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大窘,直接靠上项元的马,抓着衣领子就把她提溜到自己怀里,低声呵斥道:“你胡闹什么,嫌不够扎眼吗?回头我们倒是瞒着琴儿,要给她一个惊喜,你张张扬扬的,被别人察觉,不等我们走到晋国,琴儿就全知道了。若因此横生枝节,只怕明年都走不到晋国。你啊,既然要微服匿行,就绝不能张扬,你再这么不听话,我不带你走了。”
元元鼓着腮帮子,满心的不服气,可没法子,离了沈云,她走不了也活不了。临出门时,母后再三叮嘱不要在她身上放钱,没有钱没饭吃,她就不敢乱跑,大家到底是有多不放心她。
而她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父皇其实派了无数人跟着,可她几乎感觉不到,这样一想,沈云也没错,所谓低调所谓匿行,就不该叫人发现。
“你别生气,我不闹,我这不是兴奋吗?”项元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沈云,“你这个纵横四海的大将军,是不懂我这种深宫里的孩子的心有多苦的,云哥哥,我好好的,你带着我走吧。“
沈云哭笑不得,在她额头上重重一扣:“你叫什么云哥哥,只许琴儿叫,你一叫,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大公主真是能屈能伸,连大将军都叫上了,你不是最看不起我了吗?”
项元哼道:“我看不起你,我还跟你玩儿,你也不看看皇室里头那么多人,我跟谁玩儿过?”
沈云轻拉缰绳,马儿前行,元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而所谓的舒服,几乎就是靠在沈云怀里,她倒是自在惬意,沈云挺直腰板累得够呛,责备:“等下就换马车,带着你出门,比我带十几万大军都累。”
他们这么一口气走了六七天,距离大齐边境还有很长的路,从前若是出远门,一路游山玩水,怎会觉得日子漫长路途遥远,可这样闷头赶路,项元渐渐就没有了耐心。
这日禁不住连日车马颠簸,项元晕了车,一行人停在路边,沈云去山里灌来沁凉的泉水,喂她喝了几口,笑着问:“可好些了?”
元元点点头,倒在他肩膀上:“琴儿就是这么嫁出去的,这么辛苦?我们还要走多久,你不要笑话我,我现在好想父皇和母后。”
沈云笑道:“琴儿和蒙格走得慢,更是一路看山看水,倒也不觉得远,可你现下,哪有心情游玩。再忍一忍,你就想啊,这是伯父打下的瑰丽江山,你的子民安居乐业,多好?”
元元小声说:“可见我的日子有多安逸,可见我有多无知,沈云,你真了不起。”
“现在知道我厉害了?”沈云摸摸她的额头,“熬过这一阵,身体就适应了,我第一次跟我爹出远门,比你还不如,在路上吐得肠子都要出来了,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我爹还硬拉着我上路,也没个人疼我。可是再撑几天,身体突然就适应了,现在骑马坐车走再远的路也不怕了。”
“真的?”元元的眼眸湿漉漉的,“那你要保证,不可以告诉父皇母后,也不许告诉琴儿,我会很没面子。”
“知道了。”沈云抱起她,往马车上走,命车夫缓缓前行,而后哄着项元睡一觉,之后在一家客栈休息了一整天,待她恢复了元气才继续上路。
而此刻,蒙格已经与起义难民相遇,他们从皇帝先头派来的军队手里抢走了武器,他们不懂打仗,更不会行军布阵,靠的是豁出性命、一夫当关的气魄。
这些人不是敌寇不是侵略者,是辛辛苦苦为晋国种粮食的农民,君王昏庸招来天灾,受苦的却是无辜的百姓,蒙格不忍伤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他们的性命。
对峙三日不发一兵一卒,消息传入都城,忽格纳大怒,连发三道圣旨,催促蒙格发兵,若在抗旨不剿灭逆贼,蒙格就是死罪。
第三道圣旨送来时,蒙格正在大帐中来回踱步,皇帝说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眼下琴儿带着妙光去灾民的阵地已将近三个时辰,他很是不安。
“王爷,妙光回来了。”
门前终于有了动静,亲信掀起门帘,却只见妙光带着一个白发老翁进来,蒙格四下看了看,“公主呢?”
