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红鸾吩咐下去,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冰渣渣水,免得冰渣渣化了好入口。
只喝水,不送粮,就算是壮实的汉子都不一定吃得消,更别说一个六旬老妪,还身上有伤。
第三日丫鬟来报的时候说韩贾氏开始在柴房嚎哭,请求给她送个炭火盆子进去也好。
枫红鸾正和泓炎下棋,闻言轻笑一声:“泓炎,这一局,你有意让我是吗?”
泓炎故作不解:“我哪里让你了。”
枫红鸾嗔视他一眼:“你就不承认吧,不玩了,下了一整日的棋,也甚是无聊,走吧,可有兴致陪我出去走走?”
泓炎宠溺依稀一笑,侧头对那候命的丫鬟吩咐:“既然王妃想出去走走,那今日就由你陪着吧。”
那丫鬟受宠若惊,被那就是个端茶送水的下等丫鬟,平素里哪里有资格伺候王妃,当下上前,乖巧的伸出手,却是略显笨手笨脚的搀住枫红鸾。
枫红鸾倒也不介意,任由那丫鬟小心翼翼的搀着,动作其实弄的她很是不舒服,不过她心情不赖。
“这几日,都是你在给柴房里那个送水?”
“回娘娘的话,是。”
“她喝的可多?”
“回娘娘的话,因为都是冰水,冷的紧,每每不等冰化了水暖了,奴婢就谨遵娘娘吩咐,换上新的冰水去,那婆子起先不喝,这两日挨不住了,就着冰块喝了几大碗,昨天夜里闹肚子了,疼了半宿,嗷嗷的叫着,奴婢请了六儿管家,管家说随便她去嚎,不用理会便是。”
“嗯!”出了房门,六儿忽然过来请泓炎,低声说了几句,泓炎抱歉的看着枫红鸾。
枫红鸾知道他必定是有事要做,莞尔一笑:“只管去吧,我去散散步。”
“那你一切小心,你……”泓炎甚至都叫不出那小丫头的名字。
小丫头倒是聪明:“奴婢小福。”
“小福,伺候好王妃,知道吗?当心着点。”
“是王爷。”小福诺诺的应了一声。
泓炎抬头,看着枫红鸾:“天冷,不要散太久,看一眼就回来,若是真的心里不痛快,我有的是别的法子折磨她,你只管安心看着她生不如死便好。”
枫红鸾点点头,对泓炎挥手:“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你的事。”
泓炎颔首,领着六儿离开,小福忙蹲下身子去:“恭送王爷。”
不知是什么事情,难得见泓炎这般行色怱怱的,方才见他转身瞬间脸色瞬间凝重了,看来,必定是什么要紧事。
她不多管了,大约泓炎想让她知道,必定会说的。
如今她和泓炎之间早就养就了一种默契,虽然她关心关于泓炎的一切,但是只要泓炎不说,她就不问。
每个人心中,都该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就像是她,那个最大的秘密,恐怕是这辈子,她也不会告诉泓炎的。
上辈子,没有机会报复那些恶人,她就含恨而终,这辈子,她总归会一点点的讨回来。
她说过,钝刀割肉,慢慢看着她们疼,她才痛快。
这个叫做小福的丫鬟,或许是做惯了粗活,动作有些大手大脚的,不过嘴巴倒是很活络,枫红鸾问她的话,她都一五一十回答的井井有条。
到了柴房门口,枫红鸾一声吩咐:“把门打开。”
“是,娘娘!”小福赶紧上去,打开了柴房的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那小福赶紧过来,拿出了手帕,挡在了枫红鸾口鼻前面一指处:“娘娘,怕是昨天闹肚子拉稀了,臭的很,娘娘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阳光大量涌入屋内的,已经虚脱到满脸苍白的韩贾氏早已经昏迷在了柴堆上,脸色惨白,身上一片狼藉,一堆稻草胡乱盖在身上御寒,却依旧挡不住那让她瑟瑟发抖的冰天寒冷。
如今,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枫红鸾看着昏厥不醒的韩贾氏,冷嗤了一句:“这就受不住了,泼醒,她不是要炭火盆子吗?给她送来,把这些柴火都送出去,整个屋子,全部给我烧伤炭火盆子。”
小福一颤,这可不得把人烤死。
娘娘平素里看着挺温和一个人,眼下却要这般对付一个贼婆子,看来这贼婆子偷的东西,还真是非同小可。
也活该她的,偷了东西逃走就算了,居然还敢上门拿着贼赃来认清。
“是,娘娘,那水?”她小心的问道。
枫红鸾冷笑一声:“不是嫌冰渣渣水不好喝,喝了还闹肚子吗?从今天起,不用给她送什么冰水了。不是说肚子饿,好,那就一日三餐,都给送鸡蛋,记住,只许送蛋黄,不许送蛋白。” шшш▪ttκǎ n▪c o
这可不是要把人给干死。
小福更是敬畏枫红鸾了。
娘娘真是不露相啊,一露相,这手段可比炼狱的更加可怕。
先是又冷又饿,又是又热又渴,这般折磨,这贼婆子可别挺不住才好。
她平素里进出柴房最多,这里死个人,往后夜里来拿柴还吓人呢!
