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契魔屠......”
星修子的声音低沉平缓,好似喃喃自语。
“所以我就必须死?”
“即便我是运气不好才被烙印附体;即便我比世间所有人都更厌恶这该死的烙印;即便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错误的灾难......”
“我都必须死?”
“只要是契魔屠,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本心如何、男女老少,襄人钺人。都一定要斩尽杀绝吗?”
听到了白星河口中的三个“即便”、三个“无论”。星修子沉默了下去,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出心中所想。忽然,他的声音变得铿锵激昂起来。
“是的!”
“因为你是契魔屠!”
“所以就必须死!”
“不知道别的契魔屠如何,你......”
“必须死!”
......
是自己故意将那把剃头修眉的小刀落在白星河脚下,让他能悄悄割断身上绑着的绳索。
是自己故意用闹春母狗的浊血污了纯阳钉的灵性,是自己故意在封魔符上做的手脚。才让他仍有尝试逃脱的体力。
是自己在白星河身上留下了神识烙印,才好循着自己神识的气息一路寻找至此......
这一切都是星修子做的!
所以他那铿锵激昂的语气并不是在回答白星河的话,而是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去杀死一位契魔屠,再用剥皮小刀一点点夺走白星河的魔契烙印......用以修补自己破损的灵根。
虽然星修子早已做好了一切布置,他更希望白星河可以跑掉。即使自己失去了一次机会,但却不会因为违背良心而污损道心。他希望韩师姐先遇上白星河,希望白星河被泗临城的守备军将发现,希望......
但自己这拙劣的计划居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白星河竟然一个人顺利通畅的跑了这么远,避开了所有有可能让他暴露行踪的人和事儿,最后又钻进了这个......只要自己站在另一边,就会成为死胡同的小巷。
或者,这不是自己要杀白星河夺取烙印,而是天要绝他。这魔契烙印不是自己杀人夺宝抢来的,而是自己从天诛之人的尸体上摸来的。
那就......
做吧!
星修子拔出灵剑,沿小巷大踏步狂奔。踏步时溅起无数残雪,身后雪雾翻飞!
右手于奔跑中挽了个剑花,对准白星河咽喉便刺!
体内幽冥气枯竭,被纯阳钉封印时所伤的受损烙印也没有恢复一丝一毫。白星河习惯性的伸手想要抓那灵剑,可无往不利的腐蚀性灰白死气稀薄稀薄寡淡。不及平日里的十之一二。就在灵剑剑尖即将临身之时,白星河猛然一跃!
高高跳起的白星河避开了致命一剑,斜着身子,双腿用极快的速度踩踏墙壁前冲。由于这巷子很窄,白星河反复蹬踏墙壁,于小巷两侧墙壁中来回跳跃。居然就要逃出巷口。
星修子转过身,金丹修者体内收摄的天地灵气奔涌而出。对着白星河的背影凌空一剑斩下!
一道散发着微弱青光的剑气斩过,泗临城的落雪似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以此剑气为界,面前百丈远处的风雪被一分为二。没有落雪遮挡,白星河的背影越发清晰的照在了自己的眸子里。
这只有刹那短的时间在星修子眼中却长过数个呼吸,保持着一剑斩下的动作一动不动。心中默默等待着“庚金剑气”穿过白星河身体时那斩骨断筋的声音。
随师父游历的那许多年,星修子斩过匪徒,杀过污吏。甚至还曾刺死过一名伪装成襄人的金钺境探子。除魔卫道,他并不在意手上染过多少鲜血。
但他曾经杀过的都是恶人,而今天......他不喜欢自己的所做所为。对方是不是契魔屠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白星河胸口的那枚烙印。为的是自己的私心。
但自己有得选么?
修行止步不前,玄星观同门师兄弟的排挤,恩师莫震子的期望,甚至是土窑城里年迈父母的期盼......
既然契魔屠的命运就是毁灭,那就让我来做吧。
当啷啷!
并没有听到庚金剑气斩断骨肉时特有的令人不适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金铁交鸣。
星修子抬起头,只见巷口处多了一个骑着黑马的男子。由于手中马刀太长太重。当星修子抬起头时,那人手中的马刀已经深深砸进地面,尚未收回体势。
没感受到一丁点天地灵气、修者灵力,甚至是契魔屠的幽冥气息。纯粹凭借肉身武技蛮力一刀破去自己所能挥出的最强一剑......
“竟然是......”
星修子自语着迟疑了不到半个呼吸,转身钻进了漆黑的小巷。再次用出“缩地”之术,每跨出一步,身形却会前进五六丈远。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直到此刻,被他一剑斩开的落雪才又纷纷落下。恢复了曾经那茫然雪夜。
而这时的赵羁横也认出了他的身份,土窑城里张云崽子的发小玩伴儿,郤修然。既然都是故人,对方又跑了个干脆,赵羁横也没时间去追。翻身下马,一把挽住一扑倒地的白星河。
以一种极其少见的激动口吻,颤着声音道。
“白将军!”
