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过是片刻功夫,云裳又一挥手,那些原本是来自军中的“野蛮人”们立刻收了手,如出现一样,光影翻飞,瞬息又汇聚到一起,冲着主席上的王阁老拜将下去,洪钟般的声音齐刷刷地道:“荆湖南路招讨副使云裳,为王英阁老贺寿!”
众人处于发呆状还没有回过神来,王阁老指着那些闪闪的刀枪,哆哆嗦嗦地问道:“无有……公主,这些人,是……拜寿的?”
“是下官为阁老准备的祝寿节目,演习了很久的《秦王破阵乐》。”云裳忍着笑,温温柔柔地道:“另外我借这个机会和各位开个小玩笑……不过,看起来诸位对这些战场上常见的刀剑兵刃,还是不太能够适应呢。要是多玩几回,会不会感觉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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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家正厅前面的空地上,那五十余军队出身的莲心小筑侍卫,一板一眼地奏起了《秦王破阵乐》。
云裳,则一个人悄悄从席间退了出来,穿过角门,跟着一个等在那里的小丫头往后园去。
即使在这里,那《破阵乐》的雄浑也如在耳边;激昂的鼓声,有力的呐喊,令人仿佛置身边疆沙场,满腔热血上涌,直欲仗剑迎敌。
云裳弯起嘴角无声一笑,稍稍放慢脚步,沉浸在音乐中,任由自己的心随着那气壮山河的节奏一起激荡。
按说这种乐舞应是大型舞蹈,本来是绝对不可能靠区区五十几人就表演出那种恢弘气势来的;但现在这些表演者不同,他们都是真正百战余生,是陆慎那五百亲卫中抽出的精华,本身在阵型演变上就配合得极为默契,又各个凛凛然带着真正的杀气;一举手一投足,便是英雄气、壮士胆,男儿豪情、顶天立地。云裳可以想象这些人的舞在这样的乐声中会带给人怎样的震撼,尤其是刚刚从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想必会是刻骨铭心吧?把前朝祭礼上的鼓乐翻出来在百官面前,她就是要他们知道:世间还有一种美,叫做阳刚。
可惜她不能亲自欣赏那些人的表情了。乐舞才开始,她就在那刚刚送上来的茶盏底下发现了暗力营的标记----后园有些情况。需要面禀。
看来王家小姐邀请她参加及笄礼地事情,果然有问题。
恰好王小姐派人来再次邀请她,连那恢复了神智的王阁老也过来,烦请她务必赏光。云裳便索性顺势应了,往后园去看个究竟----只远远看见灯火仆役,穿梭忙碌;可她走的这条路上。却很少遇到人。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一个俊俏的小厮提着灯捧着托盘过来,好奇地看她,“啊呀”一声,绊住石头,摔了个结实。
云裳便去扶。那丫头笑嘻嘻骂了几句也帮着收拾起来;一只酒杯滚得远些,小丫头过去拾,这里的小厮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陛下已经到了,刘尚书家的公子也来呢。”说着趁着收拾碎片,小指微微地向北面一个小院点了点。
云裳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跟着小丫头继续往前去。
没想到凤紫泯也来凑这个热闹。而且不到前厅往后园来,应该是微服吧?不过刘尚书地公子?曾跟她有“一夜之缘”的那个吗?这个人的浪荡名声在外,王小姐及笄却把他请来,是什么意思?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那个小院精致得有些神秘……小丫头带着她,却绕过了那个小院,直接向前面的几间青砖绿瓦的宽阔房舍那边走去。原来这里才是行及笄礼地主场地?云裳四下打量着。是很古朴的带着倦雅味道的风格,和凤紫泯的口味好像……看来王小姐对陛下的喜好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小丫头引着她进了厢房。歉意地笑笑:“无忧公主请先在这边等候,婢子去禀报小姐知道,现在小姐请的人还没有到齐,等一会儿大人自己往正厅去也使得。”
云裳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放松。她没什么心思去琢磨那个王家小姐到底要做什么。这个丫头从小在妻妾相争地王家长大。宫斗的手段学得一套一套的,却不明白釜底抽薪才是硬道理:与其忙着对付她云裳。哪如去缠着凤紫泯,真正征服了皇帝陛下的心,还怕她“争宠”不成?
