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公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宫女们只能跟着一起扎进林子里,这边好一阵动静,沈云与三皇子,也带着秋景宣走到了。
项浩未及细想什么,只嗔道:“那丫头又捣鼓什么,这几日不见她捣蛋,果然攒着劲头。”一面说着,就命自己的随从跟着公主去,别叫她胡闹伤了自己。
沈云淡淡的,秋景宣亦是沉默不语。在沈云看来,不论是秋景宣知道不该随意透露与公主相识的事,还是真的忘记了那一段或不在乎,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多想,都不能多想,只可惜,元元却早已上蹿下跳不得安生,对那家伙来说,秋景宣是了不得的存在。
三人继续往安乐宫去,项浩笑道:“这一场婚事折腾得够呛,云儿,将来我们一道成亲如何,再算上琴儿,我们几个年纪差不多,难不成一年隔一年地办婚事,朝廷也开销不起。”
沈云道:“那样宫里一下子冷清,太后必然不答应。”
项浩笑道:“皇祖母啊,最惦记儿孙婚事的是她,最舍不得我们的也是她。好在你娶了元元,左右还是自家人,皇祖母不会舍不得。”
听着这话,也走到了安乐宫门前,沈云面上波澜不惊,也没去看一眼身旁的秋景宣。三人一齐进殿向新娘问安,之后项浩和沈云带着项琴就退了出来,好叫兄妹俩说几句话。
沈云这才露出几分情绪,凝望着灯火通明的殿阁,方才三皇子提起他和元元的婚事,不知那个人有没有听得清楚。
殿内,秋景柔已换了一身轻便些的喜服,等待二皇子归来行合卺之礼,但此刻她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与兄长有了君臣之别。
秋景宣打量了一下妹妹,年轻的新娘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发髻上簪一支展翅欲飞的金凤钗,凤凰口中衔着璀璨的红宝石,垂下金丝流苏,缀着点点珍珠,珍珠下是细长如黛的双眉,比不得出嫁前女孩儿的稚嫩清纯,华贵妆容下,她已然成了最美丽的女人。
“哥哥……”秋景柔微微红着眼睛,上前双手握着哥哥的一只手,含泪道,“我在宫里只住几个月,等我出了宫,我们就能时时相见,哥哥别想我。”
秋景宣笑道:“过去我们也时常分别,我在外头念书一两年才回来,也不见你想我。”
景柔抿着唇,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半晌才说:“可我如今,是别人家的人了。”
兄长抬手欲摸一摸妹妹的脑袋,如同过去一样安抚妹妹的情绪,可他的手抬起来,迟疑了许久还是放下了,他的妹妹是皇子妃了,也许就是将来的皇后,不,他会帮主妹妹实现那个愿望,那不仅仅是淑贵妃的愿望,也是他们兄妹的愿望。
“二殿下为人不错,你好好与他相处,若是有什么委屈……”秋景宣神情凝重,“也只能自己担待了,但你可以做到的,终有一天,这世上再没有人敢让你受委屈。”
当年离京后,秋家的人悉数散了,二夫人带着自己的儿女投奔娘家,可寄人篱下这么一大家子人要看人脸色,后来儿女里能自力更生的都走了,只有景宣的爹娘却因路上染病,加上郁郁寡欢,没过几年就没了。二夫人临终前把他们托付给了娘家信得过的兄长,两个孩子才总算没有流离失所,可那毕竟是别人家,十几年来秋景宣在外游学,尚好些,妹妹在成家过的日子,终究是不如意的。
“他们都是很体面的人,也不会欺负你。”秋景宣道,“别怕,从此二皇子是你的丈夫,他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景柔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来:“哥哥也放心,我会好好的,叫这里的人都喜欢我,好给哥哥撑腰。”
秋景宣比了个嘘声,转身朝门前看了眼,含笑轻声道:“来日方长,你先与二皇子好好相处,在他心里有了位置,你也就在皇室里站稳了脚跟。至于我,皇帝必定不会安排要紧差事,可我既然入了京,就有机会接触权贵,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过个两三年,我们再开始我们的计划不迟,淑贵妃不是也对你说切莫着急吗,我们现在的本事,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那个人,是哪个人?兄妹俩心知肚明。
而此刻,大公主钻进林子里,而后不知跑去哪里的消息传到了安泰殿,珉儿听了没动声色,问安乐宫那边是否妥当,之后照常享宴,果然半个时辰后,又有消息传来,大公主已经自己回涵元殿了。
项晔见珉儿身边宫人往来频繁,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珉儿一笑宛若春风:“能有什么事,你自己宠的闺女,她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搅得宫人们跟着手忙脚乱。”
皇帝却一副很骄傲的样子:“朕和你,这辈子有多少无可奈何的事,我们的女儿,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就是要这天下,朕也给得她。”
珉儿轻咳一声,露出嗔怪神情,道是:“你把天下给了她,她岂不是又成了你我一样身不由己的人?”
