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跳下车再进去纸镇,三叔和唐警官没有拦我,只是长乐一把拉住我,恳切的说道:“长生,她真的不会回来的。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长乐似乎知道什么隐情,却欲言又止,我急得很,看他想说又不能说的样子恨不得把他倒过来,把肚子里想说的话像倒豆子一样都倒出来。
“长乐,我们是一家人,这个唐警官也是来解救你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三叔说,“不说能把长生急死。”
“长生,大娘她不会跟你回去,因为……”长乐终于鼓起勇气般的说,“她在这里也有一个家。”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你妈在这个小镇也有一个家,还是开纸器店的。”
三叔也不信,他问长乐是不是看错了,长乐说那是我大娘,我能看错?
长乐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场自己的婚礼,然后迷迷糊糊的就到了这个小镇,一开始的一两天都是昏迷不醒的,隐约觉得有个人在给他喂水喂稀饭,那时候他在垂死边缘,却也感觉到这个人给他带来的温暖。
他醒来后,发现那个照顾他的人就是我妈,但是她好像不想和长乐面对,长乐苏醒后,她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他。
长乐说他大病一场醒来之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最让他难以接受的变化就是,他能唱戏了!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来就不喜欢唱歌,更何况是咿咿呀呀拿腔拿调的唱戏?
他总感觉自己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这个人能歌善舞,还是个女的。可感觉只能是感觉,那女的到底是什么样,他也不知道。
他在这个小镇范围内可以走动,但是平时他被几个人看管着,加上身体弱,想跑也跑不了。在跟周围人接触的过程中,长乐发现这个小镇的许多秘密。
第一:小镇上多半是纸人,只有少部分的居民,而且这少部分的居民当中,许多人跟长乐一样,也是唱戏的人。这些人有的五大三粗,有的风烛残年,怎么都不像是唱戏的人,可偏偏都会捏着嗓子唱一曲。
第二:小镇的居民以扎纸人和唱戏为主要营生,从来不下地不做别的生意,这段时间天天排戏唱戏,一个阴森森的小镇活脱脱就成了一个梨园。
第三:也是长乐发现的让他最震惊的事情,我妈在这个小镇上混得如鱼得水,开了一家纸器店,下午还领着一群人唱戏,跟戏班班主似的!
我打断长乐:“长乐哥,你一定是看错了,我妈怎么会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她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她离家不过十几天,她基本不会社交,她怎么会跟陌生人打成一片?你说她还唱戏?她连话都不会说,她怎么会唱戏?”
长乐说:“长生,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完,大娘是不会说话,但是并不影响她和那些纸人的交流,这个小镇就她和纸人的交流最顺利。我一开始也不相信那就是大娘,可是她有意无意的躲着我,要是别人,她为什么躲我?我去偷偷的看过,她在那个纸器铺子里就像跟自己家里一样熟悉。我也想不明白,长生,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我就不会这么头大了。长乐的样子不像说假话,我也确实在小镇上找到了我妈,但是临到关头狸猫换太子,我妈被换成了一个纸人。
三叔说:“按照长乐的说法,长生的妈如果在这里生活得好,较之以前的生活有了提升,她当然是不会回去的。可问题是这里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生活的地方。长生,你见到你妈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脑袋大得很,我说道:“她还是原来的样子,见到我哭得不行,哪儿像是在这里过得好的样子?”
“我相信长乐没认错人,长生也没认错人。”三叔说,“可这事不对劲,长生妈从来没出过远门,怎么会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混得那么好?还成了梨园班主了……这事蹊跷。”
我想起在石头村地下墓穴水晶棺材里的那对新人,那里面的新郎都可以出来袭击沐珺,新娘为什么不能出来?
难道在纸镇的女人不是我妈,是那个新娘子?
只是唐警官在这里,我没有把这事说出来。
对面拱桥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唐警官说:“不好,那些人追上来了,我们赶紧撤!”
三叔没有犹豫,加大油门,越野车很快就把那些人甩得看不见了。
“林长乐,麻烦你把这里遇到的情况都用书面的形式写一份材料出来。”唐警官说,“这些东西交给警察,我们会来调查的。”
长乐没理会唐警官,而是问我:“长生,我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慧英呢?我爹妈他们有没有担心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长乐说这件事,长乐只记得自己的婚礼遭遇了刘老头的葬礼,就连蒲道官这个人都忘了。
他忘了太多的细节,更加让我无从说起。
三叔说到家再说吧,长乐从三叔的脸色上捕捉到了什么,更加焦急的追问,问三叔要电话给家里联系。
“长乐……”三叔顿了顿,放缓了车速,声音低沉的说道,“三合院里,就只剩下你了。”
“你说什么?”长乐激动得拍打前排的座椅,声嘶力竭的问道,“三叔,你说什么?我爹妈我媳妇他们怎么了?”
