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看了床上的老人一眼,缓缓地弯下腰去,对老人躹了一躬,便转过身,轻声对马朝道:“老人既已睡着,就不打扰他了吧。”
马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那咱们出去吧。”
“等一等。”林小竹晃眼间觉得自己刚才躹躬之间,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她飞快地转过身去,定睛向床上的老人看去。
怎么了?莫不是又反悔了?马朝看着林小竹朝床上走去,微微摇了摇头,停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林小竹走到床前,低下头去看向老人的手。只见那只苍老的手紧握着拳头,放在床边。而那指缝里,隐约露出一个粉红色的布角,因这布角露得很少,而且虽然是粉红,但颜色已很旧了,旧到不注意看,都看不清楚颜色。所以站在床前如果不仔细,根本看不出这点布角来。
不管这位老人身份状态如何,想想今天的考题,那么这个布角,就很重要了。试想,是一个进入弥留之际、随时撒手人寰的老人在临终前,手里紧紧握着的,必然是他心里最惦记、最放不下的东西。而轩辕老圣上,出身世家,显贵一生,他什么东西没见过、没拥有过?何以一块褪色得看不清原色的布角,还要这么珍贵的紧紧拽在手里?可见他放不下的不是这块布角,而是这块布角所代表的人。而这布角又是粉红色的,很显然这东西跟女人有关。
那么,这个女人。是老圣上的红颜知已,还是他已去逝二十年的妻子呢?
林小竹回过头去。看着马朝,轻声问:“我能看看老圣上手里握着的东西吗?”
马朝闻言。朝老圣上的手上看去,看到那露出来的布角,愣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看了伺立在床边的丫环一眼。
马朝是现任圣上老爷子手下的得力干将,以前常跟老爷子来探望老圣上;而且今天的比赛,主办方跟床上的老圣上通过气,又吩咐过这些丫环要配合比赛的。所以丫环对他的身份十分清楚。见马朝向她看来,忙道:“那块手帕,是老圣上今天早上让我们翻出来的。拿出来后。他看了很久很久。”
手帕?听到这个词,马朝和林小竹的眼神都微微一凝。
马朝很清楚,老圣上的身体并不是很虚弱。他虽然九十多岁了,却还能在这么大的园子里走上几圈,平时更是喜欢跟人聊天,在厅堂里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今天之所以有这么一出,还是因为他老人家听到进行厨艺比赛后,感觉有趣,也想凑个热闹。便特意叫了老爷子来,跟他讨价还价了半天。老爷子考虑到二十个厨子每人问三个问题,并不会把他给累着,才有了这么一道题。否则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和年纪。便是天塌下来都没人敢来折腾他,更不要说这么一场可有可无的厨艺大赛了。
正因为马朝知道老圣上这情况,今天看到他躺在床上。装着奄奄一息的样子,每个厨子进来。他都闭着眼睛不说话,即便有厨子大声叫他。他睁开眼睛看上两眼,说上两句话,那也是漫无边际,离题千里。马朝就觉得既好笑又奇怪,不知这位老人家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老圣上手里竟然还拽着粉红色的手帕,而且还是早上特意翻出来的。看来,这才是今天的考题了!
