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是有年兽这种存在,年悄然而来,又在鞭炮声中匆忙离去,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年就已经过完了。
农村里计算年岁的方式并不看生日,年过完之后便算是长了一岁,虽说实际的年纪还没到,但方为已经是称作十四岁了。
因为中间夹了个春节的缘故,一个月的寒假时间,给人的感觉就变得特别短了。
过完年之后,假期便已经过半,再过了元宵之后,假期就已经到了尾声,距离新学期的开始,只剩四天时间了。
生活悄然回到了正轨上面,日子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方为照常开始每日的晨跑。
柳知意也照常早起在院子门口等待他的到来。
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原地做完热身运动的少女便迈开脚步朝他小跑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过年吃胖了,感觉现在跑步好吃力,大腿也一下子就酸了,呼、呼……”
“懈怠了呀!我也是啊,生物钟也乱了,今早差点没能起来呢。”
“生物钟?”
“嗯,就是人体自然调节的一种规律机制,比如早起习惯了,到了点不用闹钟响,自然就会醒了。”
“原来是这样,呼、呼……”
“不说话了,不然一会儿要岔气,专心跑吧。”
“嗯嗯!”
方为和柳知意便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乡村小道往前奔跑着,安安静静地只剩彼此有节奏的脚步声。
这种时候哪怕不说一句话,柳知意也不会觉得尴尬或不自在,比起与他并肩同行地跑,她更喜欢落后他一个身位,跟着他屁股后面跑,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了。
偶尔她也不禁会去想,两人会这样每天一直一起跑步下去么?每个星期七天、或者刮风下雨休息那么两三天,随着季节的变化、一年又一年,彼此也开始慢慢长大。
长大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想象方为长大后的样子,也想象自己长大后的样子,但是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回顾自己的人生路,柳知意觉得最适合的一句自我评价,大概是‘想太多’吧。
她也试过像采苓那样,今天就过今天的事,明天怎么样就明天再说,可总是无法做到那般松弛阔达,或许真要能做到,那她也就不算是她了。
当然了,这种‘想太多’最后往往连她自己也想不出一个什么答案来,就像她那次给萌芽投稿的那篇文章里写的一样:我爱着世界的未知,但我无法预测自己明天将会成为谁,遇到谁,这才最有意思。
好吧,柳知意承认,那篇文章里写的,其实都是真实的感悟和想法啦!不好意思跟他承认就是了……
不知不觉到了海边。
调皮的沙子钻进了鞋袜里。
她跟方为一样,把鞋袜脱了下来,赤脚踩在沙滩上。
远处的朝阳如约升起,两人双手在嘴边聚拢成喇叭状。
先是方为喊了声:“啊——!”
她也跟着喊了声:“啊——!!”
还偷偷要跟他较劲儿,喊得超级大声,连方为都被她这一声喊给吓了一跳。
“……果然过年吃得好,喊出来的声音也格外大了是吧?!”
“嘻。”
柳知意笑了笑,每天这样跑完步,然后对着大海喊一声的感觉真的超级棒,好似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太多’都随着这一声喊给喊了出去似的,胸腔里一片清明的舒畅。
没有着急回去,两人一起在沙滩上坐了下来休息。
动作也出奇的一致,各自的双手往后撑着沙滩,双腿在前方平伸出去,彼此的脚丫子面朝着大海,手边放着脱下来的鞋袜,海风轻拂着足心,带来酥痒清凉的感觉。
“你的寒假作业做完了没?”方为问她。
“嗯,昨晚刚做完了。你的呢?”
“做完了啊。”
还有三四天就要开学了,方为的寒假作业也在前两天做完了。
做完的最早的是采苓的,可采苓这两天也在补作业,因为方为把她寒假作业做错的地方都给圈了出来,让她重新做……
至于阿胜,估计今天才开始忙着赶作业吧。
“时间过得好快呀!一下子寒假就过完啦!这会儿应该很多人都已经上班了吧……”柳知意感叹道。
方为眨了眨眼睛,能看出来她的小表情在想些什么,便又问她:
“给萌芽的投稿结果出来了吗?”
她暗地里写文章给各大杂志社投稿的事,已经成了两人之间公开的秘密,当着方为面前的时候,少女也已经不再隐瞒自己写文章、写小说,并梦想成为一个大作家的事实。
“还没结果呢……”
“已经一个半月了吧?”
“嗯……中间有过年放假嘛,晚点有结果也不奇怪,没有结果也不奇怪。我已经准备要写新的稿子了!”
“嗯?新稿子?”
“是啊,因为要是落选了,就得重新投稿啊。”
柳知意很主动地说有落选的可能,这大概算是下意识地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吧?
方为不知道她说这话时的真心程度,但想也知道,任何人满怀心意地投了稿子,自然是希望能够过稿的,不过她能表现出这样乐观的姿态、并且有种打不倒的韧性,就已经很厉害了,很是令方为刮目相看。
“那下次准备投什么样的稿子?”
“还是文章~”
“不试试写小说吗?”
“唔,有些驾驭不来……”
“那打算写什么样的文章?”
“不告诉你~”
“哎哎,咱俩什么关系,连告诉我都不肯?之前不还说好了,有新稿子就第一时间拿给我看的吗?”
“我、其实还没想好啦!”
“呵呵。不信。”
“真的!”
“不信。”
“真的真的,你信我!”
“不信!”
