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悠闲的倚坐在湘妃竹榻上,陶嬷嬷坐在竹榻前的脚踏上,两人说着闲话。
两个小宫女站在桌旁,拿着针穿茉莉花球。
张国忠快步走了进来,太皇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就吩咐那两个小宫女将茉莉花球挂到帐子里去,那两个小宫女忙拿着花球进了里间屋子。
张国忠这才凑近太皇太后,回明了大长公主将潋滟送到思过院一事。
昨天潋滟受罚的事情太皇太后早就知道了,如今听了张国忠的话,太皇太后沉吟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张国忠见太皇太后如此,默然退到一旁。
倒是陶嬷嬷听了,似乎略有所动。
太皇太后慢慢闭上了双眼,口中却问道:“你似乎很关心那个丫头?”
陶嬷嬷闻言,忙答道:“奴婢教过那姑娘一段日子,那姑娘虽然瞧着柔弱,可性格却刚强着呢,奴婢倒是很喜欢她的性子。”
太皇太后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可她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在潋滟的事情上,她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她太轻视楚晔了,所以现在她才选择了袖手旁观。
突然门外的小太监禀道:“太皇太后娘娘,陛下派人送东西来了。”
太皇太后闻言,忙睁开眼睛,对张国忠使了一个眼色。
张国忠忙出去将来人带了进来,太皇太后看时,见来人却是来喜。
来喜上前给太皇太后行了礼,道:“陛下今早下了朝去御花园走了走,因见碧波池有长成的莲蓬,特意命人摘下几个,命奴才送来给太皇太后娘娘尝鲜。”
来喜说完,从提盒里拿出了一个白玉盘,盘中放着几个翠绿欲滴的莲蓬,翠绿洁白,煞是夺目。
张国忠忙接了过来,呈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拿起一个莲蓬,笑道:“还是皇上孝顺,连这样的小事都想到了。”
来喜忙答道:“娘娘慈爱,陛下才能如此。”
太皇太后笑骂道:“你这小鬼头,倒是嘴甜。”又吩咐张国忠拿一两银子赏给来喜。
来喜谢了赏,躬身退了出去。
待来喜回到上书房,就见楚晔正坐在书案后看奏折,来喜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楚晔连头也没抬,问道:“太皇太后娘娘做什么呢?”
来喜道:“太皇太后娘娘正和张总管还有陶嬷嬷说话呢。”
楚晔点了点头,依旧低头看奏折。
来喜站在一旁,有些猜不透楚晔此时的心思:昨晚自己将潋滟受罚一事禀明了楚晔,但楚晔只是沉默不语;今早自己又将潋滟被撵到思过院一事回明了,没想到楚晔竟带着自己去了御花园,又派自己去了永信宫,自己委实想不明白楚晔的用意究竟何在?
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道:“萧先生来了。”
楚晔闻言,这才抬起头道:“快请先生进来。”
小太监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就见萧长河走了进来。
那萧长河行过了礼,就拿出一幅卷轴道:“陛下托付草民的事情草民已经办妥了。”
楚晔拿过卷轴,展开看时,不由心中一恸。画上所画的正是卫婕妤,画上的卫婕妤栩栩如生,宛若生平。
原来卫婕妤亡后,宫内画师为卫婕妤画了数幅画像,楚晔均不甚满意。后来楚晔听说京中有一名士雅善丹青,尤攻仕女,特意派宫监拿了卫婕妤的画像去找那名名士。不想那人却是一名狂士,因派去的宫监倚势欺人,所以将那名宫监赶了出来,无论无何都不肯为卫婕妤画像。
楚晔无法,辗转得知那名画师是萧长河的朋友,因此特意拜托萧长河前去通融。
萧长河如今拿了画像来,楚晔见了,心中未免有些悲凉,因此只是望着画像出神。
萧长河见楚晔如此,不肯再留,拱手行了一礼就飘然而去。
楚晔令来喜将画像挂在了上书房的墙上,望着画像,口中喃喃道:“静姝,今后你就在这里陪我。”他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孤寂与悲凉来。
楚晔在上书房坐了一天……
夜已深,来喜小心翼翼的问道:“快二更了,陛下也该早些歇着了。”
楚晔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看了来喜一眼,来喜吓得忙噤了声。楚晔见来喜如此,不由笑了,站起身,视线不经意间对上墙上的画像。
一见画中的女子,楚晔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楚晔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迈步朝外走去。
来喜有些吃惊的跟在后面,暗思道:这些天楚晔都是在上书房歇的,此时楚晔朝外面走去,难道是要皇后那里?
