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区,九龙军事基地研究大楼内,气动实验室,日。第二天。
“你怎么来了?”
气动实验室里,李昌浩刚从推车架上挑出一把指甲刀藏在身上,姜涛推着一辆多用推车跟了上来,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一同把刚从机器人残骸身上拆下的零件运向角落里。
两人目不斜视唇不动,光有声音从嘴里蹦出来。
“为了一个承诺。”
“改主意了?”姜涛问。
“对,我要努力出去。尽早出去。”
姜涛瞥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早上还萎靡的他此时看上去像是换了一个人。那股劲头从他眼神里不住地往外漫。
“你那边找得怎么样?”
“没找到。”李昌浩说。
“我这也是,别说长得像‘螃蟹’的了,多几条腿的铁疙瘩都没瞅着过。”
那80个机器人战死得很惨烈,在中了疯丫头的病毒之后他们自相残杀到宕机的最后一刻。眼前实验室里到处都是断手断腿,有的还卡在对方的机身里。这些机器人可能自己也没想到,第一次执行任务,还没能做出点贡献,竟然就在自相残杀中结束了自己璀璨的一生。
在这场对抗里,只有娜拉口中所说的那个疯丫头的黑客机器人不知去向。据娜拉秘书的消息,那个黑客机器人是在疯丫头和拾二与战术人形“武士”的对拼中毁坏的,如果没有来得及清理的话,理应就在他们打扫的这个气动实验室里。
“虽然坏了,但毕竟是黑客机器人。我怀疑被那个叫‘疯丫头’的收起来了。”
“研究大楼这么大,那就麻烦了。”姜涛说。
“那是她的东西,她自然会放在她顺手的地方。疯丫头最喜欢待在哪?”
“得不是维修中心的核心机房?那能调取整个基地的数据,还能看到每个位置的监控,避免会社总部偷袭。”
李昌浩点点头。他看了眼疯丫头,本该负责起看管任务的她嘴里正含着棒棒糖,小脑袋上挂着个连接子脑空间的游戏眼镜玩得正起劲,嘴里各种各样的拟声词不断地冒出来。此时她已经化身成一个好动的电玩少女,完全沉浸在自己biubiubiu的小世界里。
“有道理,我也看到过她从3D打印室拿东西过去,应该就是用来修那个螃蟹的。”
“一会我跟娜拉秘书汇报一下。今天早上密谋被那丫头看见了,我们得严谨点儿。”
“我想过去看看。”李昌浩说。
“放屁,离了一个足球场的距离!怎么过去?”
姜涛的声音稍微大了点,惹得李昌浩不由地环顾了下四周。
“我走厕所的通风口,你帮我。”
“你咋不爬500码下水道呢,搁这演肖申克呢?”姜涛说。
“肖申克是什么?”
“你管它肖申克是什么,叫你别去!”
“你尽量拖住她就行,我也只是试试,试了不行我就退回来。”李昌浩说。
姜涛撇了撇嘴没回话,他实在是被这人给整乐了,清晨刚说完不参与,这下一参与就浑身是劲不要命。虽然说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模样,但他年轻的时候也没这么愣啊。
他悄悄递过一支笔塞到李昌浩的包里。
“娜拉秘书给我的,你没装过什么义体,拿着防身总比没有强。”
“别小看我,我可是读过红源大学本来要当工程师的尖子生,头脑就是我防身的武器。”
吹牛归吹牛,笔还是收下了。姜涛又看了眼李昌浩,虽然跟这小伙接触时间不长,更别说这小伙时不时好像也不怎么靠谱,但是一旦认真起来,姜涛还挺喜欢他那股“很如羊”的倔劲。
“呵。”
“怎么?”
“小子,你觉得我靠得住不?”姜涛问。
“姜涛前辈一向很可靠。”
“那就记住,别傻不拉几地就知道冲。有啥摆不平的时候,也得记得你是有队友的,知道了不?”
说完,他用力推着多用车,越过李昌浩大步朝前走去,李昌浩反而越推越慢,逐渐落后于众人,在人群中向后退去。两人就以这样的速度差,重新各归其位,仿佛从来就没商量过什么一样。
“报告,我想去上厕所!”