在厢房里坐了半日,却没人理了,连水也没有半口。这边听不见前院的嘈杂,安安静静的,半点也没有要举行什么及笄礼的繁华热闹;若不是外面堆着的那些礼物,她会以为所谓及笄,只不过是骗她地手段。
再坐一会儿,还是没有人---不会当真是没有人吧?云裳开了厢房的门走出去,看了看夜色,叹了口气。是要就这样晾着她?还是诱使她去闯闺房?抑或是借刘公子来羞辱她?
这些小女子地东西,伤不到她。
再看看那边的正房,灯火通明,看不出有人没人。其实她前面寿宴上要做的事情已经作完,心情大好之下,原本想到这里体会下王家小姐的手段,换换口味,谁料这真相还得她自己去寻找。
好吧,就当是一个游戏,看看王小姐到底希望她在里面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走出去,呼吸了一口夜风中清冷地空气,不再犹豫,往正房那边走过去。
一个担心“男宠”来与自己争夺未婚夫地女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上次那般下毒毁容?故意制造事端污蔑“男宠”?
一路畅通。云裳叫了几声没人答应,自然地往空荡荡的里边来,刻意忽略了进门时那报警似地“咳”的一声,微微笑着迈入那个敞开着的里间门,心中其实是猜测了千百种可能。
没想到是最为简单的一种。
只是示威而已。
屋内没有旁人,香气氤氲,灯火迷离,两个紧紧拥在一起的人影,正在唇舌纠缠。
王家小姐王湘容依偎在那个至高无上的怀抱里,还不忘记眼角瞥住云裳,带一抹得意的笑。
而那个人,那个桃花眼的男子,那个总是说“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的皇帝陛下,却皱着眉,闭着眼,仿佛在忍耐,又仿佛在体会。云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转头便要向外走。
恰在此时,凤紫泯却仿佛终于察觉了异样,忽然睁开了眼睛。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便这样发生了:凤紫泯一把推开了还坐在他身上的王小姐,让这样一个大家闺秀一下子跌倒在了尘埃里。皇帝陛下倏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仿佛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夫”或“妇”。
同时他还似乎十分厌恶而粗鲁地用袖口擦了擦嘴。
云裳和王小姐湘容都愣住。
不过云裳迅疾反应过来,难道是皇帝陛下要她继续配合玩暧昧游戏么?在外人面前两个人总是故意表现出亲昵的样子,可现在只有这个王湘容在,何必还要她冒充他的男宠?
顾不得多想,云裳垂了头,现出一幅受了打击酸酸的样子,跺了跺脚,转头跑掉。
“楼卿!”
身后传来皇帝陛下那焦急而心疼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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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从房间的另外一面入口。
云裳低头掩面,匆匆赶到了院子里,就站住脚。她知道皇帝陛下是不可能追出来的,他至少要给王家小姐这个面子。秋夜的风吹过来,有些冷厉,仿佛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颊上;云裳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对着那依旧是空无一人的院落一角,冷冷地道:“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么?”
静悄悄的,无人答话。
云裳静静站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孔杰,我知道你在那里,但是你不觉得这样的报复幼稚了些么?以为帮她,就可以打击到我?……算了,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清楚吧。”
她说罢,慢慢转身离开,在清冷秋夜之中,那单薄的身影便显得有些萧瑟。
云裳的背影完全湮没在了黑暗中以后,她方才凝望过的那个角落里,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劲装素服,正是孔杰。
云裳说得没错,他是在报复。若没有他的配合,王家小姐绝对没有可能制造出这样一个机会让她去看见那样一幕。作为羽林禁卫军,首要任务是保护陛下的安全,虽是“暗中”保护,但也不可能任人随意接近;即使陛下说过云裳可以不经通报见驾。然而今天这样地情况,唯一不可不通报的或许就是云裳吧?
云裳走了不久,皇帝陛下也阴沉着脸出了房门,摆了摆手,示意回宫。
孔杰看陛下的意思,竟是不要他们在暗处了。连忙率领众羽林禁卫军现身跟在陛下身后,肃穆而又招摇地往王家大门处而去---免不得经过前院,百官惊诧,王阁老欣喜若狂。即使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却也是天下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
天子亲来祝寿呢……人人心中暗自盘算:只怕王家小姐王湘容入主后宫差不多算是板上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