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深圳后的第二天早上,天仁来到3A公司,向黑人递交了辞呈,路过丽丽身边时示意丽丽自己到楼下茶餐厅等她。
来到楼下,天仁仰头一望,好一片蓝天。今天,孤王我顿开铰索归大海,展开双翼上青霄。呵呵。
午餐时,丽丽来到天仁对面坐下,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丹妮姐离开公司好突然,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她请我去到当初她为你开庆功宴的红岭大酒店吃饭,丹妮姐突然说:丽丽,我已经辞职,再不来公司了。”
“这?”
“我当时好惊讶,也好难受。丹妮又说:丽丽,别这么不开心,你就当是为我送……”丽丽喉头梗了一下,继续说道,“葬字还没出口,丹妮姐就埋头抽泣说:丽丽,都怨你,对我妈东说西说害得我心里种下了根儿,人家早有老婆啦,还开了家夫妻店。呜呜呜……”
“我的天。”天仁想起来了,素芬她……
“天仁哥,你当初来我们公司时是你自己亲口对我讲的你没女朋友,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丹妮她妈妈了。你为什么不对我讲实话?我好恨你。呜呜呜……”
“丹妮去了哪里?”
“她啥也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都怪我舌头太长了,丹妮姐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自从黑人来了后,她妈妈再也没打过电话来,我也不知道她妈妈的电话号码。呜呜呜……”
“……”
“丹妮姐还要我提醒你,黑人准备提拔你的那个成天斜着眼珠子看人的下属当副代表,那个人还鼓动起其他几个人向黑人告你的污状,她那天去找你就是为了向你通风报信的,呜呜呜……小心你的位子保不住。”
“……”天仁一怔,螃蟹眼的两只眼珠子早就盯死了我的位子,早就暗中向我使出了一对蟹螯,告我污状。幸好我走人在先,要不然还会惹来一番羞辱。
“我知道,丹妮姐其实不单是为了去向你通风报信的。丹妮姐早就对我讲过文君当垆、相如涤器,丹妮姐其实一直生活在梦里。”
“……”
“呜呜呜……我也巴不得丹妮姐实现她的梦想,那样的话,丹妮姐,你,我,我们三个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像一家人一样,永远生活在天上。”
“……”
“呜呜呜……天仁哥,我好恨你,呜呜呜……”
天仁心里又是一怔,要是没黑人来深圳,我也应该一直生活在梦里?苦笑道:“那样的话,丽丽,你不成了你丹妮姐陪嫁的丫鬟?你们主仆二人联合起来欺负我我哪受得了。”
“嘻嘻,你自己笨,做梦去吧。呜呜呜……”
晚饭时,天仁独自一个人来到红岭大酒店,坐到当初丹妮为自己开庆功宴的桌子边,点了一份白切鸡、一份香菇生菜、一份酸菜粉丝汤,要了一瓶红酒,默默地望着当初丹妮坐过的地方发呆,心里空空荡荡,感到内心深处什么东西已经被掏走了;又好像一个战士雄赳赳地来到战场,刚一操起,却不料战斗还没打响就已经结束了。
哎,年轻人就像远征军,今天还在一起并肩作战,明天就打散了。有的战友,就这样永远地打散了,只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我们偶尔还会想起他们。有的战友,曾几何时,不期然地又回到我们身边,但岁月无情,风霜吹皱的也许不单单是面容?再次相遇,我们还能否彼此认得?回头望去,远离自己的岂止丹妮?
推而广之,自己这短暂的人生旅途中见过的人,聚过的人,爱过的人,讨厌过的人,谁又不是来了去,去了来?
有的一去,就永远地去了。
丹妮这一走,多半像一道流星划过我生命的夜空。在丹妮生命的夜空中,我可也曾是一道流星划过?
青城道士的偈语道尽了人生的无奈。不过,这样也好,为人生留下了几多遗憾的美。悲剧的开头往往都是美好的,但是,越往后头演就越沉重。说不定两个战友当初还枪口一致对外,到后来打着打着枪口掉转了方向指向了自己人。好友,恋人,还有夫妻,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的例子还少吗?
天仁开了红酒,作势向丹妮坐过的座位举举杯子,恨黑人,怨素芬,又恨又怨自己。
天仁默默地喝完酒,脑袋有点晕,出门风一吹,脑袋又清醒了。
风,你吹走的岂止是我口中的酒气,也吹走了我的梦。我就好像那个被宙斯惩罚从奥匹斯山山脚往山顶推石头的倒霉的薛西弗斯一样把石头一次次推上山顶,石头又一次次滚下山脚。
今天,眼看着石头就要推到山顶了,又再次滚了下来。
只有在推石头的间隙,苦中作乐,就好比那个倒霉的薛西弗斯在下山的途中惊喜地捉住了一只美丽的蝴蝶:瞧,多美。
人生的幸福与快乐不过是那一只转瞬即逝的蝴蝶。末了,我们又得推石头。
但美丽的蝴蝶,我何曾捉到过一只?丹妮,飞走了。
命运啊,我们是抗不过的,它会在通往坟墓的道路上为我们装扮鲜花,好让你暂时忘却对坟墓的恐惧,不知不觉,我们就会逃无可逃地走向坟墓。
在深圳的这一轮石头我算是推完了。
丹妮的不辞而别也许正是神在冥冥中昭示着我该换一个地方推石头了?
