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走走?”珉儿温和地一笑,起身牵着女儿的手,见祖母安然养生,便放心地出来,迎面与母亲相遇,珉儿暗暗冲母亲摇了摇手,白夫人会意,带着侍女绕开了,只有清雅跟在身后。
进了花园,珉儿要清雅歇在阴凉地里,转身见明媚的阳光洒在元元肩颈白嫩的肌肤上,女儿美得像是在发光,珉儿一直都觉得,长女是继承了她未曾见过一眼的哥哥或是姐姐一切的好,那个没能来到人世的孩子,一定在天上保佑着他的弟弟妹妹。
珉儿提起孩子的披帛,将轻纱笼罩在她的头上,爱怜地说:“别叫太阳晒坏了,等过几天妹妹生辰,你站在边上黑黝黝的怎么好?”
元元不假思索地就说:“有沈云在,谁搁在他身边都是白的。”
珉儿一面说着,也将轻纱笼罩在自己头上,十几年了,出入都有宫女太监打伞,珉儿已经习惯了身为皇后的所有生活,她的意识里也已经没有自己打伞这回事,这会儿不愿折腾清雅去取来,便如是拉着女儿的手往园子深处走。
清雅坐在长廊屋檐下,看得真真切切,皇后还那么年轻,即便在她十六岁的女儿身边,也能宛若姐妹一般。
别院虽小,不缺精致,珉儿为祖母移来无数花卉栽种,暖风一过花香四溢,正是百花荼蘼时,待得盛夏,她们就该躲起来了。
珉儿摘了一朵花,小心簪在女儿的发鬓,口中笑道:“说来,母后好久没和你这样散步了,你成天上蹿下跳,捉着你就不易。”见女儿撅着嘴,心中更是恋爱,拍拍她的手道,“说吧,相对母后说什么。”
元元心中热血奔涌,这岁月静好的园中美景,半分不入她的眼,像是挥不去那日遭劫时血光漫天的恐惧,脸上血色渐散,姑娘苍白着一张脸蛋,直直地在母亲面前跪下了。
“元元。”珉儿还握着女儿的手,可孩子却跪下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把孩子拉起来,但是下一刻就松开了手,朝后退开半步,收敛了慈爱和心疼,严肃地问,“这是怎么了,难道闯了什么天大的祸?”
远处,清雅隐约见到这一幕,吓得她从凳子上站起来,站得越高,便看得越清楚,公主跪在地下正说着什么话,甚至微微抽搐这,必然是哭了。几位皇子公主,都是清雅亲手照顾着长大,对于孩子们的感情她不啻为一个母亲,而她对孩子们的考虑,也要比皇后单纯得多了。
“娘娘,她们既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有何必去品尝人生百味,一辈子甜甜的不好吗?”清雅自言自语,紧张地盯着花丛中的情形,见皇后也屈膝蹲在了公主面前,她才松了口气,最怕母女反目,不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当。
这一边,项元已然泣不成声,在方才的话里,她最初遇见秋景宣的地方,已经从元州夜市变成了母亲遇刺的官道上,她没有去向任何人求证,自己就断定那树上的人是秋景宣。她喜欢上了一个满口谎言骗得她真情付出的人,喜欢上了一个把刀剑指向母亲的人,喜欢上了一个不知在图谋什么的人,多丢脸而可笑的事,她就这样回报父母给予自己富贵而自由的人生?
都快不记得女儿上一回哭得这么伤心是为了什么是几时,这个被自己和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可是人生进入新的旅程,迎面而来的都是痛苦,真是委屈她了。
“不哭了,傻丫头,憋了这么久难受极了吧?”珉儿搂着孩子,安抚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自己的心却是跟着一起颤动,孩子突然坦白一切,突然来向自己求助,本以为做好万全准备的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释放所有压抑的项元,已经轻松了,倘若这世上连母亲都不能信任和托付,她还能指望谁呢。
“母后,我不想和秋景宣成亲,我不能嫁给一个背叛父皇和您的人,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那么割舍不下了,最差最差的结果,就是保他一条性命,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项元吸了吸鼻子,可她的目的不在于此,接续正经地对母亲说,“但是为了琴儿,母后再容我糊涂一阵子可好?”
“琴儿?”
