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向北离开以后,闫宝书低沉的情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持续发酵,如果不是立秋来的是时候,他还真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够整理好心情。立秋在这边有个俗称,叫做“抢秋膘”,顾名思义就是要拿肉来包饺子吗。东北有句老话,“坐着不如躺着、好吃不如饺子。”于是立秋这天,家家户户都想要包个饺子来庆祝一下。金桂琴这天一大早就拿着户口本奔赴了生产大队,在人山人海当中就希望能够抢到几块肥肉。
闫宝书是真不喜欢肥肉,原因很简单,吃起来太腻歪了。可问题就在于,这是什么时候,不是现代社会的生活水平,这眼前能够一嘎达肥肉就能耗出不少的猪油,再炒别的菜的时候也省的一点油星都不见了。这可不是能够矫情的年代,要想矫情可以,那就饿着肚子别吃呗。
闫宝福和闫玉芬这两天跟厂矿大院上班都比较晚回来,说是最近的活增加了不少,于是家里的活计就都落在了王姑娘和两个小丫头的身上。闫宝书这天带着闫宝龙从文工团下班回来,进门时看到她们几个围坐在地桌上包饺子,便凑过去想要搭把手,结果却被王姑娘半路给拦了下来,“宝书啊,这可不是你们男人该干的活儿,赶紧洗了手一边儿歇着,包好了嫂子给你煮饺子吃。”
闫宝书哭笑不得,看来王姑娘这思想还处于没有解放的状态,“嫂子,咱家不兴这个,男女平等。”闫宝书不顾她阻拦洗了手坐在桌前包饺子,王姑娘则是叹了口气说:“咱妈把你们教的真好。”王姑娘笑眼看了闫宝书一眼,又说:“宝书啊,往后有没有想过考大学啊?”
“嫂子,你咋突然提起这个了?你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吧?”
王姑娘笑道:“嫂子也是稀里糊涂听来的,咋样,如果可以你考不?我前几天还跟你哥商量了来着,咱家就属你最聪明了,如果你想考,哥和嫂子供你。”
闫宝书感动道:“谢谢嫂子,考大学的事儿啊,还是等时机来了以后再说吧。”
王姑娘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旁默默摆着姿势的闫宝龙说:“我来咱家也有段时间了,宝龙这天天是干啥呢?”
闫宝书笑道:“做基本功呢,这小子以前看着不着四六的,现在可是一门心思扑在了文艺工作上面,就连俺们团长都夸他,说他啊比我有上进心。”
“真的啊?”王姑娘兴奋不已,“那咱家岂不是要有两个文艺工作者了?说出去多光荣。”
闫宝书含笑道:“宝龙比我有天赋,就看他自己怎么运用了,你说是吧,宝龙。”
闫宝龙脸上竟然有点红,害臊的挠了挠头说:“我没哥厉害。”
闫宝龙的举动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逗乐了,温馨的场面让这个家显得更有个家的样子。在外打拼的人在努力,在家操持的人要细心,一个家不就是这样组建起来的么,只有相互扶持相互体谅才能把日子过的更好。老闫家现在一共是八口人,包了三盖帘的饺子估计就差不多了,面粉不是最好的精粉,肉质倒是还不错,这边饺子刚一下锅,那边闫宝福和闫玉芬就如同落汤鸡一样地进了门。
“你们跟家里都没看到下雨么?咋也没人给我还咱姐送把雨伞啊。”闫宝福吸了吸鼻子,又说:“我倒是没啥,咱姐好歹是个姑娘家,感冒了可咋整。”
闫玉芬笑了,“别把你姐我说的那么弱不禁风好吗。”
闫宝福也就是开个玩笑,待他和闫玉芬各自回屋换了衣裳之后一家人就围绕在炕桌上吃起了热腾腾的饺子。屋外是倾盆大雨下个不停,老话说的好,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暖和的天气马上就要过去了。
闫宝书今晚的胃口不错,自己数了个儿数,一共吃了十七个饺子。酒足饭饱过后,闫宝书倚靠着被货垛歇着,顺手还偷了闫宝福一副里藏着的半包大前门,“哈哈,哥,你不是都答应了嫂子说要戒烟吗?咋还让我发现大前门了。”
闫宝福不敢去看王姑娘,低着头猛吃饺子,顺便嘟囔着回答了闫宝书:“憋不住了,就抽一根。”
闫宝书边笑边给自己点了一根,姿势摆的像个大少爷,“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王姑娘噗嗤笑了,“宝书,你可别气你哥了,我也不是不让他抽,就是别挡着我面儿抽就行。”
闫宝书应声道:“哎,嫂子,你和我哥啥时候给我生个侄子啊。”
“去,说啥胡话呢。”王姑娘连忙端着空盘子下了炕,拽着闫玉芬出了屋。
闫宝福笑着批评闫宝书,“跟你嫂子咋啥话都说。”
闫宝书惭愧道:“是有点不大合适,不过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你和我嫂子有了孩子以后,这孩子的吃喝拉撒我全包了,咱这个小叔得当的有模有样,往后啊,我得让我侄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晓得不。”
闫宝福高兴坏了,“你这话哥听着顺耳,不过还早着呢。”
“哥,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闫宝书这话音刚落,屋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轰隆一声过后他感觉这屋里的地都在颤动,闫宝书一惊,扑楞从炕头上坐了起来,“咋回事儿?地震了?”闫宝书觉着不应该啊,他所生活的这座城池在地图上的位置他是看过的,不处于地震带啊。
