之灾即将降临在我的头上。正忙着,冷不防被两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定睛一看,一位是香港分公司的传讯主任李小姐,另一位是个穿着记者马甲,头戴棒球帽的中年男人,据李小姐介绍,这个中年男人是香港某男士杂志的记者,简称曾记者,他想为我们JK集团的董事长高正先生做个专访。
我听了李小姐的话,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恐怕有点难,因为今天的活动流程并没有安排单独访问,更何况是采访董事长,这必须提前申请的。”说完,我又用粤语说了一遍。
李小姐一脸尴尬地说道:“我明白!我明白!因为事出突然,所以请你帮个忙。”
曾记者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程经理,请你放心,我一般不会问尖锐的问题!”
我微微一笑,打趣道:“我不是担心这一点,就算你问多么尖锐的问题,我们的董事长一样可以轻松应对的。”
曾记者也笑了一笑,乘机说道:“众所周知,高正先生不仅是成功的企业家,还是赫赫有名的收藏家,所以我的采访角度是……”尽管他的采访题目听起来似乎不痛不痒,而且颇有趣味性,相信高正先生多数会答应接受采访的,但是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节外生枝,自找麻烦,于是我摊一摊手向曾记者表示爱莫能助。
摆脱了李小姐和曾记者,我利用职务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2号贵宾室,靠在沙发上想打个盹,不经意间,闻见从雕花木墙隐约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想当耳熟,我下意识地留心听,依稀分辨出有三个男人在闲聊,聊的内容不着边际,一会儿聊新古典主义乐队,一会儿聊古董收藏,我认得当中一把声音是高正先生,一把声音是属于苏少龙的,还有一把陌生的老男人声音,听起来恐怕有八九十岁了,看样子,他们仨躲在1号贵宾室里自成一国摆起了龙门阵。
我躺在长躺椅上,一边贴着木墙偷听,一边在心里偷笑:想不到苏少龙这家伙才三十出头就混在中老年人圈子里,而且找到共同话题,果然是个老人精。
蓦然间,他们的话题被一把新加入的声音打断了,我很快就分辨出那是严俊的声音,只听到严俊单刀直入地向苏少龙提出现金收购建议,说用【高出股价50%的收购价】买苏少龙手上持有的所有JK集团股份。
我一阵愕然,心里暗暗计算:苏少龙是非流通股的第二大股东,同时持有不计其数的流通股,如果按照昨天的美股收市价计算,股份市值约130多亿美元!再加上溢价部分就是接近20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是1300多亿,计算出这个天文数字,我惊讶得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一个大问号瞬即飞到我的眼前:严俊拿什么收购苏少龙的股份?这好比是老鼠收购大象!
这时,苏少龙以平淡的语调回答严俊:“我暂时不能答复你,我要跟我的财务顾问商量一下。”根据我对苏少龙的了解,这样的答复等于婉转的拒绝。这一点很容易理解,苏氏家族富可敌国,从不缺钱,只缺好项目,持有JK集团的股份对于苏氏来说是一项长期投资,也许在五年之内还会不断增持股份。因此,苏少龙根本不会被严俊提出的条件打动的。
严俊的声音又提高了:“这么有吸引力的价钱,你还需要犹豫吗?”
苏少龙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不见得吧?!据我的财务顾问分析,JK的股价远远不止这个数!甚至有可能在年底之前翻一翻。”
严俊哈哈地大笑了几下,说道:“苏兄啊,你真会开玩笑!我们JK的股价已经到了中期顶部了,接下来恐怕有一段长时间的深度调整!”顿了顿,他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是出货的好时机啊,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苏少龙也呵呵地假笑了几声,说道:“严兄,你真够幽默的!既然现在是出货的好时机,你干嘛还向我提出收购呢?”停顿了片刻,他用好奇的语气问道:“严兄,恕我直言,你哪来那么多钱买我的股份?”
严俊闷笑了一声,答非所问地说道:“在钱方面你大可以放心,总之我保证拿现金来收购。”
苏少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你让我考虑一下吧。”顿了顿,他突然问道:“严兄,你为什么不向高亮收购呢?据可靠消息,高亮从宋老先生那里得到了13%的非流通股份!严格来说,高亮是非流通股的第四大。”
我吃了这句话,心里又是一阵惊诧,看来刚才高亮在酒会大厅里对我说的都是实话,太上皇真的送给他13%股份!实在不可思议啊!太上皇宋宏先生和高亮非亲非故,为何要送他这么多股份呢?我陷入迷惘,这又是一个足以令人琢磨七天七夜的谜团!
过了一会儿,严俊闷闷地说道:“苏兄,你有所不知啦,高亮手上的股份是不能转让的,听说他和外公签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君子协议。”
苏少龙“哦”了一声,用充满鄙夷的声音说道:“难怪!昨晚高亮又来逼我妹妹签字离婚,我妹妹不想离婚所以故意拖着不付赡养费,高亮急了又对我妹妹又打又骂…..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既然高亮得到那么多股份何必在乎那十亿赡养费呢,直接签字离婚不就完了?!原来他只是纸上富贵而已!实质上还是一个穷少爷!”话音刚落,惹来一阵高低起伏的笑声,听得出来,有人在真笑,有人在尴尬地笑,还有人在应酬地笑。
我听到这样近乎是造谣中伤的废话,怒从心上起,恨不得一手推开雕花木墙,然后冲过去揪着苏少龙的衣领狠狠地揍他一顿,再一脚把他踹到维多利亚港里喂鲨鱼。
严俊似乎站在高亮的一边,说道:“阿亮也是没办法的,我听说他自己的化妆品公司经营得不错,所以投了不少钱扩建厂房,”顿了顿,严俊忽然叹息一声,说道:“我还听说,程诺的妈妈最近炒港股套了几千万,她不敢告诉家人,只好求助于高亮,高亮答应了帮她平仓!”