“我知道的,琴儿那丫头一定要等看见我幸福了,她才敢去追求她想要的。她喜欢沈云,母后知道吗?”项元说道,“润儿劝我不要插手更不许说,可不说我一个人撑不住。母后,不是要您成全琴儿,是成全我,让我给琴儿机会,让她有勇气去……”
珉儿轻轻抵住了女儿的嘴唇,含笑道:“你们问过沈云吗?”
项元愕然,可是沈云他,不是一根筋地认定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吗?
珉儿叹息着,在女儿额头轻点:“母后答应你,不阻止你要促成琴儿和沈云,可最后结果什么样,你也不能强行去逼迫谁。琴儿不要姐姐来施舍,沈云也不该你去左右,你只管尽你的心,可最后怎么样咱们都随缘可好?”
她擦拭着女儿的眼泪,不屑地说:“区区一个秋景宣,就让你这么痛苦?你可是公主啊,违逆者杀无赦,你怕什么?”
“杀无赦?”元元懵懵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没有戾气更不觉得害怕,她知道这不过是母亲哄自己的一句话。
珉儿揉揉女儿的脸蛋,笑着说:“别自以为是了,你知道的事,父皇母后都知道,还要等你来告诉我们吗?傻丫头,不论前路多坎坷,不论未来有多混沌不清,勇敢地往前闯,父皇和母后会一直守护着你,便是有一日我们阴阳两隔,母后也会在天上守护你。”
阴阳两隔几个字,叫项元浑身紧绷,泪珠控制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下,逗得珉儿哭笑不得,她太宠爱自己的女儿,当年失去一个孩子后,元元的到来带给她的幸福至今还在。
“就算有一天你来对母后说,你又喜欢上秋景宣了,只要父皇的手掌还能包容他的一切,母后就会欢欢喜喜地把你嫁出去。”珉儿郑重地说,“身为大齐的公主,你有很多不可以做的事,但作为我们的女儿,你可以做任何事。这两者之间矛盾又不矛盾,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拿捏就好。元元,潇洒一些,再霸气一些,去年及笄之礼,你一人站在高台上,多了不起?”
此时再也忍不住的清雅跑来了,可她又不敢完全靠近,在不远处徘徊,犹豫不决。
珉儿擦去女儿的泪水,笑道:“看你把清雅吓得,快去告诉她,你没事了。”
母女俩互相搀扶着起来,珉儿把元元推向清雅,清雅早已急不可耐,接到了公主,便心疼地为她整理衣衫擦拭泪水,珉儿站在一边看着,又欣慰又觉得好笑。
一个久违的念头冒出来,在过去她就想过,倘若浩儿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她可能会强行将孩子送去行宫命淑贵妃自己抚养,又或者……不会让江氏走。
珉儿挽过披帛,依然的霸气:“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一边,皇帝一行已经离开京城,新修的护城河吊桥稳稳当当,车架从上面通过,便有人来到皇帝的御辇,周怀送进消息道:“皇上,娘娘想让队伍停一停。”
项晔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冗长的队伍立时停下,还有好些侍卫站在吊桥上不得前行。
淑贵妃从马车上下来,扶着尔珍的手一步步走到城门下,仰望着高耸巍峨的城墙,看着墙头上旌旗飘飘,仿佛是离别的不舍,虔诚的模样,让所在之人无不可怜她的境遇。
两位皇子下马赶来,走到母亲身旁,淑贵妃慈爱地对他们说:“浩儿再送我一程也罢,沣儿你回去吧,国家大事不能耽搁,母妃有父皇在身边陪着,不会有事。”
项沣沉吟后道:“待儿臣向父皇禀告。”
淑贵妃点头,转身又一次仰望城墙,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可她脸上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再后来便如旧回到马车上。
队伍再次前行,城门下闭气凝神的守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还有被围堵在不远处,刚出城或是未来得及进城的百姓看在眼里,滚滚尘土间,都是淑贵妃的不舍,这个被皇后欺压了一辈子的女人。
皇帝始终不曾离开御辇,队伍再次出发,也只听儿子禀告后,应允他折返回城。
项晔不在乎淑贵妃去做出什么虔诚而可怜的模样,也不在乎百姓们守城军们如何看待,朝廷上下,诟病皇后武曌再世之人不少,暗潮汹涌,且有一股势力在威胁着皇权。他和珉儿差着十几岁,他没有自信能陪着珉儿一起长寿,若是万一他走在前头,便是死了,也不容许任何人欺到珉儿身上。
这一次是个好机会,顺手把那些人清一清,至于该是谁来继承皇位,他好像也渐渐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