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微微一笑,道:“何家本是云州名族,故此云州土地多为何家所有。”
楚晔听了,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寒意。
潋滟不等楚晔开口,又接着说道:“云州的气候适宜种植棉花,而棉布价格腾贵,故此何家倚势侵占农田,用于种植棉花,谋取利益,此事乃奴婢所知。至于何家究竟有多少地,奴婢无从得知,不敢妄对。”
楚晔只是吃惊的看着潋滟,屋内的太监、宫女更是一片讶然。
潋滟仿佛一无所觉,只是静静的站着。
楚晔看着潋滟,眉宇间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自己有意试探潋滟,故此刚才并没有屏退服侍的太监、宫女。想必这些人之中必然有太皇太后的眼线。潋滟却能当着这些人说出这番话来,那么潋滟……
屋内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听见,潋滟似乎没有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神态自若。
楚晔不再问话,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楚晔的眼睛虽然在看着奏折,可心中却是异常的烦乱。他几次想屏退从人,单独问问潋滟为何会如此作答,可还是忍住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楚晔挥手令众人退下,只留来喜一个人服侍。
众人行过了礼,纷纷退了出去。
楚晔站起身,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
来喜似乎也感染到了楚晔的焦躁,不时的朝门口望去。
夜已深,窗外已是一片寂然,只有明月的清辉洒了满院。
楚晔吩咐来喜道:“宣潋滟来见朕。”
来喜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匆匆退出。
楚晔只是望着墙上卫婕妤的画像出神,画中的女子眉眼间似乎含着清愁,宛然如生,楚晔喃喃的唤道:“静姝。”
夜半独伫立,心事共谁语?
来喜的声音响起:“陛下,潋滟姑娘来了。”
潋滟一进屋,就见楚晔正望着墙上的画像出神。
楚晔因潋滟这么快就到了,不由有些惊讶。
来喜似是猜到了楚晔的疑惑,忙道:“奴才到了潋滟姑娘的屋子,就见潋滟姑娘已经等在里面了。”
潋滟微微一笑:“奴婢料到陛下今晚必然会召见奴婢。”
潋滟的眼中闪动着慧黠的光芒,楚晔心中的阴霾被冲淡了不少,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来喜躬身行了一礼,随即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楚晔和潋滟两个人,潋滟垂下眼睛,只是盯着地面。
楚晔一时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因此只是负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
两人都不说话,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潋滟突然轻笑出声,楚晔回头看向她,微挑剑眉,道:“你笑什么?”
潋滟摇了摇头:“奴婢没笑什么。”
屋内的尴尬被化去了许多,楚晔在椅子上坐了,看了潋滟半晌,这才问道:“朕问你,你知不知道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屋内的那些太监、宫女之中极有可能有太皇太后娘娘的人,而太皇太后娘娘知道了你说过这样的话,定不会轻饶了你。”
潋滟一脸平静的答道:“奴婢知道。”
楚晔惊讶的看着潋滟:“为什么?”仿佛怕潋滟听不明白,楚晔又接口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回答朕那些话?”
“因为奴婢的命是陛下救的,奴婢被人扔在思过院,任奴婢自生自灭,是陛下救了奴婢。而且奴婢现在服侍的是陛下,奴婢忠于的也应该是陛下,奴婢心里应该只有陛下才是。陛下问奴婢的话,奴婢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潋滟的神色依旧平静,连声音也听不出一丝起伏,可她的眼中却闪着感激的光芒。
楚晔的心被狠狠的震了一下,楚晔望着潋滟那琥珀色的瞳仁,里面有的是全然的信任。自己见识过了太多的猜忌,如此的信任自己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心竟被这份信任感动了。
“你回去吧,太皇太后娘娘要是因今日之事为难你,朕定会保你周全。”承诺的话不知不觉已经说出了口,楚晔的目光柔和得宛若今夜的月光。
潋滟深深的行了一礼,随即退了出去。
夜风裹着一丝凉意迎面吹来,潋滟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夜色中的乾德宫,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今天的这场赌局,自己赌赢了。
乾德宫内,楚晔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爱屋及乌,人之长情,所以自己从见到潋滟开始,心中就一直对潋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自己一直暗中注视着她,自己看到了她的坚强,她的勇敢,自己的心中因此对她也有了一丝好感。
可自己是帝王,在帝王的心中,理智永远是排在感情前面的,自己的心中对她更多的是猜忌。所以上次自己才会当着她的面在赏给崔贵嫔的点心上下药,自己更是吩咐来喜暗中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是否将此事告诉给了别人。来喜回报自己,她没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可今天的事情还是如此的出乎自己的意料,潋滟竟能丝毫不畏惧太皇太后,而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这对一介弱女子而言,又需要怎样的勇气?
