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七年三月中旬,枢密使张辅上札子请辞告老,皇帝赵祯留中不理。
与此同时,卫渊一行人已经来到应天府一带。
此地乃是大周陪都,又称南都。
卫渊仍还记得,当年领兵前往东南平倭途径此地,那时的应天府长官可是亲率境内大小官吏前来迎接。
然而今日,他还特意在城门前徘徊了片刻,却连个人影都未曾瞧见。
对此,陈大牛气急败坏,“卫帅纵然是被革职,可好歹还有爵位在身,那些劳什子,也不来迎接卫帅,忒不懂规矩!”
卫渊只带了他与林兆远前往东南,至于其他人,依旧留守汴京,以备不时之需。
林兆远道:“要不要派人知会应天府长官?”
卫渊摇头道:“咱们只在城中居住一宿,明日便启程,无需再生事端。”
顿了顿,又警告陈大牛,“今后那种话,不要再说出口。”
也不怪那些地方官吏们太势利,毕竟,就连京城中的某些勋贵,此刻都在观望,卫渊还能否得到重用。
有些人还隐隐觉得,他的被革职,与两相离开中枢有关。
但无论哪种可能,与现在的卫渊保持距离,都是明智之举。
满甲营的将士在城外安营扎寨,卫渊只带了十余名贴身侍卫居住于官驿当中。
人都到了城内,还不见官吏前来拜会,这着实是有些过分了。
不过,卫渊倒也不在乎,闲来无事,问起陈大牛等人私事,
“你与秦家姑娘如何了?”
陈大牛嘿嘿一笑,“差不多了吧?”
卫渊拍了他一下,“娶妻子这事,不能差不多,要刚刚好。”
陈大牛道:“卫帅放心,待从江南返回京城后,我就让嫂子去提亲。”
卫渊又看向一旁的林兆远,“听说小蝶有身孕了?”
提起这事,后者的脸上,便是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已经四个月了。”
卫渊叹道:“弟妹有了身孕,我还将你带在身边,你可怨我?”
林兆远皱眉道:“侯爷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林家世代,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渊打断,“什么生生死死的,晦气。”
“无论小蝶将来生男生女,待孩子大些,送到侯府来。”
言外之意是,侯府会培养林兆远的孩子。
说罢,他还不忘向陈大牛补了句,“将来你有了第一个孩子也一样。”
陈大牛再次嘿嘿一笑。
顿了顿,他想起一事,“卫帅这次去江南,是不是为了郭颢那厮?”
卫渊好奇地看向他,“听长志说的?”
陈大牛道:“都是自家兄弟,出了事,岂能不知?大哥,这郭颢就算再过分,也是跟咱们尸山火海里走过来的袍泽兄弟,还望大哥留他一命。”
卫渊轻笑一声,“我几时说过要杀他?”
不杀?
陈大牛松了口气,“不杀就好。”
听到这里,卫渊陷入沉默。
就连对自己绝对忠心的陈大牛都不希望自己杀他,更遑论其他人了。
换句话说,性子憨厚的陈大牛都不愿见兄弟反目的事情发生,这郭颢,怎么就不懂呢?
片刻后,卫渊突然问道:“如果,我真要杀他呢?”
林兆远直截了当道:“那就杀。”
陈大牛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是自家兄弟.”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大哥,非杀不可吗?”
卫渊语重心长道:“大牛,重义气是好事,但太重义气,不见得是好事。”
陈大牛道:“弟不懂这些,大哥要杀谁,弟也不会阻拦,只是.咱们代州的这老哥几个,有今日不容易.”
林兆远道:“远之,你吃酒了?”
陈大牛摇了摇头,“没啊。”
林兆远道:“最近新学了几招,趁着天还没黑,你我兄弟比划几招?”
一听比试武艺,陈大牛瞬间上头,“比划比划。”
林兆远道:“请大哥做个见证,免得我赢了这厮,这厮又不承认。”
卫渊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累了。”
闻声,林兆远思虑道:“那大哥先去休息,大牛心直口快,大哥别见怪。”
卫渊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待他前脚刚走,陈大牛便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我有说错话?”
