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姜哲看着闭目养神的李严,忍不住问:“李厂长,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严睁开眼看向姜哲,苦笑道:“你给我当了那么多年的秘书,我有哪天没有心事呢?”
姜哲笑道:“可之前也没见到您像今天这么愁眉不展。”
李严叹气道:“昨天厂里食堂群体中毒的事情,你觉得会是徐顺做的吗?”
姜哲想了想,摇头道:“我虽然没和徐顺说过几句话,但他在厂里当了那么多年的厨师,从没犯过错误,而且看起来也很老实本分,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是啊!这个徐顺刚当上食堂管理员没多久就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之前的食堂管理员却又突然失联,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那您的意思是……”
李严打开车窗,叹气道:“有些事情我虽然已经力不从心,也无能为力,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至少在我离开之前,要尽力为鸿海做点事情。”
姜哲沉默了一会,说:“李厂长,我敬佩您的为人,如果您有什么吩咐,我定会竭尽全力。”
李严看向姜哲,笑了笑,又拍了拍姜哲的肩膀,没再说话。
轿车驶入鸿海厂,在办公楼前停下。
姜哲先下了车,给李严拉开车门,陪着李严走进办公楼。
已经等在办公楼大厅许久的徐莉一见李严进来,急忙上前问好道:“李厂长,您来了。”
李严一改往常的威严形象,他微笑着说:“没想到你比我来得还早。”
姜哲当然认识鸿海厂的前厂花徐莉,也知道徐顺和徐莉的关系,所以立刻明白徐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小姜,你不用陪我上去,你去总务科,帮我把昨天让他们做的文件给我送上来。”
“好。”姜哲礼貌性地冲徐莉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
“请吧。”李严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徐莉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严将门关上,拿起暖瓶的时候问了一句:“小徐,喝茶吗?”
徐莉笑道:“李厂长,不用忙,我想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也好,”李严将暖瓶放下,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你也坐。”
“不用,我站着就好。”
“随你,”李严笑了笑,“你爸爸的事情,坦白讲,我也很关心,如果是咱们厂里关起门来查,我可能会有些作用,可一旦司法介入,那就不是我这一个区区厂长所能管辖的事情,所以这一点你要清楚。”
“我当然明白,我也没想让您逾矩,只是以您的个性,一定会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所了解,对吧。”
“我昨天回来那么晚,就是因为你父亲的事情,本来这些不应该对你讲,毕竟你已经不是鸿海厂的员工,而且这件事情也太过敏感,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现在可以全都告诉你。鸿海厂食堂的食材采购一直都是由食堂管理员负责,可在昨天事发后,你父亲坚称,那部分出问题的食材是由上一任的食堂管理员负责,可明细单上却盖着你父亲的章,并且还有你父亲的签名。为了进一步调查,我们将上一任食堂管理员的联系方式提供给警方,但却发现,那个人几天前已经搬走,不知所踪。另外,据我了解,警方审讯了制作劣质食品的生产商老板,据他们供述,这批劣质食品是你父亲亲自与他们洽购的,并且,作为回报,他们还送给了你父亲两瓶名酒,其中一瓶藏在你父亲的办公室里,被警方发现。”
徐莉没说什么,她在沙发上坐下,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呆。
李严也没有打扰,只是一边喝着茶,一边顺着徐莉的视线,同样看向了窗外。
方才还清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
“看来,会有一场暴雨。”
“什么?”李严看向喃喃自语的徐莉。
“谢谢您,您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也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在主使。”
“小徐,我可没……”
“李厂长,您这么帮我,无非是想知道那封检举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对吧。我可以告诉您,我在检举信里举报刘健偷卖车间的轴承以及其他零件的事情,至于这其中究竟有谁参与,除此以外,是否还有其他不能说的秘密,我想,这需要您亲自去查了。”
李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徐莉,想了想,只是说:“我相信你父亲是个好人,也希望你父亲早日洗清冤屈。”
徐莉也笑道:“也希望您能在退休之前,完成自己的心愿。祝你好运,李厂长。”
徐莉说完,转身就走。她拉开门的时候,姜哲也正好走到门口,差一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徐莉说了声“抱歉”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姜哲抱着资料走进办公室,好奇地问:“厂长,这个徐莉……”
不等姜哲说完,李严就打断道:“小姜,去把老杜叫过来。”
“你是说车间副主任老杜?”
