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诺和木鬼仰望着那耸入云霄的天岳峰,山顶之上云雾缭绕,看不太清,但不知为何两人心中竟生出了些许的无力感,
“你确定听吾阁在这上面?”木鬼不禁质疑道。
“我确定啊,听吾阁确实就是在这上面。”叶诺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呵呵!这听吾阁的创立者也可真就是个怪才啊,从哪找的这么个犄角旮旯!”
叶诺眉毛一抖,怼道:“犄角旮旯?怪才?你不一样也找到这了!”
“这能一样吗?”此时的木鬼已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抬头望了望这在云雾散去逐渐显现出那怪异原形的山,就差没当场给它跪下了,
“你跟我管这叫天岳峰,它有一点峰的模样吗?山顶宛如平台,山体却是笔直陡峭,寸草不生,这是山吗?这摆明儿了就是一巨型蘑菇头啊!都过了这么些年还能够屹立不倒可真是奇迹了,你还让我爬!”木鬼此时到时倒是说得异常激动,满脸潮红。等几个时辰后,木鬼面色苍白,惊恐万分地挂在了半空中时,早已没了当时那份滔滔不绝吐槽的心情了:
“你……你…可…可真是接的…诶诶诶!…一手的……诶诶…小心点儿……好生意啊!”
虽被吐槽,但叶诺此时心中也是万分无奈和说不出的苦涩,也只能强硬回道:
“你有这贫嘴的功夫,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上来!”又过了许久,叶诺是累得满头大汗,望着那还挂在半山腰的木鬼,终于痛下决心道:
“木鬼实在不行你就放手吧,你太重啦,我这牵机都要给你拽坏了!”
“啥玩意儿!你!你!你!你敢放手试试!”木鬼听叶诺这样讲突然有些着急了,
“我也不想啊!反正你也就是块木头,摔下去应该也死不了!”
“我,我,你!我也是有灵性的!我也有情感的好吧!我也会难过的啊!”
“是啊,嗯……你有灵性,有灵性……嗯……飞天高度才只能飞两米…有灵性你还要出发前吃那么多……重到连飞行符都…载…载不动你!”
叶诺很是不留情面道,但也丝毫不敢分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让他掉下去,那么之前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等她好不容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木鬼拉上来时,她早已累得瘫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偏偏木鬼这个人还极其的没有眼力见,摆出了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还有心思在那里“一览众山小”地看风景,还顺带着大言不惭地嘲讽她的体力是多么的差劲。对此,叶诺只能无奈的冲他翻了翻白眼儿,也只能累得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两个字:“欠揍!”
两人休息了片刻,才开始打量起这建在“蘑菇”山顶上的房屋,屋子倒是建造得颇为讲究,屋顶如翼,以玉为阶,以金为柱,墙壁之上刻有各式各样的祥云图腾。与这山下的荒郊野岭的破落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似乎无形之中就给了人们一个暗示:“这破地儿就老子有钱!”
不过这次叶诺和木鬼倒是难得的有默契:“土!真的是太土了!”
“好歹以前也是个大门派!品味怎么如此庸俗,选地糟糕不说,就连这屋子风格也真是不敢恭维。”木鬼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总之是将这地方里里外外都贬低了个遍。
叶诺虽然不喜欢这种浮夸的风格,但到底也没像木鬼那般反应激烈,
“这门派早就已经消失几百年了,房屋还能得以保存,也是不易,我们一直居于六界外,这人间的品味究竟如何,我们也不清楚,或许现在的人儿就好这一口呢。”叶诺瞥了瞥木鬼,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伸了个懒腰,道:“好了,赶紧干活!”
手向前一指:“走,现在我们就开始找阎王去喽!”
说是这样说,等两人一走进屋内,一阵阴风骤起,到还真给营造出了一股子阎王殿的气氛了,木鬼不禁打了个寒颤,“诶诶诶!叶诺,你别走那么快呀!等等我啊!”