心下是这样想,可却不敢违抗枫红鸾的命令:“是,奴婢这就去办。”
保不齐,她把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娘娘称心如意了,她也用不着在这柴房待着了。
这样想着,她做事就更加尽心尽力,当日下午,就拆了人来把柴房里所有的柴火全部都搬空了,屋子里高热,怕点着了他门窗,她又事先让人把所有的门窗都用铁皮子封死,若是那门窗真的找起火来,也只怪老婆子命到尽头了。
然后,是一个个炭火盆子搬进去,足足十七个炭火盆子,直把整个柴房烤个和火炉一样滚烫,人都待不住半刻钟,就烧起来一样的难受。
当日中午,厨房就烧了一百个忌惮,一粒只有蛋黄,没有蛋白,送入柴房不到半刻钟,一百颗蛋黄就去了十六七颗,看来那老婆子真是饿坏了。
不过吃的这么急,这蛋黄又干燥,回头可有点她苦头吃。
这些,小福自然是一一向枫红鸾汇报。
此时天色已经暗透了。
枫红鸾心里头更为牵系着泓炎,往常这个时候,总该回来了。
对小福的话,也只听个三两句,反正这是她料想到的。
“我都知道了,你去门口瞧瞧,王爷回来了没?”
王爷屋里跑腿的事情,几时轮得到她一个下等丫鬟做了,她自然是满心欢喜:“是,奴婢就去。”
一刻不停留的往外跑,杨芸端着晚膳进来的时候,差点被她撞了个趔趄,两厢对视一眼,小福忙时请安道歉,又匆匆离去。
杨芸稳了稳手里的托盘,进屋抱怨道:“不知道是哪里的丫鬟,冒冒失失的很,差点把娘娘的晚膳也给打了。”
自打打了韩贾氏,杨芸卑微懦弱的性子似乎有所改变,这种改变,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不过枫红鸾知道,杨芸本性是温良的,大约是不会做出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最多以前对所有人都颇为温和,现在有些傲娇脾气了。
自然,杨芸这份傲娇也是应该,毕竟六儿如果算是府上的管家,那杨芸可就是府上的大丫鬟了。
她平素里对待下人,比起其余人家的大丫鬟,实在是温柔许多。
而且,方才确实是小福冒失了。
先后那么多人伺候过她,或许是因为有过留香,所以旁人就算是做到了十全十美,她都心里总忍不住要挑剔一两分。
想到留香,心头陡生恨意,留香不知死活,她自然希望是逢凶化吉,可看着地上遗落的血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夏蓉灵,胡蝶,夏家余孽,天涯海角,此生除非她们不再现身,不然她怎会善罢甘休。
一个夏辉,抵不了她一个燕儿。
而一个留香,足以让她将夏家夷为平地,诛灭九族。
因为动怒,小腹隐隐有些不舒服,夏家的恨,她一直记在心头,因为夏家,她失去了肖云业,因为夏家,她甚至差点失去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那一曲《玉石俱焚》,她如今的身子也不至于这般需要小心翼翼。
稍微动气,腹中胎儿就有些胎像不稳。
这笔账,这些帐,全部记着,她一笔都不会落下。
杨芸不知道这半盏茶的功夫枫红鸾心头想了这许多东西,只是看枫红鸾眉心微微一紧,手到放了小腹上,忙担心道:“主子,可是腹中不舒服了?”
“有些!”
“奴婢去请王太医。”
对于孩子的事情,枫红鸾想来不敢太大意,她点点头:“你亲自去走一趟吧,王太医给了我他的轮值单子,今天不是他轮值,你就到他府上去,他府上你认得吗?”
