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区,秘密仓库内,日。五个月前。
“进入研究大楼之后,我们记住最关键的一件事。——绝不能杀人。”
“啊?”
当时老儒在集装箱中谈到这一点时,几乎所有人的发出了无法理解的声音。
“里面不是有四五十号人嘛,少一两个就一两个呗,不杀人多没意思~”
疯丫头吐了吐舌头,不开心地趴在课桌上装死。
“进去之后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如果人质反抗激烈,光靠我们这几个人的震慑力,不能保证所有人质都活着也在所难免。”
黑天插着手,也表示不赞同。
“但我们必须做到。一旦动了人质我们就会被国际定性为恐怖组织,我们所面临的军事镇压会上升到无法估量的程度。想要全身而退到时候就不可能了。”老儒说。
“我想问一问题,”导演沉思片刻,眼神最终还是直视向老儒,“我不想听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杀人这事——到底是为了你自己那点怜悯,还是为了完成任务的必要手段?”
导演问得很直接,但老儒没有犹豫,十字相扣顶在自己的鼻前。
“一旦人质里有人死,我们必将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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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区,九龙军事基地研究大楼内,维修部安全屋,日。第一天。
随着湮灭模式的开启,整个人间兵器站了起来,胸口处,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涡轮状的粒子炮炮口。这个几乎拾二两倍高的人形机甲彻底露出了它作为杀人机器的完整形态。
拾二躲在铁箱后蜷缩着身子沉默不语,睫毛耷拉在眼皮上半天也不眨一下。昕试着搂住她,可当她的手臂搭上拾二时她才发现,此时的拾二竟然在发抖。
刚才那个意气风发打得人间兵器还不了手的她,竟然吓破了胆。
“没事的没事的。”
昕在她耳边重复地喃喃着,把拾二揽在怀里。
“刚才,刚才那个就是粒子炮么……”拾二问。
“嗯。”
昕抬起头来,望向眼前一切。从刚才拾二的位置到大半个安全屋现在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仅剩的半个安全屋暴露在宽阔的研究大楼走廊里。
那一炮,直接粉碎了人间兵器正面所有的东西。可是明明应该像战争之后废墟般的断壁残垣,却显得诡异的干净。没有一丝墙面钢筋混凝土的碎屑,没有一丝安全屋货物留下的痕迹,像是把整个空间一并切掉了一般,所有被攻击到的一切全都消失了,连渣也没剩。
“如果没有刚才那句提示,我可能也像这个安全屋一样,消失了吧。”
拾二蹲起来,把头埋进手臂里,她突然理解了湮灭的意思。她身后的铁箱被粒子炮擦过,直接被削掉了一半。没有了安全屋的遮挡,没有了货物的陪衬,铁箱孤零零立在那里,像海中的一座孤岛,像孤立无援的她们一样。
“尸体也见不着,骨灰也见不着,就跟没存在过似的,突然就谁都找不到我了。这是个什么事啊,不是还有几分钟的吗?我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就把它戳瞎了,怎么好端端的警报响了呢……
“0.1秒开炮,那么大范围,那么厚的墙直接没了,安全屋直接消失了。我是人啊,不是怪物啊,怎么打,怎么可能逃得掉啊……”
昕还想说什么给她打打气,被拾二摆摆手打断。
“没事我就牢骚几句,
你别管我,我冷静下就好了。”
她沉重地呼吸着,好像试图把这一切后怕恐惧,都随着呼吸从脑海里深处吐在空气里。
「拾二拾二,听得到我说话吗?」
耳畔雄浑的声音响起,电子脑里收到了诗人的讯息。
“你别过来,那东西疯了,看到谁谁就是死。没救的。”拾二说。
「你振作点,告诉你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拾二没有回应,只剩沉默。
「好消息是我这边已经看到了这台人间兵器的面板数据,它所有的视觉处理器只剩有机物探测器还能用而且还有破损,现在有效视角只有75度,我们还有机会从它侧后方靠近。」
“它可以转头的,只要转头看见我们还是得死…”
「激光雷达没坏的时候它可是360度视野,任何能动的物体都会被当作目标,至少我们现在有更多的机会。不过,」
诗人顿了顿。
「坏消息是启动湮灭模式之后它会自动开始巡视研究大楼,人质和同伴都在大厅,我们必须在它进入大厅前毁掉它。」
没等话说完,拾二的义眼里便收到了诗人传输过来的行径路线。
“它只剩有机物探测器能工作,意思是说它现在只对活的东西会开炮是吧?”