“你......真的是你!”
“你竟然还活着!”
“你也成了契魔屠?”
“这都是......”
......
“啊呀呀,你这千刀万剐的赵羁横!”白星河完全没有感谢救命之恩的意思,两手死死抓住赵羁横的手腕。沿手腕附着而上的灰白死气竟然比之前尝试抗衡修者时还要浓密三分。“就是你这该死的契魔屠毁了我们整个骁骑营!一千铁骑,一千个兄弟同袍,全死在了你这煞星引来的冥骸海中!”
“你,啊呀呀,你竟然还有脸叫我白某人名姓!”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让你去九泉地下跟死去的弟兄们交代吧!”
灰白死气蜿蜒而上,赵羁横穿着的月能铠甲泛起青幽幽的光,月能遮蔽下,虽然不会被对方的魔契能力腐蚀,但却又挡不住这灰白气息。
于是这灰白死气直接渗透进盔甲内部,开始腐蚀赵羁横的手臂。
“白将军!你这又是何苦?”
“骁骑营都是冲锋陷阵的耿直汉子,我这参领也只是一个莽夫,哪里知道修者的破事儿?”
“一战倒下,当我再次苏醒时身上就多了这一块疤。我并不知道它是魔契烙印才重返军中......我......”
......
一个是灰白死气,主腐蚀!
另一个是完全无形的某种气息,主生机!
妙用属性完全相反的两枚魔契烙印各自运行,于雪夜之下较力对峙。虽然那主腐蚀的魔契明显拥有更强的杀伤力,更适合战斗。但白星河毕竟虚弱,体内幽冥气枯竭。
赵羁横盔甲下的手臂衰老、腐败,又重新生长出新的血肉。如此反复循环。
......
二十几年前,赵羁横作为骁骑营参领,带着千人铁骑随襄王大军于浮溟山下约战金钺金军。而白星河是他的副将。赵羁横混战中胸口受到了致命的必死一箭。
赵羁横愿为襄王朝肝脑涂地,愿为襄王舍身捐躯。死在浮溟山下,乃是他作为军人武者的荣誉。
但不知缘何,赵羁横在经历了一阵“黑暗”的梦境后,竟然醒了过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一箭穿心的必死创口就变成了一道疤。
翻山越岭寻回襄王军帐,在感慨自己好运气的同时,一如既往的带着一千兄弟骑马冲杀,为襄王建功杀敌。
剑在人在,人在命在,命在君在!
作为襄王朝四品武将,生生死死见得多了,也见的惯了。
但就是从那时候起,他胸口的伤疤开始慢慢变化。从红肿,到疤痕,到纹路,到......烙印。
那时候的赵羁横根本不知道任何修真门派的事情,更没听说过所谓“契魔屠”这样的词儿。伴随着每日越来越重的刺痛,他每每感觉身边阴森鬼气环绕。
但军者不敬鬼神只忠君。
赵羁横对各种鬼神之事毫无想法,甚至觉得有鬼神暗中帮扶襄王朝大兴,助臂伐金钺。
直到某次,浮溟山下,持续了两个月的不停战斗。襄军大捷,共计屠戮金军万余人,俘虏二千。作为骑兵,偏重阵前冲锋,机动阻敌的骁骑营功不可没。
夜晚,骁骑营把酒犒劳三军之时,忽然阴风大作,有金军偷袭!
丢下酒碗,整军再战!但这次的敌人斩之不死,杀之不尽。除非将对方砍碎,不然就会晃晃悠悠着继续站起来。这不是偷营的敌人,这是白天被杀死敌人的骸骨!
骁骑营扎营处距主营不足百里,对骑兵营来说,只消半个时辰便能赶回主营,求得支援。但这一路上......数不清的骸骨,有金军骸骨,有襄军尚未来得及埋骨的同袍尸骸,一步一阻,三步一难。
当赵羁横带队冲杀一夜,即将到达主营之时天已大亮。所有尸骸僵尸便自己重新倒了下去,复归尘土。
而此时,赵羁横骁骑营千人铁骑只剩下了二三十人,零零星星的跟在自己身侧。副将白星河也被冥骸之海淹没,不见踪影。
就是这夜里一路上所感阴风、烙印刺痛,甚至是尸骸们呢喃的话,才让赵羁横明白。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千人铁骑弟兄不是死在金军手里为襄王朝尽忠,而是死在了不人不鬼的自己手里。
也就是那一晚,赵羁横离开襄军。开始作为流浪武者四处调查魔契的线索。
他并不知道,白星河还活着。
......
PS:三千字,补上昨天的空缺:)
日更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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