屋内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烛火照明,但对他们也没造成什么影响,叶诺毫不在意的回道:“你再这般磨蹭下去,我们的客人只怕是要生气了。”木鬼此时已经有些后悔跟着叶诺进了这屋子,那嗖嗖的阴风吹在他身上就如同寒针刺骨般的疼,可开弓哪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等再走了几步他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他的耳边“哈”了一口凉气。
“啊!叶诺!叶诺!”木鬼突然奔向前死死地拽住了叶诺的胳膊,叫个不停。
叶诺无奈抚额,抽了半天自己的手臂愣是没抽出来,只能大声冲他吼道:“你能不能先别叫了!我们已经到啦!”或许木鬼从来没见过叶诺这般大声的讲话,一时之间倒也愣住了,随后也镇定了下来,再看自己还牢牢拽着的胳膊,突然有些尴尬,
木鬼不屑地甩开了她的胳膊,两手顺势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假咳了两声。
“好歹自己也是只鬼,咋就怕成这副德行!”叶诺有些嫌弃道,
木鬼仍口硬道:
“我那不是怕,我是怕你乱跑。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你的安全,嘿嘿!”其实说完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嗯嗯,对,为了我的安全!”叶诺已不想再搭理他了。
“你!你!诶?哼!我不和你计较!”要是放在以往木鬼肯定又要和叶诺唇枪舌战,战他个三百回合,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谁让他还指望叶诺替他挡鬼呢。
正当他还在思量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通透天灵、沁入人心的琴声。
“倒真是一首好曲子!”叶诺不禁拍手感叹道。
“你听得懂?”木鬼疑惑道,手上还拉着叶诺的衣袖,
“咳…咳!呵呵,没听懂!”叶诺眨了眨眼睛,很是坦荡的回道。
话音刚落,室内瞬间灯火通明,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抚琴台之上慢慢显出了一位女子的身影。女子衣着朴素,头上只有一根木钗做为发饰,双目澄澈清明却又如一潭死水般深邃,一时间叶诺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任何事物都是无法入的了那双干净的眼的。仿佛那双眼睛若是多看了这世界几眼都有可能会是对它的一种玷污。女子的手指慢慢拂过琴弦又给人一种与其眼睛所不同的娇媚之态。叶诺盯着那琴弦不由地就失了神,
以至于女子突然移身至她们身前时,她也未及时做出任何反应,那女子几乎是要贴着她的脸一般,有像是要从她的身上嗅出什么味道,叶诺不禁皱起了眉,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嘿嘿,你说她不会是喜欢你吧?”木鬼又开始说起了风凉话。
但也没过多久,女子便又与叶诺保持了正常的距离,
“我…看不见。”
“凡是见过我的人都会说我的眼睛很漂亮,你默不作声这么久,是不是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叶诺呛咳了两声,心想真是许久没见过这般自恋的人了,但脱口而出的却又是另一番话:
“人们都说这听吾阁的人尤为擅长琴技,低等琴技清音悦耳,沁人心脾,而高等琴技却是魅惑人心,控人心智,杀人于无形。”
“你眼神如此清澈,样貌更是纯善清秀,真的很难想到你会是那人们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听吾阁阁主。”
女子听了,只娇笑两声,似听到了笑话一般。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叶诺,一叶障目的叶,一诺千金的诺。”叶诺很是爽快地答道。
“哦,我叫阿若。”女子随口一答,又坐在了抚琴台之上,擦起了琴,那擦琴时的专注模样,仿若刚刚一切对话都不存在。就在叶诺看着她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就好像看到了这女子的过往。
那是一副十三四岁的模样,骨子中还有着未脱去的天真。
“我叫阿若,你叫什么?”少女偷偷用胳膊撞了一下旁边和她一样跪在三省壁前的另一个少女,活泼地问道。
“……”一片沉默,就在阿若觉得,那人不会再回答她时,才隐约听到一句细微的声音。
“我……叫阿诺。”
“阿诺?是一诺千金的诺吗?”阿若用那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阿诺,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阿诺闷闷地点了点头。接下来,那室内便是长久地沉默。
也不知道是阿若天性使然,还是对那个一天总是闷不做声的少女的好奇,在那暗无天日,苦闷压抑的听吾阁中,总能看到阿若时不时纠缠着阿诺的身影。身着一袭红衣像个小火球,总是四处乱窜。还又如同麻雀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
第一次的场景是阿诺在作画,而阿若就坐在她的对面,动个不停,一会玩玩衣袖,一会儿又会摆弄阿诺桌前的笔筒、毛笔,总之是没有那一刻是消停的。但阿诺倒也没受任何影响,始终都是死气沉沉,旁若无人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啊?”
