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曜手肘撑在膝盖上拖着下巴,修长的手指点着海龟的脚,看着海龟害怕一样把脚收回去。
“所以你搞这么麻烦又把它放了?”
林公子手指顿了顿,将手从海龟背上收了回来,“公子,万物有灵,你不觉得海龟被马牙寄生之后,负重不堪,很可怜吗?”
顾瑾曜摇头,“没觉得。你不觉得这些马牙死了很可怜吗?”
林公子看着脚边拔下来的一堆灰壳,将短刀收进刀鞘,拿起药瓶起身,“没觉得。”
说完,转身离开。
他的随从带着两个渔手将海龟抬到甲板角落休养。
顾瑾曜愣了愣,也慢慢起身回房。
重明走在他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确实是人皮面具。”
顾瑾曜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顾瑾曜从小跟着明柒玩这些东西,第一次见到那位林公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耳后的破绽。
只能说林公子那张面具做得真不怎么样,至少明柒做得人皮面具,以假乱真到顾瑾曜也很难肉眼分辨。
“那,要动手吗?”重明问。
顾瑾曜扭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动什么手,爷很像土匪吗?对一个文弱书生动手,你也不嫌丢脸。”
重明喉咙动了动,将那句“你平时确实土匪行径”吞了下去。
那只海龟在几天之后被放回了海里。
之后顾瑾曜在甲板见过几次那位有趣的林公子,他似乎很受渔手和船客们的欢迎。
虽然他对自己的来处讳莫如深。
海船安全靠岸,在海上飘着,顾瑾曜感觉整个人都快升天了。
他躺在府内软榻上,几个青年小厮给他按摩着四肢。
顾府密不透风,是因为府内所有人,从上到下,全部是顾瑾曜自己带来的赤狼军将士扮的。
直到一个小厮匆匆走过来,在他面前单膝下跪,行动利落,一看就是武功高强。
“换了三辆马车,进了三间铺子,绕了大半个州南城,最后在言家布行失去了行踪。”
顾瑾曜闭目养神,面无表情。
西境风沙打磨了数年的皮肤仍是白皙光洁,面容俊色妖邪,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他整个人就想是毫无瑕疵的精致摆件,仿佛生来就应该被呵护。
顾瑾曜挥手让那个小厮下去,自己叹息般自言自语,“言家,言洛辰?身材不像啊,言家除了言洛辰还藏了谁?”
说着,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看来,州南也不是那么无聊嘛。”
泽文十九年十一月,临近年关,言家要像海匪缴纳保护费,以往都是下面的人交接,只是这一次,海匪说有要事相商,结果言洛辰到了沙屿岛,却被海匪困住。
席子钦回州南后便和席家断了来往,在州南开了间茶楼,每日逍遥自在。
因为言洛辰对纪悦心和席子钦之间的交情有些意见,婚后纪悦心与席子钦的来往少了许多。
但她把席子钦当亲弟弟,他们是从小到大知己一般的情谊,纪悦心偶尔还是会来席子钦的茶楼喝茶。
消息传来的时候,纪悦心正坐在席家的茶楼的包厢听说书。
闻言摔碎了席子钦特意给他留的净白瓷茶盏。
纪悦心直接抢了席子钦养在马厩的马就往陵川府赶。
州南刺史陵川阔的夫人,是纪悦心母亲的亲姐姐,所以纪悦心直接去了刺史府。
刺史府里,言父和纪父纪母在那里了。
“爹,现在怎么样?”纪悦心忙问言父。
言父摇头,“刺史正召集各官开会,海匪那边没传来消息。”
纪悦心头脑一阵阵发昏,她一路驾马而来,此时有些脱力。
纪母上前扶着纪悦心坐下。
等了没多久,一身官服的陵川阔走进来,屋内等着的人赶忙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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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言父沉声问。
陵川阔满脸肃然,“已经吩咐集结水军,直击海匪老巢,争取这次能彻底解决海匪之乱。”
言父点点头。
纪悦心心里一紧,脸色发白,旁边纪母担心地让她回去等消息。
纪悦心摇头,她看向陵川阔,恳求道,“姨父,我能和水军一起吗?”