“嗯。”
“我前天去人事科的时候看到老杜在办离职,我想……”
“离职?”李严沉默了几秒,忽然大笑起来,搞得姜哲一脸蒙,不知所措。
只有李严心里清楚,他的笑是多么的无奈与悲哀,当初,他怎么能想到,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徒弟,如今居然成了鸿海厂最大的毒瘤。
“对了,厂长,刚才部里来电话,沈部长有事情要和你讲。”
李严回过神,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待姜哲走后,李严拿起电话,拨通了沈部长的座机。
……
赵乾坤(鸿海厂总工程师)笑着问:“刘书记,这事是真的吗?”
刘栋笑道:“老赵,不经确认的小道消息还用得着把你和老江请到我办公室吗?”
江建国大笑道:“这个老李啊,非要做这种晚节不保的事情!你说他安安静静地退休不好吗?非要搞这么大的动静,生出这么多事端,搞得大家都不好看。现在好了,沈部长都亲自过问了,你们说,老李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赵乾坤冷笑道:“要我说啊,李厂长就是没事找事。这引进国外设备的事情是经过我们多轮论证的结果,他都要退位了,还抓着这件事情不放,何必呢?”
江建国笑道:“这还用说吗?如果新设备的主要研发者不是李枫,这个老李还有必要这么反对我们的计划吗?”
赵乾坤脑子一转,急忙拍马屁道:“说起来啊,还是咱们江浩有前途,脑袋既聪明又懂得变通,哪像那个李枫,死脑筋一个,整天就知道泡在实验室里,屁都不懂!”
这三个人正这么聊着,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徐小姐!你真的不能进去,刘书记在和江副厂长开会,你……”
徐莉在门口站住,一脸怒容地看向阻拦她的秘书小郑,恶狠狠地说:“既然放我进了鸿海厂,就没理由不让我进这栋楼,有本事就通知保卫科,让他们把我轰走!”
门突然被推开。
赵乾坤一脸不耐烦地吼道:“吵什么吵!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可在看到门口的徐莉时,赵乾坤忽然愣了一下。
“你不就是之前车间的那个……徐莉吗?”
徐莉知道这个赵乾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白了赵乾坤一眼,懒得搭腔,直接推开赵乾坤,走了进去。
江建国在看到徐莉时倒不怎么吃惊,而另一旁的刘栋则脸带微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就是车间的徐莉吧,”刘栋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有什么事情坐下再说,坐吧。”
赵乾坤很识趣,知道这个徐莉是冲着江建国和刘栋来的,所以很自觉地和小郑一起出去。
待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后,江建国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徐莉,你现在怎么做事情这么冒冒失失的,这样可不好啊!”
徐莉冷冷地看了江建国和刘栋一眼,说:“是你们搞的鬼,对吧。”
刘栋笑道:“小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是你父亲的事情?”
江建国笑道:“老刘,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小徐会误会我们!”
徐莉冷笑道:“江建国,刘栋,你俩一唱一和的,可真会演啊!之前厂里文艺汇演,你俩怎么不上台演双簧呢?”
刘栋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漠与厌恶。
江建国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看着徐莉,冷笑道:“徐莉,我知道你会因为之前的事情误会我们,但你父亲的事情,我们根本就一无所知,也不可能动什么手脚,要怪就只能怪你父亲自己不检点。”
徐莉笑道:“是啊,都是我爸爸咎由自取,是他将你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的话信以为真!江建国,刘栋,别以为你们不肯承认,我就不知道你们俩背地里做过什么手脚!”
刘栋怒斥道:“徐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徐莉冷笑道:“刘栋!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还是我的领导吗?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是鸿海厂的员工,根本就不会怕你们!”
江建国冷笑道:“是啊!我们徐莉现在长本事了,不再是以前唯唯诺诺的花瓶了,怎么会怕我们呢?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向我们示威?还是想从我们这里知道些什么?”
徐莉愤怒地说:“你们俩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根本就不指望你们能良心发现,因为你们俩已经利欲熏心,无可救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我只想告诉你们,你们对我、对我父亲、对我的家庭所造成的的所有伤害,我会一分不差地还给你们!”
“就凭你?”刘栋不屑地嘲讽道,“一个车间女工?好啊,小徐,我倒是等着,等着你反击的那一天,只不过,你是不是先要想想办法给你爸爸减刑啊!”