我目瞪口呆,想不到这番闲聊突然牵扯到我的家人头上,一刹那间,我的脑袋如五雷轰顶似的爆炸了!天啊!我妈妈从什么地方弄来几千万炒港股?!而且还套住了!要是让我爸爸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火山大爆发的!
苏少龙“啊”的一声,然后悻悻然地说道:“要是让程世伯知道了肯定会大闹一场的!说不定还会跟程伯母离婚呢。”说完,他竟然哼哼地笑了两下,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兴味。
听到苏少龙诅咒我的父母离婚,我再也压不住身体里的冲天火焰,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雕花木墙,这么突然的举动吓得1号贵宾室的所有人从扶手沙发上跳起来,我一脚踩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用手指着苏少龙的方向,骂道:“苏少龙,瞧你平时满嘴仁义道德,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骂着,我从沙发上跳下来,快步冲到苏少龙的面前,毫不犹豫地伸出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苏少龙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仰起脸,张嘴结舌地望着我,似乎吓呆了,我知道他是个摔跤高手,不能给他一点喘息的缝隙,于是趁他还没坐稳,一手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起来,咬牙切齿地怒视他一眼,瞬即又挥出第二拳,不偏不倚打在他的鼻子上。说时迟那时快,苏少龙应声向后倒下去,我想乘胜追击,不料,严俊和高正先生在左右两旁拉住我,严俊对我劝说道:“小诺,你别激动啊!苏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高正先生也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诺,你是个女孩子,有什么话平心静气地说,别仗着自己学过武术就随便打人。”说着,他用力把我拉到一边去,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
我的神智稍稍恢复了一些,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女人不该当众打架,而且是当着高正先生的面,这样做简直是有失体统!想到此处,我感觉脸颊和耳根一阵阵发热,尴尬和后悔充斥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恨不得在地板上挖个洞把自己的脑袋藏起来。
严俊把苏少龙扶起来,过了一小会儿,苏少龙揉着鼻子,气急败坏地走到我的跟前,质问我:“小诺!我不经意地说你父母可能会离婚,你就发飙打我,反过来你妈妈教唆高亮和我妹妹离婚,你怎么听之任之?”冷笑了一下,他加强了语气说道:“将心比心吧!你也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好人!”
我囧着脸,想不出半句反驳他的话,觉得自己好像被绑在十字架上等候被道德的铁钉钉死。
严俊打圆场道:“苏兄,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吧!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即使有什么不愉快就当粉笔字擦掉吧!”
苏少龙的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反问严俊:“我被你弄糊涂了,我们明明是三家人,怎么会是一家人呢?”
严俊微微地笑了笑,露出了浅浅的酒窝,然后一脸热心地说道:“这还用解释吗,小诺是迟早会嫁给高泽的,而高亮和苏玉宝肯定离不成婚!这样的话,小诺和苏玉宝就是妯娌关系。”
我还没完全听懂严俊的话,苏少龙便冷哼了一声,说道:“严兄,按照你的逻辑,似乎好东西都应该属于高家两兄弟?高泽抱得美人归,而高亮就得了一个富可敌国的老婆!”
严俊失声笑了一下,煽风点火地说道:“我当然希望我的两个小舅子能够各取所需,尤其是高泽和小诺那么般配,那么亲密,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我们早就把他们当是两口子了。”说完,他故作坦荡荡地笑了一笑,眉梢眼角却不小心泄露了一丝虚伪。
苏少龙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全身颤抖地大笑起来,突然间又收起了笑容,转而怒容满面地指着我,同时对严俊竭斯底里地说道:“严兄,实不相瞒!这个女人跟我的关系也很亲密,我已经把我们苏家的家传之宝交给她保管……”
目睹素来不温不火的苏少龙罕有地大发雷霆,看起来像一头喷火的侏罗纪恐龙,张牙舞爪,气势如虹,令人难以置信。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严俊表面上是轻描淡写,闲话家常,实质上是不惜牺牲我的名声,以挑起苏少龙和高泽之间的嫌隙!真TMD阴毒!
我不由得地在脑子里拼凑着记忆的碎片,这几年遭遇的失意和不幸看似是命运的播弄,但是,似乎每一次都或多或少跟严俊扯上关联,我猛然惊醒我几乎把严俊排除在视线之外,想着,我不由得凝神注视着他,这个阳光明媚的男人也许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心无芥蒂,也许在他的温柔笑脸背后正酝酿着令人防不胜防的阴谋。
想到此,我不知为何全身打了个寒颤,犹豫了片刻,我及时打断严俊和苏少龙的对话,说道:“你们就此打住吧!再讨论下去我就成了人尽可夫的交际花了!”说完,我走到高正先生的面前,向他深深鞠一下躬,然后说道:“董事长,我为刚才的暴力行为向您道歉,请您原谅我!”顿了顿,我咬一咬牙说道:“高正先生,我想辞职!请您对人事部说免了我的违约金吧。”
高正先生失声“啊”了一声,随即问我:“小诺,你这是做什么呢?你不是说自己很喜欢这份工作吗?”
我硬着头皮撒谎道:“因为我想回到校园念书充电。”说完这句话,我的心头蓦然涌起一阵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或许我真的应该消失一段时间,那样的话,所有的怨恨和阴谋都将随风飘散,大家都解脱了!打定了主意,一个封存已久的念头在瞬间复活了,我凝视着高正先生,厚着脸皮改口道:“我打算去德国参加一个桥梁设计的研修班!能不能停薪留职半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