“……”
“要不我帮你磨墨吧!”
“不用。”
“要不我帮你捶捶肩吧?”
“不用。”
“那我帮你题词?”
“不用。”
就在叶诺认为这两人这种僵持的情况应该会持续很久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画面已变成了二人为了一幅画开始争抢的地步了。
“诶呀,让我帮你嘛,诶呀,你不要抢嘛!”
“不用!“
“你相信我嘛!我画功还是很不错的!”
“把画还我!”
就这样叶诺就这样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原本一副快要完成了的上好的梅花图,就在两人的争抢之下,沾上一大片的黑墨汁。
而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直接令两人都僵愣了半天,不过渐渐地叶诺便发现阿诺的眉毛似乎在微微发抖,额角的青筋微露,就连嘴角似乎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抽搐。叶诺正要感叹一声:“这阿诺修养真是尚佳!要是我早就要骂滚了。”
正这样想着,接着就听到阿诺说出了沉闷地一声:“给我滚!”
“有脾气!不错,不错!”叶诺不厚道地笑道。
不出所料,阿若是被阿诺给轰出去的。
“诶呀呀!叫你不要着急嘛!你看看这个给弄的……嘿嘿……”不过这阿若倒也真是个厚脸皮的,前脚刚被轰出去,没走几步,又折回到了阿诺的门前扒着门缝,开始了她接下来的“念经”。
第二次场景是阿诺正在练琴,阿若又是一如既往的黏在她的身边,
“练琴好烦呐!我手都弹的疼死了,你看看嘛!”
“昂啊,你真是没人性的啊!”阿若撒娇道。
确实如叶诺所料,接下来的所有画面,毫无例外的都是以阿若被阿诺轰出门外作为结束。
只不过这轰出去的花样却越来越不一般了,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先是从口头上说“给我滚!”到“滚!”再到已经必须要采取了实际行动的地步了,开始是用鸡毛掸子轰人,到后来是用竹尺,竹鞭最后甚至到要用擀面杖和大扫帚的地步了。叶诺不禁开始觉得这二人也是有趣的很。
或许这两人都没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阿诺,你说我们有没有前世啊?”
“要是有前世,我肯定是一只羊!”
“上辈子要被人薅羊毛,这辈子还要被琴谱折磨,你看我这前面的头发我都愁得快要给自己揪秃了。”
“……”
“你今晚陪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
“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阿若说得很快,但走的得也很快,因为等阿诺抬起头,刚想动嘴巴时,阿若早已蹦跳着跑去了很远,只不过一边跑的时候一边还又不停地喊道:“记住了啊,你可是一诺千金的诺啊,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说完她还做了个极其丑的鬼脸。
等到了晚上时,暮色漆黑,只突兀的挂着一轮弯月,阿若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树干上,双腿轻摆,很是欢快活泼,但要是看到她的表情,就会知道她现在并不开心,阿若瘪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天空,似乎是很想要将那黑色的幕布盯出个窟窿,可最终只是沮丧地低下了脑袋。但也不过一会儿,她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纵身从树干上跳下。
“大骗子!明明答应我了,要来的,哼!以后再也不要理她了!”阿若一副别扭又较劲的模样,默不作声了半晌,又抬头看看还是只有一轮弯月的天空,满是失望,已经开始准备离去。
“算了,不来就不来,反正也没星星!其实一直都没有星星的……”阿若仰了仰头,全身充满了失落。眼中不知什么何时已经泪汪汪了,
“你这就走了?”原本空旷的地方,突然有声音传出。
阿若略有些吃惊,如同一个孩子撒气一般,捡起脚下一块小石子,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扔去。
“不是不想来吗?”