李昌浩朝着疯丫头挥了挥手。
“路过安全屋的时候顺便替我拿包糖~”
疯丫头脑袋都没望一眼便批准了,满眼全是眼镜里变幻莫测的虚拟世界。她已经换了好多个姿势,此时正躺在旁边高台上跷着二郎腿,索性把小皮鞋也脱了,毫不收敛百褶裙下就看着两只小腿袜在蹦跶。
得到许可,李昌浩把多功能车停在了角落,头也不回地离开疯丫头的视线,马不停蹄地走到了厕所里,锁上了整个厕所的房门。
他打开水龙头把水拍在脸上,看着镜子里被水打湿的自己,望着隔间吊顶上的通风口,李昌浩整个人再次沉住了。这次,他要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项圈上有定位系统。要逃离控制,他必须解决掉项圈。
他撩起项圈凑拢镜子,整个项圈没有用一颗螺丝,外观处也看不到固定件,只有在朝脖子部分一条金属花纹的细缝。他的义眼不是什么高级货,只够扫描出一点点贴在表面环状的电流涌动。
不过,这已经够了。
项圈是采用内扣拼接在一起的,只要能撬开内扣就能看到里面的结构。但项圈还有一层保险,那便是眼前的这一股股环形电流。
这是用来检测项圈外壁是否被破坏的通路,一旦拆开项圈导致电流断开,按导演的说法,他的脑浆会被直接炸出来,鲜血会随着他脖子上破裂的动脉溅出七八米高。
李昌浩努力不去想脑浆和一团团血肉模糊的物体溅在厕所墙壁上该怎么打扫的画面,掏出姜涛拿给他的笔便开始拆项圈。环状电流只有三处,并不是不能绕开,只要拆下没有电流外壳的一小部分就足够了,但是他命只一条,只要出一点差错,脑海里那一幕血肉横飞的无头尸体就将变为现实。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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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
疯丫头皱皱眉头摘下眼镜,跳下桌踩着鞋挪向姜涛。
“大叔你事真多。”
“你大叔哪有你们这些后辈有文化,可不只有靠多问。你给我瞅瞅,这零件到底算能修着用还是不能啊?”
他指着手里从机器人身上拆下来的一块电路板,上面有一个被烙出黑圈的枪洞,那漆黑的焦痕述说着昨日那场战乱纷争。
“大叔你这么看,这一小块块的都是碳基半导体,只要这个小块块没缺边缺角就还能用;这个嘛是处理量子计算的模组,是做随机模拟用的,保护电路一坏很难保存量子态了,扔了就行……”
咔嗒!
棒棒糖在嘴里突然碎掉,硬糖的碎渣刺向她柔软的舌头。
这像是一种神秘的暗示。刹那间,疯丫头猛然感觉有些不妙,站起身朝背后四处望了望。
“咋了丫头?”
疯丫头没说话,她有些警觉。这个队伍有9个人,除了现在去上厕所的李昌浩,每个人都在视野当中。
她捋了捋自己被游戏眼镜压扁的双马尾,打开手臂上的微端,把每一个人的定位数据调了出来。她歪着头看了看,嫌手臂上的屏幕太小,顺手便投影在了公屏的位置上。
姜涛抬起头,看着公屏上各种方框和红点的组合。他明白那是什么,公屏上闪动的定位系统早就植入了每个人质的项圈,随着疯丫头的投屏,不仅是疯丫头她自己,包括姜涛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次明示,昭示在场的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索性代表着李昌浩的那个亮点依然在厕所的位置闪烁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大老爷们儿,上厕所还真慢。小鸡鸡打搅了么?”