江建国幸灾乐祸地插嘴道:“也是,这种事情估计得判个好几年,你和你妈妈得有个心理准备啊。不过也没关系,这个徐顺啊,干了一辈子的厨师,出来也饿不死,这年头,厨子还不好找工作吗?”
刘栋哈哈大笑道:“就是啊,要是没有饭店要你爸,那你就跟我说,我再把他安排进食堂当厨师,只不过,到时候这食堂管理员的位置,你爸爸恐怕是无缘了!”
徐莉气得手都在抖,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装作不在意地笑着说:“那我就先替我家人和我爸爸谢谢刘书记和江副厂长了,只不过呢,有一件事情你们还没搞清楚。”
徐莉故意顿了顿,又接着说:“最后进监狱的人口恐怕不是我爸爸,而是你们!”
徐莉说完转身就走,而刘栋和江建国则面面相觑,直到办公室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他们俩才回过神。
“老江,”刘栋不可思议地笑着说,“你刚才听到没?这小丫头说要让我们进监狱!哈哈哈——!哎呀!你的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啊,可真是了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江建国脸色铁青,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狂妄。他沉默了一会,这才开口道:“老刘啊,这个徐莉我们不得不防。”
“怎么了?”
“刘健那边……”
江建国还未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
刘栋皱着眉喊了一声“进”,秘书小郑推门走了进来。
“刘书记,沈部长要您马上和他通电话。”
刘栋“嗯”了一声,回到书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部里的座机。
“沈部长,我是刘栋,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边的沈部长直截了当地说:“刚才我和老李通了电话,他说服了我,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我亲自来看一下。”
刘栋一愣,忙说:“是不是沈部长觉得我们的方案哪里不妥?”
“这倒没有,”沈部长急忙安抚道,“如果没有意外,之前的结果基本不会变,只是想起已经有一年没有去你们鸿海厂实地调研,所以这次正好顺道去看看你们的工作成果,顺便也听听你们厂的其他声音,以作参考。”
刘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当沈部长那边挂掉电话的时候,他气得直接将电话摔在了桌子上。
秘书小郑被吓了一跳,而江建国马上便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向小郑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待小郑离开后,江建国才开口问道:“老刘,沈部长说什么了。”
刘栋在椅子上坐下,冷笑道:“我们还是小看了老李,本以为他已经放弃,偃旗息鼓,只等着退休,可没想到,居然将了我们一军。”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部里驳回了我们采购国外设备的方案吗?”
刘栋摇了摇头,冷笑道:“也不知道老李这个老东西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说服沈部长亲自来鸿海厂实地调研。”
“你的意思是,我们购买国外设备这件事……”
“还没有定论,但按照沈部长的意思,他是想来鸿海厂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江建国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
“老刘,你可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老江,这件事情没有最后拍板就不要放松警惕,毕竟,李严仍是这鸿海厂名正言顺的厂长!”
刘栋余怒未消,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保卫科的电话。
那边的电话一接通,刘栋就破口大骂道:“是谁允许你们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的?啊?这个徐莉已经离职,谁给你们的权力让她进鸿海厂的?啊?我警告你们,如若再让不想干的人踏进鸿海厂一步,你们保卫科就全都给我滚蛋!”
……
徐莉从楼里出来的时候,之前的正义凛然、豪情万丈瞬间偃旗息鼓,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刚才只是在逞强,只是在说狠话,扳倒刘栋和江建国并且救出她的父亲,谈何容易。
她不禁感到悲哀。
本以为重新回到一九九五年,自己就能像开挂一样,走向人生巅峰,可她的梦想还没有起航,却断了船桨,迷失了方向。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她就不应该改变自己,不应该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应该像之前那样,委曲求全,和江浩这个渣男结婚,并依附着他过一辈子吗?
之前的小雨很快就成了暴雨,徐莉就这么两眼无神地走在暴雨中,浑身湿透。
从她身边走过的男男女女对她指指点点,她们不再用之前的眼光打量她,往常,那些喜欢给徐莉献殷勤的男工人也不再热心,只是一脸坏笑地打量着被雨水淋透的徐莉那凹凸有致的迷人的身段。
徐莉不在意这些人的落井下石,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是把她爸爸救出来,可这又谈何容易,她甚至在怀疑自己,自己真的有能力和江建国这个老狐狸掰手腕吗?
眼泪渐渐地从徐莉的眼眶里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