「可以大概这么理解。」
“行吧,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记得我小时候的故事吗?小时候我家所有人被关在了一个液压实验室里,一家人被巨大的液压机压成了个饼。”
「……」
死者为大,还是亲人。对于拾二的形容,诗人不好多话。
“这里也有一个同样的液压实验室。”拾二看着路线图,脑海里思忖着计划,“既然我们不好接近人间兵器,那我们干脆就把它也逼进实验室,把它压成块铁饼。”
“像曾经,我所遇到的那样。”
她有了一个简单的计划,不出现在人间兵器面前,而是引导它走进压强实验室,然后便可以在最大程度不被粒子炮攻击的情况下,启动压力器摧毁它。
「可以倒是可以,我们怎么实施?」
拾二抬起脑袋,重新整理了整理自己的情绪。
“首先,诗人你把人间兵器的去路拦住,确保它在进入实验区后其他路都被堵死,只能往液压实验室走。”
此刻,人间兵器已经停至实验区门口。随着自动接入权限,入口应声开启。
它走进实验区,整个区内,一个个本用于测试义体的操作台一个挨着一个首尾相连,组成了两排一米高的路挡,像花园里两道阻碍行人踩草的围栏,从入口处直通向液压实验室。
“其次,小公主躲在实验室的操作室附近,看准时机操作液压板下压,压死它。”
人间兵器识别着这本没有设计在图纸中的路径,磕磕绊绊地朝着压强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昕悄悄从桌边探出脑袋,在屏幕上打量着液压实验室内的情景。她正蹲在液压实验室上方的操作室里,操作室在实验室顶上,离着平面12米,理应在人间兵器的仰角盲区。但隔着操作室的玻璃能看到人间兵器总让人感觉不安全,她索性直接蹲在地上,看着监控等待着按按钮的时机就好了。
“最后,我会一直跟在人间兵器身后,及时处理突发情况,确保能够成功毁掉它。”
每当人间兵器前进一段距离,拾二都会有如同老鼠般的猛地窜到新的位置,然后又再次躲在各个操作台的缝隙中隐藏好,等待着下一次机会跟上前的机会。
「那你一定要小心,只要看到它有转头的迹象立马躲好。如果被识别到了,即使你在0.1秒内躲进了掩体,它也能连带掩体一并摧毁。」
“对,诗人你的位置在人间兵器行径的前方,冒头风险太大;小公主没有作战经验,遇到情况也不会处理。所以你们俩一定不能露面。
“大家记住,如果计划失败保命永远是第一步。就算它马上走到大厅,只要我们人还活着总会有第二个计划第三个计划能阻止它。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千万别铤而走险。”
人间兵器不断地发出处理器运转的声音,每走两步就在重新校正行进方向,却始终无法走出操作台组成的围栏。它的身体不断地磕在操作台上,庞大的重量压在操作台上,直到确认这种挣扎无济于事,又重新往压强实验室的方向前进,看上去像极了钻进餐椅下进退维艰的扫地机器人。
「糟了。」
“怎么了?”拾二问。
眼见人间兵器一步步朝着目标的方向靠近,突然,拾二的耳畔传来诗人焦躁的声音。
「前方那个操作台被它挤歪了,它要跑出轨道了。」
拾二探出头去,人间兵器还在固执地撞着它面前的操作台,可是因为撞击的次数太多,用操作台做成的栅栏逐渐开始位移,前方两米处露出了一个半米宽的口子。这个缺口足以让它偏离轨道,从而离开实验区。
“我想办法穿过去把缺口堵上。”
栏杆的缺口在人间兵器的左前方,而拾二在人间兵器的右后方,也就是说,不论拾二如何处理,她必然要经过人间兵器眼皮子底下,除了赌它看不见,毫无办法。
「你别动,这事交给我。」
话刚说完,一个大铁箱从拾二的余光中一蹿而过,拾二眼神忙不迭地追上去。定睛一看,诗人把自己叩在一个无盖的大铁箱里,像一个大碗盖着一只逃窜的老鼠,正朝着缺口的方向冲去。
铁箱的五面死死地扣着,丝毫漏不出里面一点东西来,要不是拾二刚跟诗人通了话猜到他在里面,保不齐看着还以为是铁箱成精了。
“你这样看得见路吗?”