闫宝书这头正疑惑呢,只见王姑娘哭的不成样子的跑了进来,“宝福宝书,你们看去看看,咱家偏厦子倒了,咱妈还在那屋呢。”
“啥玩应?”闫宝福也顾不上吃饭了,扔了筷子踩上鞋就往外跑。
闫宝书穿了鞋跟着往外走,他只觉着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回头一看竟然是闫宝龙,“你就别跟着了,在屋里照顾玉香他们。”
闫宝龙点点头,“嗯,要是需要我就叫我。”
闫宝书给了他一个微笑,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屋外大风大雨,几个人顶着这样的天气往外扒拉泥土卡拉,眼瞅着几个人不行,闫宝书就让闫玉芬去邻居家叫人,不一会儿,闫永兴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赶了过来,一群人奋力合救终于把金桂琴从塌了的房子里救了出来。奇迹的是,金桂琴竟然就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一群人回到屋里,金桂琴被女儿儿媳妇带到小屋去换衣服,一群男人就坐在大屋里说话,闫永兴叼着大烟袋杆子吧嗒吧嗒抽起来个没完,好半晌才说:“这偏厦子还是你爷爷活着的时候盖的,一晃都一二十年了,用的材料还都是草泥之类的,能撑到今天也是不容易。”
闫宝书说:“年久失修,这也怪我们没及时发现,幸亏今儿我妈没事,要不然啊……”
闫宝福表示赞同,“人没事儿就好,不过按照我的意思,偏厦子那屋也不能就这样扔了,赶明儿我和宝书去矸石山那边儿捡些石头回来,看看能不能对付着盖起来,不住人也能放个东西啥的啊。”
闫永兴点了点头,“我看行。”说完,他披着衣服站了起来,“这时候也不早了,俺们也得回家换衣服了,你们好好照顾你妈,有啥事儿记得叫我。”
“谢谢叔。”
这大概是闫宝书永生以来最难忘的一次立秋经历了,他把这个时间写到了信上,而后邮给了远在辽宁的陆向北。信件联络固然老套,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蕴藏其中,或许这种方式代表了一个时代,代表了一种纯洁,也代表了一种心情。闫宝书乐在其中,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期盼着陆向北回信的到来。
由于偏厦子的倒塌,老闫家一家人的生活节奏又加快了不少,不用上班的时候,一家人都会想尽办法的多干一些活,就是希望能够早些把偏厦子重新盖起来。更甚至的是,完四宁竟然在知道这件事后踊跃报名搅合了进来,每天都干到天黑了才离开。
这样两点一线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天,偏厦子终于盖好了,与此同时,夏天也悄然的远去了,天气渐渐转冷,闫宝书再次换上了他那打满了补丁的秋衣。
“闫宝书……”
闫宝书刚从文工团出来,就听到了完四宁离老远的喊他,“你咋来了?”
完四宁骑车停靠了过来,挥了挥手对旁边的闫宝龙说:“宝龙,我跟你哥有事儿说,你自己个儿能回家不?”
闫宝龙应声道:“四宁哥,你有事儿就跟我哥谈,我不耽误你们了,我先走了。”闫宝龙在跟着闫宝书吃喝玩乐摸爬滚蛋的这段日子里,性格上慢慢的有了改变,他不再像以前那么怕闫宝书了,反而能够平静的面对,高兴了会笑,做错事了怕被骂,如此看来,闫宝龙的个人情绪以及一些观念差不多有养成了。不过,闫宝书可从没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他在闫宝龙默默改变的过程中只是起到了一个正面引导的作用,口头教育往往都会被人左耳进右耳出,只有潜移默化以身作则,才能够深入人心。既然在老闫家没有能够起到榜样的父母,那闫宝书这个当哥的,就必须要以身作则。
看着闫宝龙奔跑的身影,闫宝书出言调侃完四宁,“你和我弟最近混的挺熟啊。”
“那可不,宝龙这小子还真是你弟,有时候说话做事那都一个调调的,动不动就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正可谓是有其哥就有其弟啊。”
闫宝书笑着给了他一拳,“少拍马屁了,你找我有事儿?”
“当然,还是一件大事儿。”完四宁拍了拍车前座后,闫宝书驾轻熟路的跳了上去,在他们骑车离开了厂矿大院以后,完四宁小声对他说:“你该不会忘记和顾军的约定了吧?”
闫宝书怔了怔,随后就严肃了起来,“这次要做多少?”
完四宁想了想,“我这边凑了个七十来块,顾军说他那边还有将近五十,你呢?”
闫宝书想了想,“手头上也就有个一二十块吧,不过快发工资了,还有,我在我干妈那边还有几件针织品,也不知道卖出去了没,明天我去瞅瞅。”
“你估计能有多少?”
闫宝书估算了一下,“五十来块总归有了吧?”
“这样一来就是……差不多快两百块呢。”
闫宝书听到这个数字倒也没多意外,“完四宁,你和顾军合作是想做大,这我能够理解,可你也别怪我泼冷水,做大了固然能够增加收入,但问题就在于,手笔大了,收购的粮食就要多,库存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事儿我一早就想好了,我家屋后头有个小窝棚,那里放个百八十斤的粮食绝对没问题。”
闫宝书叹了口气,“嗯,有地方就好,可是……这样一来目标就大了,万一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咋整。”
完四宁笑嘻嘻的说:“咋地,你关心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