那人倒是丝毫不在意,将那石子随脚一踢,才幽幽回道:
“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会有一个傻丫头,这大晚上要是没人来,会不会一直傻傻地等下去。”
“你太讨厌了!哼!你来了,所以你也是傻子!”阿若有些生气的冲她说道,然后使小性子地一屁股坐在了树旁的石头上,生气道:“现在你看到了!我等到你了,你确实是一诺千金,可星星却没有守约……”阿若无奈指了指天,有些惆怅。
正说着,只见空中慢慢地零零散散亮起了点点萤光。朦朦胧胧,一闪一闪。
“这是?”阿若惊喜地回头问道,只见阿诺手中正拿着一个布口袋,而原本以来一直严肃而又冷冰冰的脸上,此刻竟似乎隐约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这是我送给你的星星。”
阿若微微一愣,随即语调轻快道:“哈哈,谢谢阿诺!”
她又扬起了纯真而又活泼灿烂的笑容,双脚开始踢起了自己的裙摆,足以能够看出她内心中很是喜悦。
“阿若……”
“嗯?”阿若猛地转头,与始终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阿诺顿时两两对视,见阿诺始终未言语,又歪了歪头,很是疑惑。
片刻,才见阿诺缓缓道:“没什么……”阿若转过头,似乎也没人知道,在那星星点点的萤光中,一直看似毫无情绪的阿诺竟也会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她的双唇微微蠕动。谁也没有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
在那些只零破碎的画面之中,似乎这是叶诺所看到的最后的也是仅有的最温馨的画面了。画面一转,等再见到二人时,她们已是身处在了一个拥挤的洞穴中,她们不停地穿梭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里,似乎是要找寻什么地方。
那时的两人不似以前那般光鲜亮丽,俏美动人,能看到的只剩下蓬头垢面,和无法掩盖的疲态,衣服上还残留着各种斑驳的血迹,阿若无力地倚靠在墙壁上,没了往日的活力,有气无力道:“阿诺!我们应该逃不掉了……”而旁边的人,却恍若未闻,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死死盯着手上的那张地图,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她还能支撑着,但叶诺知道她的体力也已经将要耗尽了。
“怎么会?明明就是这幅图的。怎么会!”与往常那个遇事从来都镇定自若的阿诺,一点也不相同,此时的她就如同一个困兽,双目不知为何变得异常腥红,嘴边已被她狠狠地咬出了血。可片刻儿后,她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派疯魔癫狂的模样,她死死扯着那幅图,踉跄地跪倒在了地上,脸上满是不甘的怨恨和悲戚。
阿若可能也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不禁也有了一丝的慌乱无措,扯了扯阿诺的衣袖,却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道:“阿诺……阿诺,你别这样……我……我……我害怕……”阿若很想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是那么的颤栗,可不知为何一说出口却又带出了些哭腔。
但她的话似乎也起到了些许的作用,阿诺不再苦笑,用手匆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才慢慢转过头看着阿若,那苍白憔悴又毫无血气的脸上,布满了死寂之色,眼中的情绪更是复杂难言,有愤恨,有不甘,有悲哀,还有痛惜。她慢慢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阿若的脸庞。
也不知道为什么叶诺竟感觉到了一丝诀别的意味。
果然阿若那时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在阿诺一收回手的时候,阿若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
阿诺浅浅一笑,语速十分缓慢,她似乎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放心,我只是去找点儿东西,马上就会回来的,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我们就能够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了!”
