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太太柳氏所住的落梅苑位于司徒府的东侧,是整个府里环境地势最好,布局设计最合理,占地面积也最大的院落,很符合柳氏当家主母的气势和派头。
走了大约两刻钟,烈鸾歌才在玲珑的带引下来到落梅苑。
院里有几个打扫的低等丫鬟见了她也没上前来行礼,似是不认识她一般,只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间或低下头去窃窃私语一番。
烈鸾歌没理会她们的打量和好奇,径自问了一句:“苏姨娘在哪里?”声音带着三分冷,七分厉。
有个胆小一点的丫鬟被她冷厉的眼神扫到,忙低下头哆嗦着回道:“在……在正厅里跪着呢。”
闻言,烈鸾歌分辨了一下正厅所在的方向,再次大步前行。
跨过一扇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过了穿堂,便来到了正厅。
进入正厅后,迎面是一架高大的、绣着花开富贵的折进式牡丹屏风,那屏风以紫檀为框,苏绣为心,刚柔并济,极为雅致。
烈鸾歌顿下了急行的脚步,不是想去观赏那漂亮的屏风,而是竖起了耳朵听着那屏风后面之人的对话。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这人啊,贵在有自知之名!那三少爷一身的病,怎么看也不是个长寿有福的,何苦再去浪费那些个闲钱请大夫?成天里汤药罐子不离身,也不嫌折腾得慌!”
“就是嘛。”另一人赶忙附和,“什么人,什么命,说的就是这个理儿。与其半死不活地吊着,还不如早去早超生,何苦多遭这份罪。自己愿意死撑着也就罢了,若连累府里其他的人沾染上晦气,那不是害了别人么。”
“哎呀,这份道理我们懂,可人家苏姨娘不明白啊。明明知道三少爷那痨病是好不了的,还一个劲儿地把自己的嫁妆都给填进去请大夫抓药,这么些年来那得是多少银子。照我看,有这个闲钱,还不如多给自己添置几身像样的行头,没的一个大府里的主子,看起来倒还不如一个体面一点的大丫头。”
“砰”的一声——
隔离视线的那架牡丹屏风猛地被人推倒在地上,唬得两个说得正起劲的大丫鬟立刻噤了声,又同时回过头来看向那个推倒屏风的女子。
这一看之下,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仿佛杀神降世一般充满气势和威仪的女子,与以前那个胆小怯懦又痴昧愚笨的傻子三小姐联系到一起。
烈鸾歌没有理会她二人震惊莫名的怔愣神情,而是一眼扫到了跪在厅内正中央的那个瘦弱女子身上,她的生母——苏姨娘。她的背影看起来那般纤弱瘦削,就像秋风中瑟瑟打旋的落叶,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姨娘!”烈鸾歌有些颤抖地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姨娘跟前。知她跪得太久,一时间无法站起来,遂没有拉她,而是蹲下身与她保持相平的视线。见她没反应,一连又喊了她两声,“姨娘!姨娘!”
苏姨娘跪得双腿麻木,神思本已经有些恍惚,可陡然间听到日思夜想的宝贝女儿在喊她姨娘,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凝眸看去,这蹲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鸾儿是谁?虽然变了很多,可无论怎么变,她还是能一眼认出自己的爱女。
“鸾儿,真的是你吗?”苏姨娘右手颤抖地抚上烈鸾歌气色红润的脸,声音哽咽不已。“我的儿,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姨娘可要想死你了……”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无声地落了下来。
见状,烈鸾歌鼻头一酸,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姨娘,女儿回来了,以后再不会离开你的。”顿了顿,又心疼道,“姨娘,你先起来,我扶你去那边软榻上坐会儿,再给你好好揉揉腿和膝盖。”
苏姨娘摇了摇头:“鸾儿,太太没有让我起来,我是不可以私自起来的。”
闻言,烈鸾歌气愤不已道:“姨娘,你凭什么跪她?她既不是你的天,又不是你的地,更不是你的父母,一个与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人,凭什么让你从昨晚一直跪到现在?”
