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了知觉,鼻子里钻进一股怪怪的味道,好像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的身体好像轻飘飘的徜徉在空气里,可是,我的眼皮沉沉的,感觉有光却睁不开眼睛,只听见耳边响起几个人的说话声,我竖起耳朵,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还有一把颇熟悉的老人嗓音,他们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说着,说着,便切入了正题。
我听出来了,那是太上皇宋宏老先生的声音,他好像在和我的父母谈判:
“程先生,程太太,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对你们说这些话,但是,我希望,你们家的小诺和我们家的泽泽可以彻底分手…….”
我心里纳闷:什么是“彻底分手”?我和高泽不是早就分手了?!还用得着你来说?!
当宋老先生发表完这样莫名其妙的“宣言”,我爸爸没有接腔,而我妈妈的声音却显得很愤慨:“宋老先生,请你搞清楚一点,是你们家的高泽一直苦追我的女儿,而实际上,他们早就掰了,掰了也好,这两孩子脾气一样倔,让人不放心……”我妈妈也算是个圆滑的人,但容不得外人贬低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她的独生女儿。
宋老先生被我妈妈抢白了一顿,语气忽然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只听见他诚恳地说道:“我知道!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假如不是小诺给了泽泽一些若有若无的希望,泽泽又怎么会对她苦追不放呢?”叹息一声,老先生又补充道:“说句不谦虚的话,倒追我们家泽泽的美女多的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是小诺能狠心一点拒绝泽泽,说不定泽泽早就娶了别的美女!”
听了最后那一段话,我的心头一震,我想睁开眼睛说话,可是,我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我的嗓子也发不出声音。
停顿片刻,宋老先生又忧心忡忡地自说自话:“泽泽都快三十一岁了,早该成家立业生孩子了!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快把我急死了!”
我妈妈故作惊讶地说道:“不会吧,我听说他最近艳福无边啊,每天都有不同的女孩子陪他。”冷笑了一声,妈妈又悻悻然吐出一句:“我还听别人说,高泽的女朋友加起来可以挤爆一列高铁车厢!”
宋老先生立即抗议:“这是什么话?!你是听谁说的?!”
我爸爸终于打破沉默,用平和的语调说:“宋老先生,我能体谅您的心情,高泽是你的宝贝外孙,你当然希望他过得好,这样吧,等我的女儿醒来以后,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
不等爸爸说完,妈妈就焦急地插嘴了:“有什么好谈的?!老程,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天女儿已经和高亮秘密订婚了!是我见证的!”
话音刚落,四周有短暂的寂静,沉默过后,爸爸提高了声量对妈妈说:“老婆,你疯了是不是?!高亮和苏玉宝还没正式离婚!”
妈妈冷哼了一声,说道:“他们已经签了分居协议,迟早都会离婚的。”
爸爸沉默少许,然后用无奈的声音道:“可是医生说高亮是严重神经性中毒,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脑子“轰隆”一声爆炸了,然后是一阵电闪雷鸣,山崩地裂,我终于记起了一件事,一个画面:在公司的内部餐厅里,高泽、苏少龙、高亮三个人相继在我的眼前倒下了,他们好像都中毒了?不晓得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想到这,一股没来由的低压电流从脚板底直冲脑门,激活了全身的力量,我猛地坐起来,眼睛一张开,立即看见在一片白茫茫的墙壁前,站着爸爸和妈妈,还有宋老先生!低头一看,我发现自己穿着粉蓝色的,竖条的棉布睡衣,像是病人服,大概我这时身在医院!
我拔掉手背上的点滴针管,第一句话就喊道:“高亮怎么了?!!高亮醒来没有?!!”
妈妈扑过来,抱着我,一边轻拍我的后背,一边低声说:“女儿,别担心,高亮在楼下的ICU室里躺着呢,苏玉宝和苏家的佣人们正在那里照顾他!”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揉自己的胸口说:“吓死我了!我刚才好像听到爸爸说高亮变成了植物人,要真是那样,我宁愿死了算!”
妈妈放开了我,转过头去对爸爸警告似的说:“老程,我提醒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知道吗?!”
爸爸听话地“哦”了一声,走过来,搭着我的双肩,用凝重而严肃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看完了,他的脸上漾起如释重负的微笑,我也笑,突然间,爸爸熊抱住我,同时在我耳边低声埋怨:“臭丫头,怎么我一提起高亮,你就醒来了?!难道你的心里只有高亮吗?”