「放心,位置我早记住了。」
“放屁,你跑过了!”
铁箱尴尬地停下,挪腾着挪腾着,又倒回来几步,总算是找准了位置,抵住了缺口。而几乎在同时,人间兵器已经走到了铁箱前。
人间兵器步步逼近,很快整个铁箱就被笼罩在了它的阴影里。人间兵器没有犹豫,直接用身体抵上了铁箱。那个不到2米高的铁箱在人间兵器面前仿佛就是个玩具,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要把整个铁箱压扁吞噬。
铁箱毕竟不如操作台笨重,在人间兵器固执的推压下连连后退,铁箱随着它侧倾的机身开始几欲倾斜,箱口的倾角已经能看到了诗人的小腿,很快铁箱就会再也承受不住人间兵器的重量,被彻底压扁。
“诗人,实在挡不住算了,快退出来,千万别让它把箱子弄翻了!”
「拾二,我告诉你,」他的腿死死地抵在地上撑着人间兵器的重量,声音因竭尽全力而颤抖,「你说我挡不住他?少特么看不起人了!这才哪跟哪,我特么还没把会社给扳倒,我特么事都还没问清楚,我特么大仇还没报。就这屁大点事让我退?我跟你说,我今天站在这里,我就没打算退过!」
「十年赤子记肝肠,师恩未顾两茫茫;
「寒骨未葬江河下,岂畏山途猴大王?」
“这时候咱们就别念诗了。”
「我念着有劲!」
「前路未平怎惧死,崇山逶迤又何妨;
「猛禽沧草斩尽日,家祭空岳踏满香!」
诗人的呼喊声在铁箱中嗡嗡作响,却很快又被铁箱外壳形变的吱呀声盖过。箱顶的铁皮随着皲裂而绷断,裂口处露出了诗人绷紧肌肉的脸。整个铁箱几乎被庞大的重量折成了一个平面,灯光透过箱顶的漏口,照在诗人那张因用尽全力而赤红的脸上。
就算不被压扁,再这样下去,诗人也将暴露在人间兵器面前,被粒子炮粉碎殆尽。
终于,终于那个重达6吨固执得像头铁牛一样的怪物意识到它前进的方向或许是条死路,放弃了继续挺近的想法,它终于退了出来,继续走向压强实验室的方向。
暴风雨般的摧残后,只剩下铁皮摊散在地上,盖着诗人的身体不知死活。
“诗人!”
「没死,」
说着,他又没了声音,好似呼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就是得休息下。」
「计划,没问题了吧?」
“人间兵器已经走进了液压实验室,就等小公主按按钮了。”拾二说。
她没留昕的通讯接口,不能及时知道那边的情况,不过那个小家伙应该认真看着监控的。
「拾二,对不起。是我疏忽才导致这台人间兵器被遗漏了。」
“我不也是吗,把小公主给漏了,结果搞出这么多事来。”
「我差点把你害死。」
“瞧你说的,至少现在完美……”
还没等拾二把话说完,突然一阵巨大的亮光从前方照耀而来,那种亮度仿佛是在这个小小的研究大楼里升出了太阳。
拾二见过这束光,就在刚才,她亲眼看到大半个安全屋在这束光的照耀下消失殆尽。那种后怕和绝望都还没来得及从她脑海中忘却,而却又在他们始料未及之时,伴随着死亡洗礼蓦然降临。
不知为什么,人间兵器再次开启了粒子炮。随着那束令人发怵的光,整个液压实验室连带着半个实验区荡然无存,只剩它的背面未波及到的一个转角还支撑着上面的操作室。
“怎么回事?它不是识别到生物才会开炮吗?”