林兆远不知该如何说,但不说,他总觉得,将来有朝一日,陈大牛或许会出事,
“远之,那是咱们大哥,是咱们的主公,大哥要杀谁,无需看我们愿不愿意,大哥问我们意见,也不是要听取我们的意见,而是想知道我们的立场。”
陈大牛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去比武!”
林兆远摇了摇头。
或许,正是因为太重义气的陈大牛,才格外让大哥感到稀罕吧。
嘉佑七年四月中旬,卫渊一行人赶到扬州。
林兆远询问,“大哥还要不要去老家瞧瞧?”
卫渊摇头,“那里,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了。”
上次来,他风光无限,这次来,只有三百虎卫随身。
言罢,林兆远将皇城司传来的一些消息递给卫渊,
“想必此时,大哥被革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辽夏两国。”
卫渊看起那些情报,都是近日各国间发生的大事。
首先是范纯仁上台后,将庆历新政以来所存在的诸多问题一一列举,废除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新政,将利民而又不影响望族的政策保留,极大程度的将党争之势扼制。
有清流官员说,范纯仁这是要以全盘否决自己父亲政策为代价,换取稳定的高官厚禄。
在卫渊看来,这更像是一种稳定朝堂局势的方法。
“范纯仁如其父一般无二,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卫渊又看向其它情报。说是李元昊让李谅祚监国,他自己则跑去了野利遇乞那边。
卫渊对此忧心忡忡,“李元昊的身体也不好,但仍旧选择在这个时刻去寻野利遇乞,大概率是要稳定国内不安因素,接下来,就该专心应对我大周了。”
“至于让李谅祚监国.看来那李宁令哥,还是没有斗过李谅祚啊。”
林兆远问道:“李元昊霸占了野利遇乞的嫂子,又设计害了野利旺荣,这事,咱们都是知情者,野利遇乞也是知道的,他岂能因为李元昊的到来,不再为自家兄长报仇了?”
卫渊笑道:“原本野利遇乞是有这个心思的,但咱们那位官家封了唃厮啰为王,野利遇乞已经没了退路,他若是与李元昊继续闹下去,多半也没什么好下场。”
“与其继续僵持,倒不如李元昊给他一个台阶下让种谔多多留意西夏的动向吧。”
说罢,继续看着下一个情报。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派遣耶律仁先前往女真族去见完颜乌古乃,派耶律义先镇守大同,派耶律信先接触正在监国的李谅祚。
看到这个消息时,卫渊的脸色才变得不安,“兆远,我写道札子,你命人百里加急送到汴京,务必亲自交给范纯仁。”
林兆远感到不妙,“侯爷预感有大事发生?”
卫渊道:“说不好。”
林兆远道:“侯爷,既然您都被革职了,干脆就真奔着散心去,这朝堂之事,且随他去吧。”
卫渊摇头道:“离开汴京时,我老师一直在说,此时选择离京,时机不太多,起初我还不以为然,只是看到这辽国的动作,还是让人不安。”
说罢,他就写起札子,林兆远在一旁看着,“向代州增兵十万?官家怎么可能答应。”
卫渊道:“现在代州有多少兵力?”
林兆远道:“自侯爷您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以来,一直在暗中扶持代州军力,如今,算上代州附近各州县,总计兵力已有六万之众。”
六万
卫渊担忧道:“如果辽国趁势南下,六万人,可挡不住他们的铁蹄。”
林兆远道:“雁门关雄伟险峻”
卫渊抢言道:“那也只是一座城关而已。”
若能增十万兵到代州,则诸事无忧矣。
只是,以代州的情况来说,难以同时供给十余万的将士。
代州土地缺乏,当地百姓都没地耕种,怎么可能支持太多的将士一边耕种一边御敌?