第二天上午,天仁来到日下部的办公室,又一个在心中早已沉睡的念头再次醒来。
天仁坐到日下部的办公桌前,对日下部说:
“社長、私は日本へ留学したいと学生時代から思っていました、身元保証人を見つかりませんけど。”
“身元保証人?俺、いいよ。しかし、君の会社はどうします?”
“潰させます。”
“いや、せっかく作りましたのに、そのまま置いとけば、どう?社員を二三人雇って働けさせて、君は社長として日本で俺と同じ様に事務所を作りコントロールします。用があれば、深圳に帰って。”
“や、社長ぐらいの能力を持っていません、ただ勉強するだけでいい。”
“勉強だけでいいだけれど、収入はどこから?皿洗いするか?俺の進めですね、君は日本に着く後、うちのパートナー会社の社長として、うちの専門店や得意先などを時々廻り、うちと共同的に市場企画を進めながら勉強すればどうでしょうか?”
“それで、大変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俺は京都大学卒業しました。俺の先生片山教授は今も京都大学経済学部に弟子を教えています。片山教授は今丁度日本企業中国進出のテーマを研究しています。俺は君のことを片山教授に推薦します。”
“よし、御社とうちの合作案を実例にし、中国企業日本進出の研究テーマーを片山教授へ提出させて頂きます。近い将来、中国経済の発展につれて、中国企業も日本で会社などを設立案件も増えるでしょう。”
“ほほー、いいテーマーです。そのテーマーで中国企業日本へ投資指南の本を作成すれば、どうでしょうか?”
“頑張ります。”
“早く書類を揃って、提出してください。秋入学時期はもうすぐよ。”
“はい。”
(中文译文:“社长,我从学生时代起,就想到日本留学,能做我的身元保证人吗?”
“身元保证人?可以啊,但你的公司怎么办?”
“关掉。”
“哎呀,关掉太可惜了。好不容易开起来,干吗关掉?就让它存在下去,雇请两三个职员为你工作,你像我这样也在日本开个事务所遥控指挥,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回一趟深圳。”
“我可没社长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想专心学习。”
“专心学习是好事情,可你的收入怎么办?去洗碗挣钱吗?我的建议是,你以我们公司的合作公司的社长的名义,时不时地到我们的专卖店啊、客户啊那里走访走访,跟我们公司一起一边企划市场,一边学习,怎么样?”
“那太感谢啦。”
“我是京都大学毕业的。我的老师片山教授还在京都大学经济系教学生,片山教授的研究课题正好是日本企业如何进入中国。我向片山教授推荐你。”
“好,让我就以贵公司和我公司的合作作为案例,向片山教授提交研究课题:中国企业如何进入日本?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在不久的将来,中国企业在日本开公司的案子多半会增多。”
“呵呵,好题目。就以这个题目做一本中国企业到日本投资的指南书,怎么样?”
“我努力。”
“赶快提交申请材料,秋季入学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嗨。”)
天仁站起来,跟日下部紧紧地握手,然后,指指窗外的角斗士。日下部了然于心,点点头。出门时,天仁招呼角斗士跟自己出去走一趟。
日下部的话,仿佛卤水点豆腐点醒了天仁,好不容易开起来的公司何必关掉?像日下部一样来往于日本和中国之间岂不是更好?
他日下部都敢到中国来尿尿,我天仁凭什么就不敢到日本去尿尿?当年,日下部的曾祖父到澳洲跑单帮投机倒把贩卖羊毛的时候,说不定还没我现在的年龄大。人家连一句英语也不会,都敢下定人为财死的决心,远渡重洋,我为什么不敢去日本跑单帮?
走,先把欢喜公司的地盘霸占过来作为自己的虎巢。
举帅旗三分归一统,夺营盘一战定乾坤。
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
天仁感到,自己就仿佛是一头刚成年的老虎,领地意识觉醒了,要到一座新的山头去撒一圈尿,跑马圈地。
天仁带上角斗士来到欢喜公司原来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眼镜像个忠心耿耿的守墓人守在那里,甚至还抱来了被子和席子在地上打起了地铺。
天仁从自己公文包里拿出公司营业执照,眼镜一看崭新的营业执照,问:“你注册的公司?”