「可能是一只老鼠,可能是系统的求生机制,也可能是它把别的有机物判定成了生物,不管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我们计划失败了。」
对,失败了。
彻底的失败了。
压力器被这一炮彻底摧毁的同时,连同整个计划都变得毫无意义。像是陷入泥潭的野马,在一系列无谓的挣扎后终究被沼泽吞噬,而那所为之努力的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给这个注定的结局徒增一些凄惨的笑料而已。
人间兵器僵了几秒,接着,它走出那半扇液压实验室,朝着出口走去。此时它的面前再无阻碍,它铿锵的步伐远离着他们,重新把背影交给此时的三位失败者。
「通知导演吧,让他们赶紧撤离。」
“哇!”
随着一声清脆的女声,整个压强实验室的操作室开始坍塌。拾二抬眼看去,那12米高的操作室因为刚才那炮而失去了支撑部分,整个结构只剩半面墙壁维持,不出一分钟便会倒塌碎裂。观景玻璃后面,昕正抓着桌腿看向她,尝试着在摇摇欲坠的房间里找到平衡。
「先救会长女儿出来,管不了人间兵器了。」
诗人挣扎着直起身,可是此时他才发现,刚才抵住箱子消耗太多的力气,整个手臂一用力就不住地痉挛,就连匍匐出被压坏的这扇铁皮都做不到。
“诗人,刚才人间兵器放完粒子炮之后整个机器停了几秒,是吧?”
「粒子炮会导致整个机身过热,处理器会有3秒左右的过载恢复,不过3秒之后就能再次开炮。
「我也想过靠这个间隙反攻,但这炮躲不了,开炮就得死。眼前除了人没有任何生物能激发它开炮,没办法的。」
“你就好好休息下吧,我说了,突发情况是我负责,接下来不管是截杀人间兵器还是救小公主,都交给我吧。”
「拾二,你想做什么?」
拾二没有回答,但她却用行动回答了诗人。
又是一阵强光袭来,那毫无征兆的光亮像针刺一般扎入诗人的眼睛,恍得诗人无法睁开。他眼皮狂跳,那束光总是伴随着绝望与死亡,和着拾二刚才的那段话,让他莫名地慌张起来。
他顾不上浑身的痉挛,奋力从铁皮下挣扎出来想要探个究竟。
终于,他刨出了掩埋他的铁皮,睁眼看见了眼前的一切。
左前方,人间兵器跪在地上,它的头颅滚落在它的脚下,连着脖子上的有机物探测器被一刀砍下, 线缆的断口滋滋地冒着电流。长刀贯穿它整个身体穿入地板,把它矗立在地上,像一座属于强者落幕的丰碑。
而右前方,那堵孤墙终于支撑不起操作室的重量,整个操作室随着墙面的倾倒一并垮塌,观景玻璃被变形的框架抵碎,化成一片片的晶莹四散在空中。
眼见没有了任何机会,昕紧紧闭上眼缩成一团,任凭自己从碎掉的观景窗摔出,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被包裹在玻璃碎渣里一起下坠,随着重力的方向坠入深渊。
她知道她的结局,三层楼的高度或许摔不死,但是随后她会被整个垮掉的操作室掩埋掉,或许被砸断四肢和内脏衰竭而死;又或许会直接砸中她的脑袋,那样她或许就不用感受到疼。
她闭上眼,等待着那一瞬间的她像陨石般坠向地面,等待着疼痛吞噬掉她弱小的身躯。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到来。
昕只感觉自己被一只手臂搂住,随着另一个温暖柔软的胸膛贴上她的肌肤,一股向前的力量带着她奔向远离坍塌的方向。
破碎的墙体砸在地上,巨大的轰鸣声席卷着整个空间。她能听到坍塌的喧响,她能闻到激起的灰尘,她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颤,可是,她却感觉自己离那声喧响好远好远,远到足够让她感到安全,远到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毫无关系。
昕睁开眼,刚好看到一片差点砸中她的大块玻璃被拾二一甩头顶开,天空中玻璃闪着无数的晶莹,像一颗颗璀璨的星星。眼前抱住她的,正是那张盛满整个夏天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