所有开支,都需要中枢来承担。
这是朝廷迟迟不肯向代州增兵的原因之一。
另有一个因素,开封距离代州,要比距离延边近多了。
包括赵祯在内,所有的大周皇帝都普遍认为,一旦代州发生战事,从京畿调兵即可,无需在代州驻军。
林兆远差人将卫渊的札子送往京城后,他们便直接路过扬州,继续南下。
待到苏州地域附近,已经过了足足七日。
卫渊一路真是在游山玩水,所以进程上有所耽误。
待来到苏州地界以后,他让满甲营的将士在太湖附近驻扎。
而他则与几名侍卫乘船前往太湖中。
与此同时,早已接到消息的吴王已经在太湖一带等着卫渊到来。
吴王以商人的身份,包了一艘巨大的花船,此船足够容纳两百多人左右。
二人在太湖中央碰面,事后,卫渊直接上了花船。
在大周,花船又叫做妓船,被许多老百姓亲切地称呼为‘水上青楼’。
江南、浙江一带,真正有名的青楼,都不在陆地上,而是船上。
卫渊刚进了花船,就见到许多衣着暴露,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艳妓纷纷向他涌来。
他本着入乡随俗的心思,搂着两个姿色上佳的女子进入船舱当中,见到了正被几名美姬服侍的吴王。
卫渊打趣道:“老王爷,许久未见,不曾想到,您老,老当益壮啊。”
吴王这才回过神来,见到卫渊,连忙起身,笑道:“卫小友说笑。”
言罢,他将身边艳妓都散了出去。
那些艳妓身材皆是前凸后翘,皮肤白嫩,光是有意无意间露出的雪白大腿,就已十分诱人。
待她们离去时,特意从卫渊身边路过,扑面而来的各种香味,让他忍不住的打了几个喷嚏。
见状,吴王笑道:“卫小友上次来时,未曾体验过我江南特色吧?”
卫渊看着那些艳妓离去的背影,屁股一扭一扭的,恨不得找根棍直接坐上去固定住,下意识开口道:“的确够色。”
吴王道:“卫小友见谅,伱我身份特殊,你又告知官家,想来江南闲逛,官家必然派人盯着你我,在此船会面,不会有外人知晓。”
卫渊道:“您老在江南经营多年,就连皇城司想查点什么,都是难上加难,怎么还惧官家耳目?”
吴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卫小友慎言。”
卫渊伸出一手,“吴王,请坐。”
吴王点头,“来,坐。”
稍后,二人开始聊起正事。
“卫小友,关于嘉成乡主一事,你着实有些过分了。”
“按辈分,她好歹是本王的侄女,你这么做,将我宗室的脸面往哪里放?”
吴王先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悦。
卫渊给他倒了杯酒,“您老消消气,没有犯错的宗室子弟才能叫做宗室,犯了错的宗室子弟,只是‘姓赵’而已。”
“叛王之女,又被官家遣回原籍,为求有个好前程,无奈委身于水军统领,无论官家还是郭颢,都不会起疑。”
吴王道:“郭颢是你的人,以你的手段,收拾一个手底下的人,还用得着这般麻烦?”
卫渊道:“郭颢不一样,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何人还能镇守东南。”
这一次见到吴王,给卫渊的一个直观感触就是,吴王愈发苍老年迈了。
以前的吴王,虽然也是满头白发,但精气神看着却很好。
而现在的吴王,已没了那种精神头,整张面容看上去,也像极了枯朽的树皮。
“去岁时,郭颢来寻本王,要让本王让利一成,本王未应。”
“待嘉成乡主来江南时,本王按照你的吩咐,将她送给了郭颢,也给了他那一成利。”
“这一成利,看似不多,实则犹如让本王断腕啊。”
吴王语重心长的说着。
卫渊笑道:“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多出来的那一成利,从我这里扣除便是。”
吴王摇了摇头,“罢了,不就是一成利,给他便是。”
“一个时辰前,我已让人去福建路请他前来,你选择在苏州与他相见,是否担心他已将福建路经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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