爸爸的语气酸溜溜的,听起来似乎又在吃高亮的“醋”,无聊之极,滑稽之极。我在爸爸的怀里傻笑起来,妈妈不“高兴”了,挤了进来,抱着我和爸爸,就这样,一家三口抱成一团,耳帖耳说起了悄悄话。
就在这时,宋老先生按了几下墙上的平安铃,通知医生我已经苏醒了。过了一会儿,走进来一位女医生,她看了看病床边的医学仪器,又检查我的五官和四肢,最后在我的病历记录上写了几行字:心率正常,血压偏高,耳鼻喉基本无大碍,但是四肢无力,腿关节反应缓慢,胸口微微胀痛,还需要调理几天,女医生叮嘱我暂时不能下床,不要劳累,更不要动气。
当我搬进普通病房以后,来了一位年轻的女警察,这位年轻女警貌似三十岁左右,叫胡观云,人如其名,身板挺拔,步履矫健,声如洪钟,一举手一投足散发着巾帼英雄的气势,令人自愧不如,更令人望而生畏。胡观云先是给我录口供,我把昨天在员工餐厅里发生的离奇中毒事件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她用录音笔和纸笔都记下来,然后让我签字确认。
我签完字,反过来询问胡观云,在我晕倒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告诉我,昨天中午,在我们公司的内部餐厅里,我和高泽、高亮、苏少龙都中毒了,经过法医的初步认定,这是一场意外的食物中毒事件,罪魁祸首是人参乌鸡汤,还有雾气加湿器中的【百里香】和【郁金香】精油,因为人参和百里香、郁金香精油在人体内混合之后产生毒素,从而导致神经性中毒!
女警察又说,高泽和苏少龙是在今天上午醒来的,已经转到高级单人病房里休养,而高亮还在昏迷中,有待观察,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忽然从窗外吹来一阵微凉的风,我侧着头,望一望和煦恬淡的冬日午后阳光,油然而生一种恍如隔世的幻觉,昨天这个时候,我在公司里亲历了一幕触目惊心的画面,而二十四小时之后却躺着医院里,我又低头沉吟片刻,猛然想起昨天苏玉宝说要减肥,没有喝汤,难怪就她一个人没事。
胡观云录完口供就起身告辞,临走时,她把自己的手机和QQ号码给了我,说让我想起什么线索就跟她联系,随时随地都方便,我诧异,看来她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年轻女干探!
送走了胡女警,妈妈用绿茶薄荷水给我漱口,为我梳理散乱的头发,扎成两根长辫子垂在耳下,爸爸在旁边一边看,一边调侃妈妈说:“老婆,你真是超级臭美啊!哪有人住医院还打扮?!”妈妈没有接话,自顾自又拿来化妆品在我的脸颊上涂涂抹抹。对此,我早就习以为常,从小我妈妈就把我当成了洋娃娃一样帮我打扮,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臭美”的习惯。
这时,宋老先生凑过来,用哄小孩的口吻对我说:“小诺,你感觉怎样啊?!”
我想起刚才昏迷时听见宋老先生说的话,心里有气,所以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
宋老先生笑了一笑,正想说话,我又抢白他:“宋老先生,你不是患了老人痴呆症吗?!”
宋老先生摊了摊手,一脸坏笑地说道:“很惊讶是吧?!我突然又正常了!”
我气结,低声嘟囔道:“狡猾的老狐狸!”说完这几个字,霎时间,我感到胸口一阵揪紧的痛,痛感在一瞬间蔓延到全身,小腿上一阵阵抽搐,痛得我皱着眉头,用手捂着心脏的位置。
爸爸连忙向宋老先生弩一努嘴,似乎示意他不要急着跟我聊天。宋老先生默契地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说回去高泽的病房看看,便告辞了。
宋老先生出去之后,爸爸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看报纸,妈妈和我聊天,她把这两天发生的琐碎事情逐一告诉了我,原来在我昏迷的时候,有一些朋友和同事来探望我,却通通被值班员挡在外面,据说是医生吩咐了,要等我醒来以后,搬出ICU观察室,才能放探病的人进来。
就在妈妈说话的时候,走进来一位身材瘦小的女护士,她神秘兮兮的交给我一张纸,我一看,纸条是钟馨音小姐写的,她说她和辛子轩到了医院探望我,但是被看守病房的值班员拦在外面,而我的手机也关了,没办法之下,她只好收买一位路过的女护士,让她偷偷带纸条进来给我。
我心里纳闷,于是让妈妈到值班室说明一下情况,过了一会儿,妈妈领着两个人进来了,令我惊讶的是,辛子轩和钟馨音是手牵手出现在我的面前,看来,他和她已经成为一对恋人。
不等我开口问,钟馨音就一脸兴奋地宣布道:“小诺,我告诉你一件大新闻,我和辛子轩已经搭上了!”说完,她踮起脚,双手缠着辛子轩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两下,看起来就像一只爬树猴子似的,调皮,但可爱。
我忍不住扑哧地笑了起来,我妈妈也呵呵地笑道:“这不挺好的!恭喜你们,你们俩挺般配的!”
当我妈妈说完这句话,钟馨音眉开眼笑,而辛子轩挤出一个笑容。
爸爸却一脸好奇地问道:“子轩,你们是怎么好上的?!介绍一下过程吧!”