方为一副打死不信的模样,可把柳知意郁闷得不行,少女恼极了就拿小手打他,可他笑的更开心了,宛如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人总是这样的,秘密开了个口子之后,便再也藏不住,非但藏不住,还会把这人当做唯一的倾诉对象,跟他说起更多。
“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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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说我真的有可能成为一个作家吗?”
柳知意像寻求肯定似的这么问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对着他的目光。
“那你为什么想要当作家呢?”
“唔……因为喜欢。”
喜欢这种事情总是没有太多理由的,连柳知意自己都说不上为何对写作情有独钟。
对她而言,写作像是有某种独特的魔力,竟然让她在这种独自的对话中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就像是未知的世界一样,在笔墨付诸纸张之前,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会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哪怕早已构思好的故事和想说的话,都会被纸上的文字运用它的逻辑推演出新的想法,脑子里那些斑驳的画面和想法,通过文字得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容身之处,这对于‘想太多’的她而言,再也没有比写作更契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了。
“这就可以了呀!”
方为笑了笑道:“知意你知道吗,事实上很多人活到了三四十岁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而你如今已经有了清晰的目标,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真的么……”
“当然了,我相信你的才能和努力,你肯定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
写作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这条道路上的很多困难都需要她自己独自处理,方为能做的,便是给她最大的鼓励和肯定,这也是每个写书人最渴求的东西了。
方为的话钻进柳知意的耳朵里,在她的心底升腾起难以言喻的幸福和暖意。
“嗯~~!”
少女发出感动至极的声音,美妙的言词都描绘不了她的心情。
像是发条被上得太紧了似的,她体内的电量过于充足了,于是赤着脚丫子又站起身来往前跑了几步,双手成喇叭状聚拢在嘴边,对着大海嗷了一声:
“啊啊啊——!我要成为大作家!啊啊啊——!”
方为:“……”
……
在车马慢、书信远的年头里,啥事不做干等投稿结果是不行的。
柳知意也逐渐对上次的投稿结果不抱希望了,她开始着手准备写另一份新的稿子。
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除了写作这件事之外,还得准备开学呢。
早上十点多的时候,柳知意在房间里看书,看的是从采苓那借来的,采薇姐以前的初一下学期课本,算是提前预习吧,方为早早地就已经看过了。
柳知意正看得专心,家里的座机电话却响了起来。
[叮铃——叮铃——]
若是以往,柳知意根本不会好奇是谁打来的电话,也不会主动去接电话,毕竟爷爷在家,爷爷会接电话的。
可投稿过后,每次家里的电话响起时,她都会一溜烟地跑过去接,只可惜没有一个电话是来自杂志社的。
这次的电话也不例外,随着电话铃声响起,少女的心底咯噔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很诚实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噔噔噔地,还没等爷爷走近电话那里,她就已经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
少女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一只手拿着电话筒,另一只手不安地揪着电话线。
柳叔公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葱,正准备做午饭、正准备接过她递来的电话。
却没想到这个电话似乎不是找他的,他听不见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是见到乖孙女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化,双目瞪圆、张口结舌,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毕恭毕敬起来,好似点头娃娃般不停地点头。
“谁的电话呀?”柳叔公好奇道。
可乖孙女没听见他的问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电话里的声音!
“您好,我们这边是萌芽杂志社的,请问这是作者南风家吗?”
“……!!”
光是听到那个名字,少女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法思考了!
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她的脑袋点的跟捣蒜似的——
“嗯嗯!你好,是、是的!”
“请问您是,南风吗?”
“是!是我!”
“您好,我是萌芽杂志的编辑白云,主要负责青春心事这一栏目板块的,您投递的稿件《海风吹拂》我们已经收到,来电是想跟您确认一下,《海风吹拂》这篇文章是由您亲自创作,并拥有原创版权的吗?”
“是、是的!”
“经过我们编辑部的审稿,决定在四月期刊上刊发您的这篇作品,请问您愿意在我们萌芽期刊上发表您的这篇文章吗?”
“是、是的!!”
“好的,十分荣幸您选择了我们萌芽杂志,散文类的稿件我们统一的稿酬是100元每千字,您的稿酬为三百六十二块七毛钱,请问这点您有什么疑问吗?”
“没、没有!”
“好的,稿费的结算在作品刊发之后,我们会以汇款单的方式邮寄给您,这边跟您再确认一下地址,是璇珠市……菠萝岛沙阳村3号吗?”
“是、是的!!”
“作为栏目的编辑,我个人相当喜欢您的这篇文章,尽管文笔成熟老练,文章却依然保留着一份青春特有的纯粹和真诚,真的是让我眼前一亮,也期待您以后有更多优秀的稿件投递给我们萌芽。”
“好、好的!!”
等到那边挂断了电话,柳知意才把手里的话筒放下,一时间有些迷迷糊糊,像是做梦似的。
事实上,对方电话里说的话,她有大半都没能听进去,心里只响彻着一个声音——
我过稿了!
我过稿了!!
想到这儿,少女甚至有种想哭,喜极而泣的冲动!
“惹……呀!嘿嘿!!”
柳知意没忍住,原地一蹦三尺高,兴奋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蹦蹦跳跳的。
见孙女儿这般模样,柳良训也吓了一跳,忙道:“谁打来的电话呀,让你开心成这样?”
“阿公!我过稿了!”
“哈?什么稿?”
“我先出去一趟!”
“去哪儿呀,一会儿要吃饭了……哎?哎?”
还没等爷爷说话,柳知意已经推着自行车出门,直奔东华村过去。
她迫不及待要告诉方为这个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