妙光道:“公主留在那里了,让我带着这位老伯来和您谈判。”
蒙格的心揪在一起,但见那老翁气度非凡,目光炯炯有神,不像普通农家。若是平日,他一个毛头小子怕是压不住这气魄,可眼下他的妻子在敌营,他不能示弱。
“在这里谈,不妥。”蒙格道,他一面说着,脱下铠甲,歇下武器,威风堂堂地说,“晚辈这就随您去大营,我不能留我的妻子独自在那里。”
那老翁微微眯眼,但道:“也罢,王爷若愿意走一遭,我们有何不可的。”
这三天,蒙格日日与他们谈判,劝他们放下武器回乡,他会保证所有人的性命不受威胁,可没有人信他。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局面,早就做好准备会有长久的谈判,可忽格纳比他预想的更糟糕,堪堪三日就不耐烦,他治天下,就凭一个杀字。
主将离开大营,是极其冒险之事,但蒙格绝不能留琴儿做人质,匿行随那老翁赶来敌营,自然身后已经排兵布阵,若有异动,随时兵刃相见。
可是进入敌营,在妇人们的引导下,他竟然在烧火的炉子旁见到了琴儿,那样尊贵娇弱,天仙一般的人,竟然挽着袖子在炒菜。天气炎热再加上烟熏火燎,琴儿额头上汗如雨下,她转身见到丈夫,惊讶不已:“你怎么跑来了?”
“说好要你和妙光一起回来的,你怎么把自己留下了?”蒙格道,“我怎么好把你丢在这里。”
琴儿笑悠悠:“你才是啊,竟然丢下大军,只身犯险,叫我父皇知道你这么打仗,必然要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蒙格却说:“打什么仗,这里都是我们的子民,若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来的。”
边上的农妇们,老老少少看着这一对人,有人怯怯地问:“您、您就是王爷,你是皇宫里的七王爷?”
蒙格揽过妻子,傲然道:“正是,这是我的王妃,来自大齐的公主。”
妇人们惊讶不已,而远处已有男人走来,恭恭敬敬地请蒙格去大帐商谈。
“去吧,我在教他们做大齐的菜,是我的外祖母教我的。”琴儿笑道,“等下我们留在这里吃饭可好,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
看着妻子毫不惧怕,就跟玩儿似的,蒙格倒是安心了。皇帝的第三道圣旨来了,他若再没有动作,忽格纳是不会客气的,到时候他保不住自己事小,保不住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才事大。
妇人们并不知道琴儿是什么公主,男人们让她们看管她,还以为是从哪儿掳来的姑娘,好当做人质,放了丫鬟回去拿钱。
可这位姑娘见她们摘菜,就问她们怎么吃,听罢了便说她有更好吃的做法,二话不说就干上了。
忙忙碌碌聊了好些时候,妇人们都很喜欢琴儿,这小姑娘身上像是能发光,把越来越多的人吸引过来。
营地里更是香气四溢,连男人们都忍不住过来问,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别把对面大军给引过来。
这会子在长桌上摆饭,妇人们忙忙碌碌,且被琴儿的身份唬住了,都不敢再靠近她,终于有个小姑娘忍不住来问:“您真的是大齐来的公主,是王爷的王妃?”
琴儿笑:“不像吗?”
姑娘连连摇头:“像,真漂亮,怪不得这么白。”
琴儿摸摸她的脑袋,问道:“在你们家里,阿爹对娘好吗?哥哥对嫂嫂好吗?你这个女娃娃,读书识字吗?”
有妇人上前来,听得这话,把小姑娘拦在身后,胆怯地说:“王妃娘娘,这些话,您就别问了。”
琴儿看向她们,问道:“你们里头,有在家当家做主的吗?”
静了半晌,有一个中年妇人举起了手,很害羞地说:“我、我……”
女人们一阵笑,推着她过来,说:“他们家男人,是我们村里的文书,说什么读书人不能管家算钱,就叫他婆娘当家了。”
那妇人脸涨得通红,这在大齐是司空见惯,在这儿反成了丢人的事。
琴儿笑道:“在大齐,大部分的家都是女人当,读书人也罢商人农户也罢,就是高官侯爵,也不乏这样的。我们那儿的男人信奉,一家子里女主人安逸了,家就兴旺了。”
女人们撇撇嘴,纷纷说:“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出息?”
琴儿莞尔一笑:“那么大齐在你们眼里,是怎样的国家?”
妇人们互相看看,她们虽每日在田间瓦舍,如今跟着男人才走出家乡,可平日里听男人们说,也略略知道外头的事,知道他们的皇子娶了一位强国的公主,迎亲送亲的队伍从头走到尾,要足足走上一天……
“我和王爷想着,有一天咱们晋国的女人们,也能当家做主。”琴儿道,“做自己的主。”
妇人们睁大眼睛看着她,琴儿在她们眼里,简直是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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