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功夫,便见年轻的二皇子跟了进来,见过老夫人后,便向珉儿请示之后的事。
珉儿见他满头大汗,铠甲里的衣衫都湿透了,心疼地说:“我知道你几天没合眼了,傻孩子,好好去歇着,别中暑了。”
项沣自称没事,而元州因住着皇后的祖母和母亲,多年来都享受皇帝额外的照顾,昔日土匪围城的事再不敢发生,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清净又安逸。项沣对此很放心,便大方地说:“母后安顿好后,儿臣想去见一见母妃,不是母后可应允?”
“你该去的,都到这里了,怎么好不去看看你母亲,替我问候她。”珉儿说这些话,一点也尴尬,淑贵妃并没有使得她和项沣项浩之间产生隔阂,十几年来,她善待两个孩子,与皇帝分饰严父慈母,给了他们最好的教导。兄友弟恭,五个孩子相亲相爱,至于淑贵妃离宫避居的原因,孩子们早晚会知道,她没必要去编制美好的谎言,而皇帝也说,这事儿交给他就好。
项沣领命离去,珉儿搀扶祖母到内室坐下,屋子里香气幽幽十分清凉,珉儿见屋角摆着几大盆寒冰,夏日里寒冰最稀罕,这都是皇帝的心意,早在十多年前就在元州当地挖了地窖,专门在冬日藏冰,以供老夫人和白夫人夏日使用。
“我今年不怎么怕热,像是身上的阳气散了不少的缘故,这些冰摆在屋子里,寒津津的。”老夫人笑道,“是知道你和元元要来了,怕你们热才摆上的,今年夏天就没用过。”
珉儿道:“您怕冷就不用,何必想着我们。”
秋老夫人歪在了美人榻上,在门前等珉儿,不知不觉站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才觉得累了,疲倦地笑着说:“奶奶真的老了。”
珉儿笑道:“老了更好看了,不是我做儿媳妇的背过人说婆婆的坏话,太后的白发灰蒙蒙的,哪儿像您银灿灿好看又精神,太后幸好是没见着您,不然该难过了。”
老夫人乐呵呵地笑着:“你呀,心里还算计婆婆这点事。”
珉儿道:“说到底,宫里还是太清闲了,这些年因照顾几个孩子,教读书写字,才好打发时辰。”
老夫人纤瘦的手悠悠指向门外,像是指着二皇子离去的方向:“那孩子和你是还很亲近的,淑贵妃的表现,叫我很意外。”
珉儿为祖母捶腿,满不在乎地说:“当年做下那样的决定,我就准备好了一切,哪怕他们兄弟明天就和我翻脸,我也会坦然接受。但是,我当年不愿被她们的母亲驱逐,如今也不会让他们做什么事,而当初淑贵妃并无心驱逐我,就不知这两个孩子现在会怎么看待我。我早就想好的,皇上若中意沣儿或浩儿,我不会为润儿强求,但皇上若非要选润儿继承他的江山,那我就谁也不让了。”
老夫人颔首道:“顺其自然,尽人事……”
珉儿却一笑:“我只愿尽人事,不愿听天命。”
此时白夫人来了,老夫人嗔怪她只有外孙女,没有女儿,白夫人拉着珉儿的手,坦白地说:“虽是我生的女儿,可珉儿这国母的气势,我好几年前就不敢正眼看她了,心里知道珉儿好就满足了。倒是乖孙女们,嘴又甜又爱撒娇,当年没能看着珉儿长大,这些年都补回来了。”
珉儿八岁后就和母亲分开,即便后来团聚了,也是两地相隔,白夫人缺失了珉儿从八岁到十八岁的十年,现在看着外孙女们慢慢长大,当然是要放在眼睛里那般疼爱。
说起外孙女,白夫人满脸慈爱,说元元睡得很香,她便是在边上看一天一夜也不会厌烦。
珉儿笑道:“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您别把她当小孩子。”
而长辈们说话的功夫,元元已经醒了,外祖母的屋子她不陌生,元州的一切她比京城还熟悉,在京城反而要被拘束在宫里,几乎没怎么逛过京城,可是在元州,祖母所在的村子,上上下下的村民都认得她,她在这里还有小时候一起玩的朋友。
小姑娘醒来便跳下了床,如今白夫人也上了年纪,家里就养了仆人,也是从宫里精挑细选送来的,会照顾人也懂规矩,说是要去禀告夫人,项元拦下道:“我自己去就是了,还免得你们来回一趟辛苦,我饿了,赶紧准备晚膳开饭才是。”
项元一路逛出来,熟门熟路地往祖母的屋子去,老远见到项沣往外走,他已经脱下了铠甲,穿着轻便的常服,哥哥是帅气的男子,青灰色简简单单的袍子在他身上,都能穿得特别好看。
“二哥。”项元亲热的跑上去,“你要出去了?哥,你受伤没有,要是受伤了可别忍着不说。”
“刺客那点斤两,还能伤我?”项沣停下来,一面伸手摸了摸项元的脑袋,关心地问:“你可好些了,别到处乱跑,别让母后担心。”
“不会的,我好着呢。”小姑娘打量着兄长,“哥,你是不是要去见淑贵妃娘娘了?”