阿若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阿诺还是同以往那般笃定的说话语气,可这一次却没有能够令她心安。
可阿诺又道:“你难道忘了?我可是一诺千金的诺啊。”
阿若有些呆呆的,感受到衣袖渐渐从手中抽出,望着阿诺一步一步慢慢离去的背影,她很想要对她说,不要离开,可阿诺那样坚定的眼神。
叶诺清楚地看到了阿若当时的无奈,那是信任的无奈,同样也是一种无法诉说的无奈。
空荡荡地的甬道里,只留下孤零零的阿若一个人。她始终盯着刚刚阿诺离去的地方,长久凝视早已使她的眼睛越发干涩,而多日以来的疲惫只一瞬便席卷了她的身体。
那一觉阿若似乎睡了很久,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正身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是一个没有阿诺的地方,她分不清昼夜,只能依靠每天人们给她送饭的间隔时间的长短来推断是否过了一天。
可无论她怎样向他人旁敲侧击,那些看管她的人都是默不作声。
阿若早已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就在她快要感到崩溃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在她百无聊赖地扒着送来的饭菜时,突然翻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那是她们之间特有暗号。只一瞬间她的眼睛便透出了不一样的光,似乎便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阿诺她肯定还活着的,对啊,她那样聪明,只要还能够活着,她就一定能够回来救我的……”
她每一天都会说一遍相似的话,似乎说得多了,这个愿望就好像真的能够实现一般。
“阿诺她肯定还活着的……不会有任何事的……”
“阿诺肯定还活着的……”第一天她默默的重复着。
“阿诺是活着的……”第二天她还是不停地碎碎念着。
“阿诺是活着的……”第三天依旧。
过了很久很久,她始终都是在麻木而又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作为旁观者的叶诺已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阿若的神志已经开始有些不对了。
或许刚开始那一句话还能够象征着她的坚持,她的期许,可不知是何时竟慢慢成了她深深的执念,同时也成了她永不得翻身地坠入深渊的咒语。
叶诺清楚地知道阿若她注定会如此。
她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放弃的人,从前不是,当时不是,以后也更不会是。
那些过往逐渐变得越发模糊起来,当叶诺再次看到阿若的时候,场景里依旧没有阿诺,她消失了,没有任何身影,只有阿若一直在那个人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没有光能照在她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救她。
叶诺突然想到有期望等待和没有期望的等待相比,究竟哪一个会令人更加令人迷惘,她没有办法得到答案。
等待的过程是残酷的,可等待的结果也同样是那般的惨烈,那是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灾难,没有人会来救她。
“挖眼之刑……”叶诺不自觉中吐出了这四个字。
那浓厚的血腥味,不知为何那般的真实,叶诺看到这里,心中只有一片悲寒,眼睛突然有剧烈的疼痛。
似乎感同身受般的体会到了当时阿若那种被强硬剜去的剧烈疼痛。那种内心的害怕、愤怒、痛苦、无力和绝望的感觉猛烈地冲入了她的身体中。
在真正现实的那一刻,只觉一阵眩晕,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憔悴,她此时像一块破碎了的玉,木鬼赶忙上前扶住她,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诺只摇了摇头,勉强的冲他一笑。“共感而已。她的痛我是体会一遍了。”
倒是那一旁的盲女,如同看了一出好戏,幽幽说道:“你们真的以为那洛图的力量是那么好拿的吗?利用洛图的幻境,吞噬掉他人的魂魄,而洛图吞噬不了的怨力,用来为自己续命,你们的这个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响了,名利双收啊!你就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吗?”
木鬼恶狠狠地盯着盲女,举起手慢慢结出一个法印正准备攻击,叶诺却阻止了他,这时她的脸色已逐渐恢复红润,只安慰地向他摇摇头,木鬼皱眉,虽是不解,但还是放弃了攻击。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叶诺冷冷地问道。
盲女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只淡淡道:“放心,这不过是因为洛图的反噬,对于你们这些虚伪的人来说本就是该承受的,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不求别的,世人说洛图幻境能够看到一切,我只想你能够告诉我,那个人…她……究竟有没有来找过我?”