项晔被提醒了,忙笑道:“正是正是。”
然而座下之人,只见帝后在上首有说有笑,多少年了,这两个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而皇帝富有天下,也曾佳人美眷缭绕身边,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守着秋珉儿这一个人?
座下,沈哲刚应付了一位皇亲,转身要喝茶解渴,正见儿子和三皇子带着秋景宣归来,他们并没什么特别,可自己身边的妻子,面上神情却有些奇怪。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几个孩子,而这样的气势,绝不会是冲着自家儿子,也不该是三殿下,难道是秋景宣?
“怎么了?”沈哲给妻子布菜,轻声道,“你脸上绷得都能弹琴了。”
云裳嗔道:“胡说什么?”
沈哲问:“哪个招惹你了,叫你这样恨?”
云裳着急地说:“我听讲秋景宣在元州,曾和元元见过面,还带着她到处游玩,你说他……”
沈哲示意妻子小点声,云淡风轻地笑道:“你着急什么,难道你就这么看不起自己儿子,他和元元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分,儿子若是在乎,他自己会不懂得珍惜吗?”
云裳却道:“十几年又怎么样,堂姐跟着皇上十几年,如今又如何?”
沈哲不以为意:“且不说不能相提并论,倘若你儿子也是这命数,那也没法子,可没有元元还会有别的好姑娘,他照样能潇洒一生,你着急做什么?淑贵妃是没得选了,她若有的选,兴许也会潇洒地离去,当然了,正因为没得选,她始终是最委屈的那个人。但那是她的命数,你儿子也有你儿子的命数。”
“什么你儿子,不是你生的?”云裳嗔怪着,满肚子的不乐意。
“你啊,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沈哲嗔道,暗暗在桌底下握了妻子的手,安抚她,“还有我在呢,就算不为沈云想,我也该为你想,难道叫你着急不成?我会帮着儿子的,你别吓唬自己。”
“真的?”云裳娇然,仿佛还是十几年前年轻的小妇人,也是沈云太宠她,叫她十几年都没什么长进,可这偏偏是旁人怎么也修不来的福气。
涵元殿里,项元因在林子里乱走,身上衣裳脚下鞋子都脏了,正由着宫女们为她替换,但换了单衣就不让碰了,撵走了宫女们,一头扑在绵软的床榻上,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她这么趴着胡思乱想,被风吹冷的身体慢慢回暖,又喝过两口酒身子发热,加上胡思乱想,竟有些困倦了,迷迷糊糊的,眼前看到的都是她和秋景宣在元州城的光景,正想“追”上秋景宣问她话时,屁股上被拍了两巴掌。小姑娘立时清醒过来,一转身,见是母亲坐在床边。
“母后。”项元起身,搀扶母亲坐稳当些,“宴席散了吗?”
珉儿摇头:“你父皇怕我辛苦,叫我先回来了。”
项元看着母亲隆起的肚子,有个小家伙正在里头游来游去,将有个弟弟妹妹比自己年幼足足十六岁,等这个孩子十五岁时,自己都三十出头,一定已经成了家,或许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然而十五年后的光景会是什么样的,现在的项元连想都不敢想。
“怎么突然钻到林子里去了?”珉儿问道,“是瞎胡闹,还是瞧见好玩儿的了?”
项元抿着唇,渐渐垂下了眼帘,轻声嗫嚅:“母后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没有的事。”珉儿温柔如水,拍拍闺女的脑袋,“怎么啦,心虚了,你做错什么了。”
可这句话,却勾得孩子眼眶湿润,项元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这是怎么了?慌忙打起精神来,揉了揉眼睛,软软地伏在珉儿的肩头,小姑娘再三犹豫后,终是开口道:“母后,父皇到元州城的那天,我不是一个人在外头,我和秋景宣逛了一整天,带着他玩遍了元州城有趣的地方。”
“然后呢?”
“我根本不知道,他会是您的侄儿。”
项元坐起身子,正经地看着母亲:“母后,我……”
不想母亲却一脸淡漠神情,摇头道:“母后没有侄儿,他不是我的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