“鸾儿,你别生气,是姨娘自己要跪的……”苏姨娘抹了把眼泪,忧心如焚道,“你哥哥他病得很重,需要立刻给他请个大夫来瞧瞧,可没有太太的批准,我们既支不到银子,更出不了府……”
“姨娘,不用求太太,更不用请大夫。哥哥的病,以后就交给我好了,女儿会有办法的。”说罢,烈鸾歌径自将苏姨娘搀扶了起来,随后又与玲珑一左一右把她扶到软榻上坐下。
“姨娘,你先好好坐会儿,等双腿能走动了,我们就立刻回去。”又吩咐玲珑,道,“玲珑,帮姨娘仔细揉捏下双腿和膝盖。”
“放心吧小姐,苏姨娘就交给奴婢好了。”玲珑用力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家小姐要立威了,因为没人能当着小姐的面诅咒三少爷。
烈鸾歌步步走近那两个犹坐在矮几旁、稳如泰山的丫鬟面前,水眸微眯,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二人一番。
只见其中一个着一身湖蓝色的罗裙,鹅蛋脸,水杏眼,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看起来十分明艳。而另一个穿一身鹅黄色的罗裙,远山黛眉芙蓉面,樱桃小嘴杨柳腰,看起来秀美异常。
看她俩的穿着打扮不像小姐,但又比她入府后见过的所有丫头都高一等,想来应该是太太房里的一等大丫鬟了。
两个狗仗人势的奴才!
烈鸾歌暗嗤一声,猛地沉声喝问道:“什么人,什么命?早死早超生?这两句话是谁说的?”她一双凌厉无比的水眸危险地眯起,面上寒光不停闪烁,眸底有着压抑不住的暴风骤雨。
那鹅黄衣裙的大丫鬟稳了稳被惊吓到的心神,微拧着眉看着面前的傻小姐,不以为然道:“是我说的,怎么了?”
就算这傻子小姐此刻看起来与以前不太一样,可那又如何?她母女兄妹三人在府里可是没有一点身份和地位的,没有一个人待见他们,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好顾忌的。
“原来是你说的,你说怎么了?”烈鸾歌忽而嘴角微勾,轻笑了起来,便连阴沉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可是下一刻,从她红唇中吐出的话语却让人感到彻心彻骨的冷:“我告诉你们,我哥哥即便百病缠身,那也绝对会比你们长命!如果我哥哥下一刻会有个什么好歹,那么这一刻我就会送你们两个下地狱!”
“你——”那黄衣大丫鬟柳眉倒竖,气得用手指指着她。
旁边那个蓝衣大丫鬟也是怒睁着大眼瞪视着她,一副咬牙切齿状。
烈鸾歌眸光一寒,猛地呵斥道:“好放肆的两个丫头!见了小姐不但不问安行礼,说话直接你你我我,竟还敢自己坐着,而让小姐站着?”
那蓝衣大丫鬟斜睨着她,不屑道:“我们可是太太房里的一等大丫鬟!”意思就是我们是太太跟前有体面的人,给你这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傻子行礼,你受得起么?
烈鸾歌冷笑一声,疾言厉色道:“太太房里的怎么了?一等大丫鬟又怎么了?说到底不还是一个奴才!让奴才给主子见礼,还委屈轻贱你们了不成?”
那黄衣大丫鬟撇了撇嘴,极度不齿地讽刺道:“你算什么主子,不过是一个人人厌弃,又人人可欺的傻子罢了。让我们给你行礼,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烈鸾歌一个重重的耳光甩了过去。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是“啪”“啪”“啪”的脆响,一连又狠甩了她三记耳光。
黄衣大丫鬟捂住自己红肿不堪的脸,不敢置信地瞪着烈鸾歌,嗓音尖锐道:“你这个傻子,你……你居然打我?”
“怎么,我打你不得?你这奴才身子难道比小姐还要矜贵了?”烈鸾歌声色俱厉地回瞪着她,眸底燃烧着炼狱般的火焰,“还是说,你们太太定下了规矩,但凡她房里的人都比别个高上一等,就是她们仗势欺主,本小姐也教训不得?你且说说,这个规矩到底有是没有?”
一旁的蓝衣大丫鬟蹙了蹙眉头,哼着鼻孔帮腔道:“太太自是没有定下这样的规矩,可打狗尚且要看主人。我们好歹是太太房里的头等丫鬟,岂容你想打则打,想骂则骂。”
“打狗看主人?”烈鸾歌冷嗤一声,嘴角勾起的浅笑中带着丝丝阴狠与残酷,“很不好意思,像你们这种狗仗人势的恶奴,本小姐教训起来根本不用考虑任何人的面子!”
话音刚落,一个阴冷威严的女音陡然从大厅门口传来。
“三姑娘好大的口气!”
烈鸾歌转过身去,就见一个衣着装扮甚是华丽的贵妇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气势十足地迈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