“胡闹,你去添什么乱?”纪父担心女儿安危,出声制止。
纪悦心没理会父亲,只对着陵川阔道,“姨父,让我去吧,我保证不添乱,就安安静静待在船角,我,我穿男装,万一到时需要沟通什么,我也能帮忙。”
陵川阔有些为难,他看向纪父。
纪父满脸铁青,说什么也不同意。
纪母也劝着纪悦心不要去。
言父看向纪悦心,“阿语,爹知道你担心洛辰,只是海匪凶残无道,你就不要去了,回家陪着你婆婆等消息吧。”
“爹!”纪悦心急红了眼眶。
只是被陵川阔叫人送回了言府。
纪悦心被带出刺史府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赶来的席子钦,旁边还跟着她丢在茶楼的贴身丫鬟念欢。
纪悦心路过他的时候给席子钦递了个眼色。
席子钦愣在原地,很想当没看到。
他来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事情了,言洛辰身陷险境,他就怕纪悦心像八年前跳海救言洛辰一样,不管不顾往里冲才来的。
他本来是来拦住纪悦心做傻事的。
结果却被她带成了和她一起做傻事的。
席子钦盘腿坐在官船船底,心里一阵叹息。
他的旁边是一袭青色短襟的瘦弱青年,若是顾瑾曜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是他在州南城找了大半个月的林公子。
“其实你可以不用来的,我自己去就好。”
席子钦看向她,俊逸的脸上满是苦笑,“你知道这八年我第二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当时让你一个人进海救言洛辰。当时我一个人站在岸上,心里怕极了,怕你一去不回,所以这次我不想再站在岸上怕了,我得陪着你。”
带着林公子面具的纪悦心愣了一下,船舱一时无言。
过了会,似乎是想打破这种冰冷的氛围,纪悦心又问他,“那你第一后悔的事是什么?”
席子钦紧了紧拳头,没说话。
言洛辰头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身上的绳子紧得他筋脉发疼。
他打量着周围的海匪,语气透着无奈,“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没人理会他。
“我要见刘寅。”
刘寅,是海匪的军师。
“让我见刘寅,开出你们的条件,我尽量满足。”
有海匪恶狠狠冲他吼,“闭嘴!”
言洛辰黑眸深沉,看来不为财啊。
“让我见刘寅。这位小兄弟,咱们之前不是生意做得挺愉快的吗?现在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海匪瞪了他一眼,想着之前确实从这位手里拿了不少好处。
“小兄弟,我腰间这块是和田暖白玉,价值万金,你拿去,帮我通报一下吧。”
温润如玉的君子即使被绑着,也依然灼灼如华。
唇畔挂着无害的笑意,配上那张淡然柔弱的脸,让海匪放松了警惕。
海匪犹豫着走上前,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触手温润,确实是好货。
想了想,他拿着玉转身离开,让其他人看好言洛辰。
言洛辰唇角笑意淡化,如羊脂玉般晶莹洁白的皮肤泛起冷意。
没一会,刘寅走了进来。
他看着言洛辰,没有说话。
刘寅是海匪,但与言家一直保持着互利的关系,而且言洛辰曾经在海上救过他,在他成为海匪之前。
“你们想干什么?”言洛辰看向刘寅,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刘寅在言洛辰旁边坐下,“你放心,我们不会杀你,待事情结束,就放你回去。”
言洛辰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刘寅不语。
“要加钱?”
“……”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
“想回州南?”
刘寅身体动了动。
言洛辰眯眼,动了动僵硬的双臂,扯到被勒紧的臂膀,皱紧了眉。
刘寅并不是主动想做海匪,他本是村里的秀才,只是后来替人顶罪,本是要被处死的,后来一场海啸,淹没了海边监狱,有些逃犯逃了出去,有些被冲到海里。
那个时候他还小,帮着言家救人,救起了刘寅,让人给了他一艘小船离开。
他还念着回州南,所以一直在劝着沙屿岛的兄弟,最终大家才同意实行顾瑾曜的计划。
不管这个计划是成是败,言洛辰在手里,就是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