叶诺眼神黯淡,才慢慢道:“阿若,你又是何必呢?”那盲女听到这个名字时,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口中不停地念道:
“阿若……阿若……已经没有听到有人再叫我这个名字了……”那像是在对人哭诉,抱怨,
“这个阁主,做得可真是痛苦至极啊!”
“暗无天日,空有绝世武功又能怎么样?那一夜的剜眼之刑,我痛了好久……好久……”
“我宁愿幼时被活活饿死,也不要被家人抛弃……就为了一袋米,我以为我能够忘得了……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欺骗……阿诺!!!你是一诺千金的诺啊!为什么要骗我啊!!!为什么都要骗我啊!!!”
“对,对,对!他们该死!这里有什么好!那些白痴把这里当天堂,可哪里知道,这里是多么的令人恶心!这是地狱!这是地狱!这是地狱!”阿若疯了,那些愤怒所带来的怨气似乎随时都要将叶诺和木鬼撕成碎片。
那是仇恨的漩涡,她已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了。
叶诺袖中的洛图不知是因为感受到了怨气的强大还是出于对叶诺的保护突然脱离了叶诺的控制,不停地吞噬着那浓厚的怨气。可盲女却没有丝毫畏惧,怒吼道:“来啊!我难道还怕你这破画不成?阿诺!你出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的这些人,你亏心了吗?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尽管叶诺此刻不停地念动咒语,甚至还借助了木鬼的灵力,可依旧阻止不了洛图要吞噬掉她的魂魄力量,
眼看着盲女就要被吸入画中时,叶诺却抓住了她的胳膊,可那不受控制的洛图带着巨大的吸引力,根本不会区分任何人。木鬼眼见情况不对,一手虽紧紧拽住叶诺,另一只手已快速凌空画了符咒,向叶诺抓着盲女的手击去。本就已是苦苦支撑的叶诺,再受到外力的攻击,原本应该抓在她手中的胳膊就那样消失了。她看到盲女那最后轻蔑地一笑,在进入画中前盲女口型微动,那是一句话。
叶诺木鬼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叶诺微微一怔,才辨别出那句话原来是:
“放弃吧!你其实没有你自己想得那么正义!”
吞噬了盲女魂魄的洛图,逐渐平息。合起的画轴,静静地落在地上。
回过神的叶诺,看着洛图,心里逐渐泛起愤怒和难过,一个巴掌就向木鬼打去。木鬼丝毫没有躲开,被打了脸庞,嘴角只微微一抽。还是那幅无所谓的模样:“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我就是块木头,不疼!”
“你!”叶诺只气得瞪大双眼。
恢复了平静的画轴就如同一个死物一般,仿佛刚刚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个可笑的梦。
“叶诺你已经尽力了,你本来的责任就只是将这些怨灵收入画中,真正能渡为画灵的魂魄本就寥寥无几……”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木鬼面对强烈地质问,眼神黯淡,只沉默不语。叶诺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痛苦而又茫然的无力感,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失望道:
“原来是这样啊……”
正在两人陷入僵局的时候,洞内似乎又有些微的声响。
“那盲女还在?”木鬼不禁吃惊道。
“不是,这个是人……”
等二人真正看到那人时,倒是大吃一惊本以为或许又是个难缠的人物,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相貌清秀,瘦瘦弱弱的女子。
那女子见到他们也是一惊,但随即就镇定下来,等看到洞内的场景,心中已是了然,眼中隐有泪水,但仍强忍着,后才问道:“她已经走了是吗?”
