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加炭上锅,添汤上菜。
红汤滚沸,热气蒸腾。红辣椒和青菜、葱白于老汤间上下翻腾沉浮。
鲜肉片在汤中滚过,雀儿往嘴里放上一片,满口油香,眯眼呵出几口热气。口腹之间尽是暖意,连秋意都淡了。正抬头加菜伺候少爷,只见张云歪着身子,一只手夹菜,吃的唏哩呼噜作响,满嘴流着红油。
大咀特嚼之间,眼睛却专注的盯着他不知啥时候铺在桌面上的草纸。就像吃饭时还不肯丢下手里玩具的孩子,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就算雅楼只是个下作的风月场,但少爷毕竟是少爷。大门大户,张家香火单传。竟然莫名其妙祸从天降,受了这许多委屈。而自己......原本也是官宦之家的大小姐,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闺阁,过着富贵的生活,等待着平凡的缘分。
如今......
造化若要弄人,气运怎会由己。
这一路自己实在太累了。担惊受怕,生怕又有修者作怪不说,还要同个妖精一路同行。简直莫名其妙。
偏偏这少爷又不成器,一路上带着少爷就跟带个顽童一般。就说伺候少爷是自己本分,但少爷他生活起居一概不能自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看什么都新鲜,又好热闹又极能花银子。雀儿一路上简直操碎了心。
看似三人同行,但真正的“人”好像也就自己一个。少爷就是个大小孩,七怨是个神神叨叨的妖怪。
想想归途,土窑城千山万水。想想未来,襄境内都不知如何容身。
身累,心也累。
但想来想去,雀儿又想起逃出五行剑阵时少爷那舍身一脚。又觉得心头发暖,之前几口红油火锅的热辣劲儿似乎都更胜了一筹。
时运、缘分如此。一个弱女子,罢了。
感概间雀儿仍不忘本分,又赶紧替少爷捞了一碟肉片蔬菜。抬头看到七怨时,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怪不得七怨非要吃什么火锅,原来她只是想吃生肉片而已......
......
越怕啥,越来啥。
就在三人热乎乎吃着火锅的时候,张大少爷忽然丢了筷子,单手啪啪的拍着平铺于桌上的草纸。
“本少爷真是天才!总算让我给想出来了!”扭过头,对着正给其他食客端菜加炭的饭馆伙计问道,“咱这小城里最好的铁匠在哪?小爷我要打造点精细物事儿。还有木匠!最好的木匠在哪?要最好的!咱不差钱儿!”
不差银子......
不差银子......
不差银子......
雀儿夹菜的筷子凝固在嘴边,一缕红油顺着嘴角往下流,就跟吐了血似的。
“小爷您有所不知,咱峪沂城是个小地界,咱这儿没有拿的出手的铁匠铺。木工活儿的话......也就城口有个棺材铺。您进城的时候应该看到过。”
“哦......还真不怎么样......”这是张云说的。
“如此最好,我们还急着赶路。”这是稍微放下点心,雀儿说的。
......
张大少爷举着手里画了很多乱七八糟图画的一沓草纸,想了想自己从塔林寺逃出来这一路穿城过巷的经历,各种贩卖摊位、临街商铺的价格。心里稍微盘算了一番。
想重新给自己打造一个说得过去的左臂......恐怕没有七八十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他这稿子画的乱,上面有道门符箓,各种没人看得懂的记号、描线。但每页上肯定都有类似手臂一样的东西,要说画的是啥七怨和雀儿倒也猜的出来。
斜眼瞥了瞥,七怨悠悠道。
“好弟弟,你要是想找上好的木料......姐姐我倒是知道哪有,近的很。只不过你得给姐姐点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帮你做假肢,换你的断臂下酒。好弟弟,这买卖干得过吧?”
雀儿细眉倒竖,眼睛快喷出火来了。她同七怨之间,原本在逃难中建立起来的“友谊小船”即将翻船。
又往嘴里放了几片扔挂着血丝的牛胸口肉,七怨慢条斯理的吃着。
“我又不是没说过,我尝过味道了,那节断臂不是张云的!”
听着仨人的话,饭馆伙计只觉脊背发寒,已经不敢说话,小心的撤下去了。心道,这两年蛮横的修者自己也见过几回,但今天这是啥?莫不是闹妖精了吧?
“雀儿,给她!修者都怎么祸害我你也都见了,我就说了,这破烂玩意儿我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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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留着,那怕等你老了,大限的时候陪葬也是好的!”
“你,你你你,你不可理喻!”
看着“小两口”拌嘴,七怨的心情明显更好了几分。又吃口生肉片,摸着自己眼睛下的几道“疤痕”。漫不经心随意道。
“不要也罢,你给姐姐些银子,姐姐我就教你。”
“你要多少?”这次不是张云问,而是雀儿咬牙切齿的接口。
掰着手指头,“不多,五十两银子。”
“拿钱,给她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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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子卡的可谓恰到好处,雀儿手里还有七八十两银子。一匹马十五两。张云乃是契魔屠,必然吸引冥骸。所以这二人要是打算回土窑城,一路上就离不开七怨这个“僻邪”大姐。如果骑马也少不了七怨的份儿,至少买两匹。
再给上七怨的五十两银子,雀儿正好两手空空。
“不给,一两银子也没有!”
“赶紧,赶紧拿钱!我才是少爷!钱是我们雅楼的,怎么花都要听我的!”
“你,那你,你......”雀儿越说越恨,“好,你是少爷,那少爷你干脆把我卖了吧!”
......
张大少爷越想越气,雀儿这丫头实在是没大没小。天天护着银子不让自己痛快不说,还总把自己从床上踹下去......正憋气间,张大少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嘿嘿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