想到这里,马朝不由得暗暗佩服林小竹观察细致。刚才那些男人进了屋里,每个人都站在床边,只满心想着自己的问题。胆子大的、对比赛结果比较重视的,就上前唤醒老人向他问问题;忌讳老圣上身份、胆子小的,就站在床边纠结自己到底是问还是不问;有那么一两个沉稳、有悲悯之心的,观察也没那么仔细,或是看到了也没想着要问问这跟食物没关系的东西。
想明白了这些,马朝自然不会阻止林小竹去探研这东西。他转过头,对林小竹道:“好,你看吧。”
林小竹走上前去,动作极轻地将老人的手翻过来,缓缓地将手帕从他手里抽出来。这手帕是丝绸的,极滑极细,并未用什么力,便被她抽出来了。只是这手帕一离开老圣上的手,他便睁开了眼睛,一把将手帕又抢了回去,紧紧地放在了胸前,嘴里还喃喃道:“手帕,手帕……”
“老圣上,我看您手里手帕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能不能把它给我看看?”林小竹见老圣上醒了,静了静神,轻声问道。
老圣上将脸转了过来,看了看林小竹,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把手帕递给林小竹。
林小竹将手帕打开,只见上面绣着一簇盛开的木棉花,绣工极好,那木棉花像是活的一样,栩栩如生。她的目光并没在那幅图上停留多久,而是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刺绣。她虽然不懂女红,但在东越的那些日子,曾跟萧潇手下的那些婆子们学习过如何识别面料,如果识别绣工。要在上层社会的贵妇圈子里做生意,跟她们打交道是免不了的。只有熟悉她们喜欢的东西,才能跟她们找到共同话题。本着这个目的,她学习得尤其认真。
“这是玉家绣法!”看清楚手帕上绣工,林小竹大喜。玉家绣法,是西陵国俞州城玉家的传统手艺,这绣法极为复杂,而且从不外传,流世很少。物以稀为贵,售价极高。最重要的是,俞州城正是老圣上当年做巡抚时管辖过的地方。如果这手帕真是今天的考题,那么查出这手帕的拥有者,就至关重要。要查也并不难,只要去玉家绣坊去查一查,就能知道当年有谁买走过这块手帕,因为出产的绣品少,玉家绣坊每卖出一件绣品,都是有记录的。
老人似乎有些意外,静静地看了林小竹两眼,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林小竹不等丫环动手,便亲自上前,扶起老人,拿了旁边柔软的小被,折成长方形,垫在床头上,让老人靠坐在上面。
“你识得这手帕上的绣法?”老人听了“玉家”两个字,显然有些激动。
林小竹点点头,应道:“是。”她知道自己应该谨言慎行。要知道比赛的规矩是问三个问题。刚才她已问过一个问题了,现在说话,便得万分小心才是。
老人听了她的回答,只点了点头,拿过那个手帕,看了看,叹了一口气,便不作声了。
林小竹知道是自己该问问题的时候了,想了想,道:“老圣上,我能知道这块手帕的主人是谁吗?”如果这是考题,她相信老人必然不会刁难她的。
果然,老人看着手上的手帕,道:“这是我年轻的时候收到的一份礼物。她姓玉,叫玉簪,是玉家绣坊家主的女儿,绣得一手好绣活。当年我到俞州城办事,正遇上她家里遭了祸,帮她家平息了那场麻烦。那时我才二十二岁,正是年轻英俊的时候。她又长得极美,人又极温柔,我们便相恋了。只是她知道我家中已有妻室后,死活不愿意嫁给我。我伤心之极,拿了她这块手帕,离开了那里。后来我让人去打听,说她一直未嫁,却在我离开的那年,生了一个女儿,算了算日子,那正是我的女儿。我再去找她,她却不愿意承认那是我的女儿,也坚决地不肯跟我走,更叫我不要再去打扰她。”他伤感的叹了一口气,却不说话了。
“那么,当年她是否曾给您做过什么吃食,让您终生难忘?”林小竹终于问到了核心问题上。
“吃食?”老人用手指抚摸着那红艳艳的木棉花,满脸的回忆,呢喃一般道,“她最喜欢给我做一种粥,那粥的味道,让我至今不忘。”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手帕放到了胸前,闭上了眼睛。屋子里一片寂静。
林小竹再没开口,只看着老人那略带伤感的面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朝门外走去。此时她的心里,没有比赛,只有伤感。不为老人,而为那个叫玉簪的女子。一场爱恋,一生孤独,不知她是否觉得值得,她又是否后悔过当初把身心都交给了这个有了妻室的男人!
想起袁天野即便忍得非常辛苦,也坚持着要等到新婚之夜才要她,给予了她最大的尊重,林小竹这心里,便暖暖地涌上一股感动。
她走出正屋,走出老圣上的宅子,然后对跟在后面的马朝道:“我要一匹马,我要去俞州城。”既然这就是题目,既然她已触及到考题的核心,只要她想得到这第一名,不管这俞州城有多远,她都得跑这一趟。好在轩辕城正是四国的交界处,俞州城又是边境,离这里不过是一百多里的路程。比赛并没有规定时间,不过是按时间长短来计算用时分而已。能拿到正确答案,便是耽误一些时间又如何?她只要最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