自己在等潋滟的回答的时候,内心深处竟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如果潋滟选择站在太皇太后那边,自己又该如何反应?
楚晔慢慢的闭上了双眼,试图平静自己的心绪,可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中依旧很乱。
来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低声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该歇了。”
楚晔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今晚就歇在乾德宫吧。”
来喜答了一个“是”,自去安排。
第二天早朝,楚晔与群臣计议欲授崔希仁云州刺史一职。这崔希仁是崔光烈长子,与崔贵嫔是一母所生。
楚晔此旨一下,朝野大为震动。
何勖礼一党因怕得罪崔家,自是不敢公开反对。
不想,崔光烈却以崔希仁资历尚浅,不足以担当此任推脱。那崔光烈久历朝事,自然知道楚晔此举的目的何在,自然不愿平白被人利用,加上崔光烈不想与何家为敌,因此百般推脱。
楚晔早就料到崔光烈会有此举,因此只说了句“容后再议”,就没再提此事。
下了朝,何勖礼就匆匆进宫来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正在执笔练字,听说何勖礼求见,也就放下笔,说了一声“宣”。
张国忠忙亲自迎了出去,何勖礼见了张国忠,自是有一番寒暄。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进了屋。
张国忠见何勖礼有事要和太皇太后说,也就带着屋里的太监、宫女退了出去。
何勖礼见屋内无人,也就把早朝的事情学了一遍给太皇太后听。
太皇太后沉吟了一会儿,摆手道:“我早劝过你们,何家已经贵盛如此,要那么些银子做什么?可你们偏不肯听,如今可谓骑虎难下,我也没心肠管了。”
何勖礼低着头,也不敢回话。
太皇太后叹道:“皇上选的人你们作梗不同意,你们推举的人皇上也不同意,就僵在这里了。云州是大州,刺史久缺也不是一个办法。”
太皇太后说一句,何勖礼答应一声,等太皇太后说完,他不由接口道:“还请太皇太后娘娘和陛下说说情,派侄儿选的人罢了。”
太皇太后冷笑道:“你当皇上还是小孩子不成?”
何勖礼不由跪下道:“侄儿求太皇太后娘娘恩典,求太皇太后娘娘看在侄儿死去父亲的面子上,帮侄儿这次吧。”
太皇太后听何勖礼提及自己的兄弟,不由一阵心酸,沉吟了一会儿:“依我看不如就派崔希仁去。”
何勖礼迟疑道:“娘娘,这……”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崔光烈推托此事,就是不愿牵扯进来。不如就派崔希仁去,想来他自然不会多事。”
何勖礼忙陪笑道:“娘娘圣明。”
太皇太后的脸色一冷,看着何勖礼:“你们不要打量着我在深宫,就不知道你们办的那些事儿,我劝你们收敛着些。皇上如今人大了,心也大了,正要寻你们的错处,你们还偏往上撞。”
那何勖礼早吓得变了脸色,忙叩头不已,道:“侄儿知道错了,还请娘娘饶了侄儿这次。”
太皇太后道:“我想崔希仁做了云州刺史,自然不会难为你们,你们把那些占来的地还回去就是了。”
何勖礼忙答应道:“侄儿回去就办。”
太皇太后微微点了点头,何勖礼这才告退出宫。
何勖礼一走,太皇太后就命张国忠请崔贵嫔过来。
崔贵嫔知道太皇太后是为了云州一事,却不知太皇太后是何态度,因此见了太皇太后,只是请安问好,并不提及此事。
太皇太后委婉的告诉崔贵嫔,自己希望崔希仁出任云州刺史。
崔贵嫔心思巧慧,听了太皇太后的话,自是心领神会。因此崔贵嫔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等崔贵嫔回到自己的宫中,忙派心腹出宫将此事回明了自己的父亲。
云州素来富庶,云州刺史可谓一个肥差。崔光烈因不愿得罪太皇太后,所以不欲令其子就任。如今听了女儿的话,知道太皇太后乐见此事,心中暗喜。
却说太皇太后见崔贵嫔走了,就吩咐张国忠去叫潋滟。
恰好潋滟今日不当班,正在自己房中绣花,却见张国忠走来,心中明白昨日之事想来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忙站起身问好。
张国忠把太皇太后宣见的事说了。
潋滟没有一丝为难,略收拾了一番,就和张国忠去见太皇太后去了。
张国忠见潋滟如此镇定,心中不由暗暗纳罕。
潋滟虽然面上不露出一丝紧张来,可心中却知道太皇太后要除掉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简直易如反掌,自己必须小心应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