“长生,你告诉他吧。这些事他总要面对。”三叔把这个艰巨又残忍的任务交给我,我喉头打哽,什么也说不出来,紧紧抱着长乐,他在我怀里使劲挣扎,又打又咬发泄着自己的悲痛,我任由长乐的发泄,依然紧紧抱着他,拦着他去撞自己的脑袋。
能发泄就发泄出来吧,我想,长乐早晚要面对,还不如让他早点知道内情。
但是发泄后的长乐让我更加揪心,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个雕塑似的,心里被掏空了的感觉我知道,长乐就现在就是一个行尸走肉。
过了好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我……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灭了。让我走吧,让我跟他们走吧……”
车里一片沉默,我们进入城区已经是半夜,把唐警官送到目的地,他约了明天我和他见面,说要给我谈些事情。
我们往三叔的家开去,没走多远,长乐咳嗽了两声,忽然就开始唱歌。
他发出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细细的嗓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三叔把车里的灯开着,是想用光明来吓一吓那个唱歌的女人,可是那歌声非但不停,还越唱越起劲。
“三叔……”我小声说,“能不能想个办法?”
三叔摇摇头。
我一路都是握着长乐的手,我担心他自残或者跳车,那只手一直都是冰冷的,怎么捂也捂不热,我想起之前长乐的情况,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唱戏的女人霸占了长乐的身体,同时也继承了长乐的思想。
那这个人就只是一个打着幌子的长乐。
真正的长乐在那场婚礼后就死了,所以他忘记了婚礼后到纸镇之间的事情,到了纸镇之后,唱戏的女人进入他的身体,继承他的记忆,长乐挂念家人,留着最后一口气,得知了家人都死了的消息,绝望的走了。
所以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我看着长乐,他唱得婉转凄凉,嘴巴一张一合,喉结上下滑动,阴柔的样子越来越像一个女人。
唱完了一首,他又换了一首接着唱,唱的什么我一句也记不住,反正不是现代的歌曲,像是老上海滩的舞曲。
三叔把车开得很快,我估计他是想把长乐带回去给沐珺看,沐珺是驱鬼师,判断力很强,也有办法治治。
这个女人很嚣张,三叔有法术在身她都不怕,就跟挑衅似的一曲接着一曲,唱得我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给他喝水,不然能把他喉咙撕破。”三叔说,“这是做的什么孽!”
我给长乐喝水,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他喝水也是无意识状态,还在继续唱,我捏着他的嘴巴强行给他喝下去,帮他擦嘴的时候,他忽地就停下看了我一眼,他双眼微动,对我抛了一个媚眼,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
这个表情把我吓了一跳,水瓶直接从我手上掉落,撒了我一身的水,三叔从镜子里看到我的异常,连着按了几声喇叭,他是提醒我不要慌张,马上就要到家了。
三叔呼啸着把车开进了别墅大门,一进门我就看见沐珺站在那里等着,三叔一定是提前通知了沐珺,他冲到沐珺身边停了车一步跳下去,把后排车门打开,一把拉起了长乐。
“我自己走。”长乐淡淡的说,声音又恢复了他自己的声音。
三叔愣了一下,我们两人一人一边拉着长乐,长乐却说要自己走,三叔没放手,说第一次来家不熟悉,他身体又不好,让我们扶着进去。
长乐也就没挣扎,直愣愣的就跟我们进去,经过沐珺的身边,长乐停了一下,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声音。
“哼。”
明显也是不把沐珺放在眼里。
进了门,长乐一甩手,自己径直就上楼去,倒是把我们三个给愣住了。
“又请了一尊大神回来。”沐珺说,“绝尘,你收获不小啊。”
三叔皱着眉头说:“沐大师,你没看出来那是之前的那个纸人吗?不对,就是那个纸人的真身。”
沐珺看着长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摇摇头说道:“我没看见你侄子,我就看见一个戏子。”
“我就知道沐大师眼光毒辣。”三叔说,“那是我亲侄子,是我二哥家唯一活着的人,我知道有问题,但是我一路都下不去手,只能带回来给你。”
“我也无计可施。”沐珺一摊手,“不过,我可以帮你试试。”
三叔说无论怎么试都可以,千万不要伤着长乐。
“死人是不会受到伤害的。”沐珺说,“绝尘,你是当局者迷吗?你看不出来那已经不是长乐?”
沐珺的话让我和三叔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