“是的。”天仁答道,感觉这张营业执照就像是古代两军对垒时自己的一面迎风猎猎的帅旗,只可惜这面帅旗下面连一个兵都没有,就自己一个主帅,又感觉自己成了长坂坡前匹马单枪挑战曹操百万雄兵的孤胆英雄赵子龙。
“天仁老兄,你今天到底讲实话了。人家大巴山可精啦,私下里跑来我们日下部公司好几次……”
天仁向角斗士拱拱手,说道:“那些细节我们不去展开了。大巴山是农民,中国的农民天生就是经济学家。两位兄弟,我想请你们跟我一起干,这个贸易公司是以我母亲和我的名字注册登记的,我准备变更股东,把两位也增加进来。”
“嗨!”角斗士应道。
眼镜似懂非懂。
“公司的启动资金现在有30多万元。本来应该更多,但那天赈济欢喜公司的灾民花掉了5万来块,这个钱花得不冤枉,这间办公室里所有办公用具我们全部作为战利品收缴过来,连你眼镜我也作为战俘降将收编过来。下两个月的房租,他姓钱的也替我们缴了,我们把营业执照挂到墙上,我们这个皮包公司就有点儿像那么回事儿了。”角斗士和眼镜面面相觑。
天仁盯住角斗士,说:“以后的分工这样安排,你的职责就是把我们上下游客户串联起来,买进卖出,接单下单。日下部先生会全力支持我们。”
“嗨!”角斗士精神一振。
天仁又盯住眼镜,说:“眼镜,你的工作主要是内务管理和财务管理。”
“明白。”眼镜羞愧地低下头去。
天仁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我自己,我要离开你们二位,回老家去安排赴日本留学的事情,争取9月份入学。”
“啊?!”眼镜早知道天仁有去日本留学的打算,可还是觉得太突然。
“这怎么行?你做老板的都走了。”角斗士一脸惶恐。
“行的,他日下部都敢来中国开设办事处,我们为什么不敢到日本开设办事处?去到日本,深入虎穴,我再拉几张订单回来应该是有把握的。我要讲的大概就这些。二位,拜托啦。”天仁站起来,向眼镜和角斗士深深地鞠躬,慌得眼镜和角斗士也赶紧站起来鞠躬。
天仁交代完毕,独自前往观世音的大排档,跟观世音道别,又去复印店跟素芬道别。
观世音和素芬,一个唏嘘感慨,一个哭哭啼啼。
下午,天仁来到犬子的办公室,犬子见面就嚷:“你来得正好,美国客户回传真啦,同意把前一批货全部义卖的货款义捐出去……”
犬子闹闹嚷嚷。
天仁无心听犬子嚷嚷,说:“我已经向3A公司递交了辞呈,我不再在3A公司干了。”
“你成立自己的公司了当然用不着继续为他们美国人打工啦。你现在是他们3A公司的买主,不是他们3A公司的职员,他们3A公还会对你毕恭毕敬。这一单订单量跟上次一样还是552万元,我这就可以签给你,你拿着合同去跟他们3A公司讲价钱吧。”
“我不去,我会安排上次来你这里那个小伙子去。”天仁接过犬子的合同,麻利地签字,盖上新公司的印章,“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对仲谋兄讲,我计划到日本留学,得回老家去准备申请材料。”
“去日本留学?那你刚开的公司就关掉?”
“不,我已经安排好了,交给我的合伙人打理。我会一边读书,一边跟你保持热线联系。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回来的话,我甚至可以周五飞来深圳,周日飞回日本。不过,你得让我把机票钱挣够。”
“让你挣点机票钱洒洒水啦,就把你现在手里这张订单维持下去就足够你天天在中国日本之间飞来飞去了。嘿嘿,天仁,无论如何得参加完我的婚礼再走。喏,这是婚礼请柬,你嫂子特意命令我要把给你的请柬亲手送到你的手里。”
“哦,这是我的一份贺仪,请代我转交嫂子,代我向她祝福……”天仁双手递上自己的贺仪,接过犬子双手奉上的请柬,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呼,“啊?!丹妮。”
“嘿嘿,是丹妮,她妈妈前两天也来深圳了,以后常驻深圳,我在福田为她老人家买了一套房。今天老头子亲自开车陪她们母女俩到世界乐园游玩去了。嘿嘿嘿。”犬子一脸傻笑,笑得合不拢嘴;两个鼻孔也被拉扯得更大了,容得下一对火车一进一出。
天仁感到天旋地转,呆呆地望着犬子。文君当垆、相如涤器,丹妮实现了她的梦想。
原来丹妮没在天上,而是一直就在地上。
天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犬子的办公室的,来到大街上,沿着马路边走,晕晕乎乎,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些累了,坐到一个花坛边,脑袋里狮子和猎人的画面再次浮现:猎人到底还是向狮子领地上的羚羊开了枪……
花坛里,美人蕉红颜似火;花坛边,芭蕉叶青翠欲滴。
海风送来几片凤仙花花瓣,飘来天仁眼前飞舞,天仁伸手一把抓到手里,抬头望着蓝天白云,手里对抛着花瓣。
又一阵海风吹来,吹走了天仁手里的凤仙花花瓣,也吹走了他手里的请柬。
(完)
2005年03月05日 动笔起稿于成都锦汇花园
2005年11月30日 首次出版稿定稿于成都锦汇花园
2006年04月01日 花城出版社首版出版发行
2010年03月30日 第二稿定稿于呼和浩特
2012年11月30日 第三稿定稿于上海
2016年07月02日 第四稿定稿于成都锦汇花园
2017年03月05日 二次出版稿定稿于成都锦汇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