“奴婢知道,又不远,来回跑也就小半个时辰,奴婢就去。”
“嗯!”不知是担心泓炎呢,还是因为下午吹了冷风,还是刚才生气的时候气的,总之小腹还真有些不舒服。
还是请太医来看看的安心。
杨芸忙去请,枫红鸾兀自进了屋子,躺在躺椅上,静等泓炎回来。
都这个时辰了,按着往常泓炎就算是自己不回来,也该拆迁六儿回来说一句。
自从皇上对泓炎的态度变了之后,枫红鸾总担心有朝一日,伴君如伴虎,皇上说不准会对泓炎不利。
王太医上次来说了,宫中侍卫和嫔妃苟合,皇上让太医院的太医伙同几个嬷嬷将所有宫中嫔妃检查一遍,但凡还没有被翻到牌子却已经不是处子之身的,一律处置了。
当时以为皇上被戴了绿帽子还大肆宣扬,如今枫红鸾倒是明白了几分其中的意义。
只怕是皇上这一招是想杀鸡儆猴。
自古侍卫和嫔妃偷情这种丑闻不断,历朝历代处理的办法就是将侍卫和嫔妃私下处置了,遮掩丑闻。
而这样私下处置的办法,只能助长了这种歪风,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运气好不被抓到,那些老死宫中的守活寡一辈子的嫔妃就算偷情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
男欢女爱谁人不贪,更何况是清冷孤寂的宫中。
哪个女人真正能够等一个永远也看不到你的男人一辈子。
皇上此举,大肆检查所有未得过任何宠幸的妃子的贞洁,就是想告诫整个后宫,大家要严守本分。
枫红鸾和泓炎那时候还以为皇上是自寻难堪。
如今事情过去了好几日,王太医说了检查出来失贞的嫔妃还真不少,至少有六十多个,皇上一例赐了鹤顶红,整个后宫惶惶,嫔妃和侍卫交好这种事情,怕是再也不敢发生,因为皇上已经下令,每隔三年这样检查一次。
当把这种检查定义为律法之后,也就不是笼统意义上的家里事,而是上升为了天下事。
就像是律法将女子不贞不孝定为浸猪笼的死罪一样,虽然不公平,但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何尝不是大快人心。
枫红鸾是痛恨这种律法的,谁人规定男人三妻四妾是应该,女人却活该为丈夫守一辈子的身子。
若然泓炎也是那种三妻四妾的男子,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寻一个真心爱她一辈子的男人。
她庆幸,她三生有幸,这辈子才能遇见泓炎。
是以,她对泓炎更为珍惜,只怕皇上此时有意要培养泓炎为皇太弟,但保不齐哪一日却要革了泓炎的王爷身份,甚至,落了泓炎的脑袋。
就像是怀王,革去王爷称号,贬为庶民,如今在天牢之中,天寒地冻,备受苦楚……
怎么,突然会想到怀王。
枫红鸾眉心一紧,这个人,始终不相信她腹中的孩子就是泓炎的,她原本对他还颇有好感,觉得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更别说怀王曾经救过她的性命,可现在,对怀王的情感却复杂了。
记忆中,泓康定六年怀王就故去了,出殡那日她还在路边远远看过,白灵素缟,大雪纷飞,哀乐悲鸣,没有子嗣的泓挚,由侄子焕景抱着灵位,浩浩汤汤若长的送葬队伍,每个人都是悲悲啼啼的,百姓夹道相送,景象哀凉。
那一副送葬情景,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门口,就传来了请安的声音。
“娘娘!”
“就回来了?”
是杨芸,好像出去还没多久。
杨芸进屋,道:“门口遇见了左相家的三夫人,知道我要去请王太医,说了让我别去了。”
“怎么?她还知道王太医的行踪?”
“奴婢斗胆问了一句为何,三夫人说了,如今宫里头的太医,全部都在泓挚老爷府上呢!”
被革了王爷称号,如今无人敢称呼他一句怀王。
想昔日,他虽然病体羸弱,却也是何等意气风光。
可如今,却连个王爷也不是了。
“怎么会去他府上,是不是高丽公主出什么事了?”
“不是,奴婢打听了一下,是泓挚老爷在天牢里晕厥了过去,高烧不退,泓挚老爷身体素来就不好,皇上起先不想理会,后来是我们王爷和其余几个王爷还有太后一起说话求情了,皇上才准了他回府看病,我看娘娘还是先用膳吧,王爷必定和六儿必定这会儿是回不来了,自从太子是事情后,泓挚老爷府上萧条的紧,只剩下几个老人留着帮衬,今天出这等大事,怕是六儿也忙的团团转,在那帮衬呢!谁都知道,我们王爷同泓挚老爷的感情是最好的。”
心下咯噔一下,方才正回想起泓挚的葬礼,如今就传来了这等消息。
虽然按着前世记忆,泓挚至少还能活三年,可是今生,许多人的命轮都早已经不按着原先的轨迹行走了,方才她又忽然想到了泓挚的葬礼,甚是不祥,莫不是泓挚……
若是对泓挚起了讨厌那是真,可却也不想他就这样死去。
枫红鸾也不知为何,她心下笃定,太子的事情,绝对不是泓挚做的。
她甚至隐隐的觉得,其中都是泓炎的安排。
可若真是泓炎,难道是泓炎要嫁祸给泓挚的吗?
他们,不是最最要好的兄弟吗?
若真是泓炎嫁祸泓挚,那泓炎匆匆离开的时候,脸上凝重担忧的表情,难道是假?
还是说,嫁祸给泓挚,只是权宜之计。
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是瞎猜,太子之事,根本就是另有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