项沣点头:“打算去过后,就安心回来守护母后和你,不然总是一件事悬在心上。”
妹妹嘿嘿一笑:“别说我不告诉你啊,这回皇祖母是叮嘱母后,要把淑贵妃娘娘给你选的皇子妃带回京城的,二哥,我可就要有二嫂了。”
项沣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虽然上一回随父亲去探望母亲时,他们提过自己的婚事,但那会儿母亲并没有表示她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项元缠着兄长,抱了他的胳膊贼兮兮地笑着说:“二哥,又或者你早就知道了,特地要去看看新嫂嫂?”
“胡闹。”项沣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在我回来之前,别胡乱出去跑,这次路上遇袭,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我也是去去就来的,不能不当一回事,我也禀告父皇了。”
“不能出门?”妹妹好不失望。
项沣苦笑:“等我回来了就行,我连夜去,明天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项元却贴心地说:“难得来了,哥哥多陪陪贵妃娘娘,住几天再回来,我不会乱跑不给你添麻烦,你信我可好?”
“自然是我妹妹最贴心。”项沣欣慰地一笑,由着项元送他到门外,只是妹妹再三说她从没见过淑贵妃,很想见见,被项沣拒绝了,就快满二十岁的人,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事都在心里了,很平和地对妹妹说,“也不要对母后提这样的话,元元,你是大姑娘了。”
项元乖巧地答应了:“二哥一路小心。”
那之后,兄妹俩分开,项元便继续去找太祖母,白夫人见她醒了,搂在怀里不舍得放开,好吃的好玩的什么都拿出来,哄得外孙女好不喜欢。而这天夜里,离开元州的项沣连夜赶路,在午夜之前就到达了淑贵妃的行宫,淑贵妃的住处的确距离元州很近,当年这件事就曾让太后很费解,觉得儿子是故意的,可他又怎么会要故意膈应珉儿。
但其实,项晔只是觉得,两处离得近一些,他可以少费心人力物力来照顾,照顾元州时顺带着淑贵妃,或是照顾淑贵妃时带着元州,一举两得。
淑贵妃完全不知道儿子会来,梦里被惊醒时,见到满头大汗的长子又惊喜又心疼,顾不得说话,叫他清清爽爽去洗个澡,她准备了绿豆汤凉茶,母子俩才坐下说话。
项沣也有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母亲做的绿豆汤香甜可口,不知不觉就灌下两大碗,淑贵妃嗔怪:“你这个样子,别人还当皇后虐待你,连饭都不让你吃。”
项沣道:“儿子第一次负责皇后出行,太紧张了,好几天没胃口,现在总算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淑贵妃淡淡一笑:“皇后那个人,真是一点没变,你都这么大了,她也不顾忌什么,就不怕……”
屋子里静了须臾,有些话不必明说,母子之间都是明白的,项沣早就知道亲娘没有什么必须避居的病要养,可除了生母不在身边,他和弟弟受到的照顾和教导不比弟弟妹妹差,甚至皇后会更用心些,不论皇后是出于真心,又或仅仅是想弥补,项沣心里明白,他若有想改变什么的心思,自己不先强大起来,自己不能有坚硬的翅膀,纠结什么都不会有结果。
“可还是出了事。”项沣脸色一沉,“虽然有惊无险,可不知哪里来的刺客,竟然袭击了队伍,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要行刺皇后,还是冲着我来,又或者只是吓唬吓唬父皇。”
淑贵妃脸色一变,忙起身摸摸儿子的胳膊和身体:“有没有受伤?”
项沣笑道:“儿子没事,您放心。反是……元元那丫头说,是皇祖母说的,您为儿子选好皇子妃了?”
淑贵妃这才笑起来,神秘地问道:“怎么,想见见吗?原来你急匆匆连夜来,是为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