她挠挠头又转了回来,自言自语嘀咕着。
说着,她又盘腿坐回刚才的位置,背朝着公屏戴起游戏眼镜来。庆幸的是,她此时并没有发现,公屏上代表着李昌浩的那颗闪烁点,正以一个诡异的慢闪频率,逐渐与其他人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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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昌浩还在盥洗台前,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开始用笔尖一点点拆卸外壳。项圈卡在脖子上、卡扣贴在内侧,只能依靠着脖子与项圈之间那微不足道的距离伸进笔尖。
仅仅拆开一点点,他已经浑身是汗,汗水的浸湿着他本就颤抖的双手,让整个过程变得越发艰难。然而卡扣的位置已经比邻线圈,容不得他任何一点手抖,稍不注意他就能成为第一名牺牲的人质,被镌刻在带头反抗的烈士纪念碑上。
他头已经开始发晕,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盯着那诡异的角度还是紧张得不敢呼吸的缘故,可是他依然只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继续把笔尖伸向脖子和项圈的贴合部试探。
啪塌一声清响。终于,如薄脆的夹心饼干被分开,如成奇勋用牙签成功抠出了糖饼。笔尖搭上了卡扣,挑开了那个接缝。
没有想象中的蜂鸣报警,没有脑浆四射的爆炸。更值得兴奋的是,项圈内部接收定位信号的模块已经完全能看到了。他大呼一口气,此时才顾得上拿起盥洗台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接着,便是另一个难题。
“红蓝两根线……真够老套的。”
他嘴里跟自己打着趣,然而一个个焦灼点层出不穷。
眼下,是经典的二选一,也是所有炸弹必定设置的防拆装置。整个项圈由两根核心主线绕着脖子围成环,要从脖子上取下项圈必须按顺序剪断这两根线。
剪对线,整个定向爆破装置拆除;剪错线,他的生命线到此终结。这不会写在任何教学软件上,两根线除了颜色,外观一致接线处一致,除了制作爆破装置的人,没人能搞清哪根后面连着什么。
“剪蓝线剪蓝线,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了,大数据告诉咱们红线死的概率大。”
他拿出指甲钳卡住了蓝色,汗水从发丝滴下,卡在睫毛和眼睑处。汗水的盐分透过眼皮的夹角渗进眼白。
他整个人再次顿住了。
“做这炸弹的万一也学过这课怎么办,”
他再次把指甲钳放下,手指插进自己浓密的头发,头发根处是腾腾的热汗。
别人是大数据,可是对他而言,只要剪错线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任何冰冷的数据在他面前都毫无价值。而他,绝不想变成那串冰冷的统计概率的其中之一。
“就想看个烟花而已,哪年都能看,把自己当烟花放了那就没意思了。
“而且这次都答应我了,我脸皮厚点明年肯定也能答应,今年情况特殊嘛,大家都能理解,我这一剪这辈子都看不成了;再说了,我好不容易把项圈给拆了要是没找到黑客机器人那不还是白搭,……不至于不至于。
“老妈养我这么多年,我这一命呜呼了多不孝顺是不是。”
他自言自语,看着眼前缠在他脖子前如同动静脉般的两根主电线,试图说服着自己。
不知为什么,于情于理他都清楚没有任何必要冒这个风险,然而不论找任何借口,无论理由有多么名正言顺且贴切,却都无法完全说服他自己做出最理性的选择。
“要不投硬币吧……哪来的硬币,就投这个指甲钳好了。听好听好,正面和反面,我就放弃,要是停在左侧面我就剪蓝线,右侧面就剪红线!”
说着,他抛起了手里那个指甲钳。看着那代表着他命运的指甲钳在空中逐渐被抛高,金属的色泽在厕所的灯光下好似繁星闪耀,他突然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想做的决定了。
没有等指甲钳完全落下,他猛地抓起本还悬在空中飘摇不定的指甲钳。
这次他没有犹豫,剪下了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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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突然间一声闷响从厕所传来,那声闷响并不剧烈,甚至并没能让疯丫头从游戏中回过神,可是姜涛确确实实听到了。
那声模糊到似乎是幻听的闷响如同剧烈震颤的鼓声,猛地传到了姜涛心里。他的左眼骤然开始狂跳,一股莫名的预感奔涌进他脑海。
那小子?
他好像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公屏上李昌浩的位置,李昌浩的定位在此处一动不动,仿佛被bug卡住的吃豆人一般。
不过至少还在。
他大舒一口气,正想埋头继续整理他手头的电路板。蓦然间那个定位在厕所处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因某种不可抗力的缘故剧烈地偏移;接着,那一抹蚊子血般的红点便是死一般地暗了下去,与周遭黑色的荧幕融为一体,仿佛一颗流星消失在了夜空中。
发生了什么?
姜涛想象过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他们再失败一次,大不了他们不逃了,大不了他把所有的事都揽自己身上……说不定过几天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最让他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那颗原本在厕所代表着李昌浩的小红点竟然在那声闷响后彻底消失了。
姜涛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从头到尾又数了一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他没有看错,8个定位点,对应着他眼前加他在内的8名人质,唯独少了李昌浩。
他有些头皮发麻,一时整个脑袋空空的。
“大叔,发啥呆呢?”
疯丫头挑起游戏眼镜露出一只眼睛来,对视上一脸茫然无措的姜涛。她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顺着姜涛的视线,把头转向了公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