叶诺早已恢复以往神情,依旧是之前那个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模样,只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走到那石台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石台之下的一个暗格轻轻弹出,女子十分小心地从中取出一个匣子。接着便捧着那匣子向外面走去。
“二位请随我来。”
叶诺和木鬼慢慢跟随那女子,依旧是通过那弯弯绕绕的道路,可再出洞口之时却是别有洞天,入眼的是漫天的桃花,只是略有突兀的是桃林之中那孤零零立着的墓冢。
女子轻轻打开匣子,随手撩拨,一串空灵的琴音传出。身后的那座诡异的山瞬间变了模样,此时木鬼和叶诺才恍然大悟,那荒谬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怨灵终其一生幻化出的一个虚拟景像,不过随意一串琴音便可将这幻境转为了虚无。也只有那一片桃林和孤冢才是真实的存在。
女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轻轻拂过墓碑,才慢慢道:“师傅一生悲苦,你们或许无法理解,她总是说自己是幼时就被父母抛弃,换了粮食,但其实真相更为残酷,饥荒之时人人都吃不饱,人都饿得皮包骨又有谁会傻到拿几袋粮食换一个幼童,她的父母原本是要将她煮了喂给自己的弟弟吃的,只不过是师傅聪慧便自己逃了出去。她不愿恨自己的父母,也不愿承认是自己抛弃了家,似乎便慢慢更改了自己的记忆。后来被听吾阁收留,还以为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到了一个好去处,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又进了一个虎狼窝罢了。”
“进来的小女孩,按资质划分,有的为奴,有的被教为娼为妓,天赋高的虽能识字读书,修炼秘术,却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用来排除异己的棋子,更好的若是能走到那最顶层之时,等修炼到最顶层秘术,便也要受那剜眼之刑。那年被选中的人中一个是师傅,另一个便是阿诺。”
“或许就是因为太聪慧了,她们二人在周围女子都没有醒悟时,就早已弄明白了听吾阁是个多么恶心的地儿。”
“师傅和阿诺那年本是约定好了要一起逃走的,只是被人骗了。拿了一张没用的图在地宫里弯弯绕绕走了数天,出口没找到,倒是碰到一大堆的毒障、机关和暗箭。”
最后还是被逮了回去,就如同叶诺在画境之中看到的一般,只是阿若被剜眼,而阿诺也再没了踪影。停顿了一会儿,那女子才又道:
“这坟是阿诺的,用自己的命换了师傅一命,只不过倒也骗了师傅一辈子。”
叶诺内心不禁对这女子感到有些奇怪,她一口一口的叫阿若师傅,看相貌比那阿若小不少,究竟是从何处将这其中的隐情了解得那么清楚的。
可尽管叶诺心中有种种疑问,嘴上却也只是问道:
“她自从当了阁主之后就再没走出过听吾阁吗?”
女子淡淡的一笑,可却依旧掩不住那满眼的悲伤。
“师傅至死都在等阿诺来接她……”
女子沉默不语,又回想起刚到阿若身边时的情景,那年的桃花开得也是如今日这般的灿烂,
“师傅,今年阁前的那棵树,花开的甚好,您要不要出去转转。”
“出不出去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啊?”
“眼睛早就没了,花开的再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您还可以闻一闻花香,摸一摸树叶的……”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声音却也越说越小,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半天才又嗫嚅道:“我……其实……就想,师傅您能不能……别总这样憋着自己……”
那时的师傅还不是一个没了神志只知发疯的怨灵,她还会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那双眼睛尽管看不见这世间任何事物,可却也始终藏着她无法理解的的情绪,她觉得她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静静想了很久很久,才恍惚想起师傅当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语音微弱,好似一切都是那般的云淡风轻,又好像一切都是那般的坦然无畏。
“我……不需要了……”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她突然回过神来,心中只觉一片舒然,才又向叶诺缓缓说道:“多谢画师了。”
叶诺微微点头,女子淡淡微笑,身形渐渐变得缥缈虚无,再回首也已无孤坟,微风拂过,带着些许淡淡又有些微甜的桃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