来喜正在胡思乱想,突然楚晔转过身来,道:“朕出去走走,你留在这里吧。”
来喜闻言,不由越发的吃惊,可却又不敢违背圣命,因此也就停住了脚,只是看着楚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楚晔出了上书房,从守门的小太监手中拿过一盏灯笼,一个人提着灯笼,慢慢朝后面走去。
夜已深,虽是夏夜,可也有几分凉意。
楚晔慢慢的走在皇宫的小径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心中一片宁静。
北苑到了,夜色中的北苑看起来格外的荒凉:两扇破旧的大门,院墙上满是剥落的痕迹,甚至还有几道纵横交错的裂痕,墙头上长着几株野草,更是平添了几分荒凉的意味。
楚晔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推了一下大门,“吱嘎”一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本有两个年老的宫女守在北苑,因北苑平时罕有人至,加上年高贪睡,这两个宫女早早就睡下了,因此并没有人知道楚晔来了。
楚晔倒是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今天自己会来这里,也是适才见了卫婕妤的画像,不由想起潋滟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院中的草许久没人除了,已有半人多高,连院中的路也被湮没了。楚晔迈步进了院子,走了几步,突然只听一声凄厉的啼叫,有一只鸟儿从草丛中飞了出来,楚晔倒是吃了一惊。
院中的几间屋子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一间屋子从窗纸透出些微光亮来。
楚晔迟疑了一会儿,随即迈步朝那间屋子走去。
破落的屋子在夜色中竟显得有几分怖人,楚晔走到门前,站住脚,伸手想要拍打房门,却发现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狭窄的缝隙,透出几丝光线来。
楚晔轻轻推开门,才发现原来是门已经破损了,所以合不严。
楚晔进了屋子,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楚晔不由屏住了呼吸。
屋内的陈设出奇地简单,东面放了一张床,床上悬挂着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床帏。
屋子的正中摆了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光亮如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摆设。
楚晔将灯笼放在桌上,霎时屋内明亮了许多。
楚晔走到床边,见床上躺着的果然是潋滟。
床上的被褥早已破败不堪,潋滟裹着一床暗红色被子,被子上缀满了补丁。潋滟身上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袍,衣襟散乱,带子胡乱系着;头发蓬乱,有几丝头发紧紧的贴在脸颊上;脸颊有些发红。
楚晔见潋滟如此,目光不由变得复杂起来:楚晔知道潋滟是太皇太后他们意欲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连带潋滟也恨了起来。可一见了潋滟那肖似卫婕妤的容貌,爱屋及乌,自己的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柔软。
潋滟不安的动了一下,楚晔见潋滟的脸颊越发的潮红,不由伸出手去摸潋滟的额头,只觉得她的额头滚烫。
楚晔收了手,此时的潋滟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可怜,那样的无助。楚晔不由想起潋滟的话来“奴婢只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宛然在目,楚晔的心不由软了下来,自己要纳崔家之女为妃,也许在太皇太后他们的眼中,潋滟就成了毫无用处的弃子,所以他们才会将她丢在这里任她自生自灭。
楚晔望着潋滟,她在人前总是那样的坚强,可此时的她却是那样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楚晔四下里看了一眼,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铜盆。楚晔如获至宝,拿起灯笼和铜盆就朝外面走去。
恰好北苑的西南角有一口井,楚晔拿着铜盆走到井旁,挽起袖子,打了一桶水上来。
那个铜盆也不知道多久没用了,早已看不出铜盆本来的颜色。井水倒入铜盆,立刻变得浑浊不堪。
楚晔顾不得许多,拉住龙袍的袖子,用力一撕,袖子就被撕了下来,袖子上绣的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立刻被撕成两半。
楚晔用衣袖用力的擦着铜盆,直到水变清了才罢。
楚晔端着一盆水进了屋子,又将自己的帕子浸湿,替潋滟敷在额上,直忙到四更多天,潋滟的烧才退去。
楚晔疲累至极,趴在床边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一缕晨光透过窗纸射入屋内,潋滟勉强睁开酸涩的眼皮,没等潋滟神智清明,她就看见有一个人正伏在自己的床边,而且那个人是一个男子。
潋滟骇得几欲叫出声来,亏得还有一丝神智残留,才将那声惊呼咽回口中。
等潋滟看清了那名男子是谁,不由越发吃惊,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深邃的轮廓,挺直的鼻梁,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不见了往日那逼人的神采,反倒平添了几分稚气。
楚晔动了一下,潋滟吓得忙闭上了眼睛。
楚晔本来入眠极浅,潋滟一醒他就醒了,因被潋滟看得有些不自在,楚晔故意动了一下。
楚晔坐起身子,看了潋滟一眼,嘴角边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潋滟虽然双目紧闭,可她那起伏不定的胸口,还有那如羽扇般扑闪的双睫却已经出卖了她。
楚晔本想再逗弄逗弄潋滟,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