辛子轩的脸上即时飞过一抹红霞,只一瞬间,红霞消失,却浮现起落寞的神色,他的埋怨目光扫过我的脸,令我无地自容,我避开他的视线,却看见钟馨音大大方方地抢着介绍,可以说,这是一个老掉牙但儿童buyi的过程:前几天晚上,辛子轩一个人去酒吧喝酒,与钟馨音不期而遇,于是,两个人一起喝酒,一边聊天,最后喝多了,便发生了超友谊关系。按照钟馨音的逻辑,既然发生了亲密关系,便从好朋友过渡到恋人。
当钟馨音说完了整个过程,我的爸爸妈妈不约而同地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也难怪,钟馨音的坦白和直率,时常令人措手不及。大家闲聊了一小会儿,我爸爸说去高泽和苏少龙的病房看一看,就趁机开溜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钟馨音一直在说话,说得高兴时,面泛红光,手舞足蹈,一副中了大奖的样子,令人忍不住想嫉妒她。这是可以理解的,她终于如愿以偿地钓到了辛子轩----这个有财有貌,有情有趣的超级金龟婿。
看着她说话时兴奋的模样,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儿怅然,有点儿失落,这种感觉就好比小时候被别人抢走了自己的玩具,尽管这件玩具并非我最喜欢的。我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这个男人曾经是我的未婚夫,是我先离开了他,是我有负于他,按理说,无论他跟谁在一起,我都没有吃醋的权力,可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此刻心有戚戚然?
我是不是有病啊?!我是不是犯贱啊?!难怪最近有个书友骂“我”是自私、霸道、风骚的交际花!
就这么想着,我的思想开了小差,思绪不知又飘到哪儿去了。
忽然间,我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掐了一下,定神一看,竟然是我妈妈在掐我,她向我投来一记凌厉的目光,之后又附在我的耳边,用家乡话低声教训我:“死丫头,你干嘛发呆?!你的坏毛病又犯了?!”
我愣了一愣,用家乡话,故作糊涂道:“老妈,你在说什么?!”
妈妈又压低了声线说:“我警告你不要吃回头草啊!”
我扑哧一笑,正想说点什么,钟馨音好奇地问我们在说什么家乡话怎么一点也听不懂,我妈妈随口瞎掰:“没啥,我们正在谈论高亮。”
说曹操,曹操就出事了,只见爸爸突然跑回来,停在我妈妈的跟前,一边喘大气,一边说:“老婆,大事不好啦!刚才我听说,高亮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突然渗血,医生们正在抢救!”
话音未落,我妈妈“嗖”的一下,像一支箭似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估计是去看高亮了,而爸爸也紧随其后,只剩下呆若木鸡的我,还有钟馨音和辛子轩。过了片刻,我的意识稍稍恢复过来,心脏砰砰地狂跳起来,我嚷着要去看高亮,辛子轩想了一想,跑出去推来一部轮椅,然后把我抱到轮椅上,出了病房,下了楼,一刻也不耽搁地直奔高亮的ICU室去了。
当我们赶到那里,门外早就聚集了高家和苏家的人,连苏少龙和高泽也坐着轮椅来了。
高亮的安危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一个可以想象的画面,苏玉宝哭成了泪人,高亮的母亲跪在地上求菩萨保佑,而我妈妈整张脸贴在玻璃上,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ICU里动静,空气里弥漫着愁云惨雾,使得微寒冬日更添一份凄冷,冷入骨髓。
接下来,又有一些医生护士赶到协助,ICU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医护人员,好像听到有医生说高亮是【神经性肺水肿】引发【急性脑出血】,情况危殆。此言一出,大家都沸腾起来了,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坐在轮椅上,揪着一颗又酸又痛的心,透过玻璃张望,只看见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忙碌着,但是看不到高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抢救还在进行中,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冷不防,一声愤怒的骂声震慑耳际,吓得人心胆俱裂。我定神一看,原来是高亮的妈妈,她在骂我!她指着我的鼻子,咬牙切齿地嚷道:“程诺!你这个专克男人的扫把星!要是我的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还没等我听明白,我妈妈就站出来挺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迷信的说法吗?!”
高亮的妈妈昂起了脸,逼视着我的妈妈,说道:“哼!谁都知道前年你的准女婿韩晨被绑架了,到现在生死未卜?!说不定已经死了……”
听了这句话,我感到全身的血都升上脸来,顷刻间,一张苍白秀气的脸庞飞到我的眼前,他就是那个躲在红树林庄园,迟迟不肯恢复本来身份的韩晨(顾晨枫),就因为他的刻意“避世”,令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而我也被贴上了恐怖的标签----克死了未婚夫。我知道,在公司里还有人在背后笑我是妲己转世,对于这些闲言碎语,蜚短流长,我无能为力,只能采取充耳不闻的态度。
而这一刻,高亮的妈妈似乎因为担心而失去了理智,她的身体在发抖,她的嘴巴不停地骂我,近乎是竭斯底里的哀号!最不可理喻的是,她还说任何男人只要一接近我,都会遭遇横祸,非死即伤。听到这些话,我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在抖,腿在抖,下巴在抖,牙关在抖,我本想为自己辩护,我本想告诉大家其实韩晨还活着,可是一转念,想到此刻高亮还处于昏迷中,我的心脏陡然抽搐了几下,鼻子一酸,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我语塞,我默默地看着高亮的妈妈,她的声音越发的颤栗,她的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高亮是她唯一的儿子,高亮是她唯一的希望!如今高亮的生命面临危机,她迁怒于我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