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炎的急事解围,换了泓鸢一个感激的眼神。
一双黑眸,感激的看向泓炎的同时,状似不经意的扫过枫红鸾的脸,他的心头砰然跳动,同时也升起一股浓浓的悲哀。
想来,这辈子他同枫红鸾,也没有可能了。
过了年,开了春,三月之际,便是他纳侧妃之时,保不齐不出个三两年,皇上会把他牺牲做联姻的工具,把哪个国家的公主郡主的塞给他。
他的婚姻,如同他的出生一样,由不得他选择。
谁人都道皇嗣子弟出生高贵,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只有他明白,他人生走的每一步都将和哥哥们一样,步步惊心。
朝堂上的事情,等到他十六了也要开始接触一二,早年就听母妃说过,那个波诡云谲的地方,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很有可能粉身碎骨。
真愿意永远当个孩子,可是过了今天,他知道自己必须成为一个男人。
如果,他像个男子汉一样做出一番作为,会不会,让她刮目相看?
目光,借着环顾四周的机会,再一次扫过枫红鸾的脸。
美丽端庄,静若处子,当真是极美丽的。
枫红鸾似乎感觉到了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颊上,抬头去寻的时候,那两道目光已经不见了。
她一笑,想来是她多心了。
皇上姗姗来迟,出现的时候,晚宴早已到了结尾,不过皇上还没来,宴席也不好散去,每个桌子上,摆设了瓜果糕点,室内依旧歌舞升平,大家与其说是在给泓鸢贺生辰,不如说是的在等皇上。
索性皇上终究还是来了,带着皇后亲临。
自从太子殁后,皇后心力憔悴,如今事情虽然过去了好几个月,但是从皇后瘦削的脸庞上看,大约最近依旧过的不大好。
皇上一袭黄色龙袍,面色和善,身后随着一群宫女太监。
皇后也是一身黄色宫服,倒衬的她的脸色更加的蜡黄,站在皇后左后侧,随着皇上进来。
群臣皆起来迎驾,高呼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吉祥如意。
“起来吧!”皇上满面笑意,笑声爽朗,“哈哈,朕以为早已经人走楼空了呢,众位爱卿,朕迟到了,六弟,生辰快乐。”
说完,只见皇上给莫公公使了个眼色,莫公公捧着一个匣子上来,道:“幽王,这是皇上给您准备的礼物。”
泓鸢忙亲自接过:“多谢皇兄。”
这一番热闹客套过后,便是继续筵席,舞女歌女,衣袂翩跹,歌声清脆,一曲曲,衬托的整个宴会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枫红鸾着实有些累了,便在泓炎耳边低语了几句,让小福搀着出去透透气,顺便到花园中歇息会儿。
泓炎只怕她找了风寒,命小福小心仔细的照顾着她。
庭院,月色浓,晚风香,虽然寒意阵阵,不过在屋子里闷了许久,这样吹吹风倒是让人神清气爽,一下疲倦也扫空了一些。
她是不大喜欢那种应酬的场面的,更何况今天为了等皇上,着实在那里干坐了许久。
出来了,气就宽了。
小福生怕她冷着,给她披上了一件大氅:“主子,前头有个亭子,不然我们过去那坐坐?”
“嗯!”
“主子,你冷吗?”
“不冷!”枫红鸾温和一笑,身后,似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枫红鸾转身看了一眼,眼底,瞬间收敛了温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凌冽。
“红鸾,有有话同你说。”
那人,便是许久没有照面了的韩慧卿,自从父亲的婚礼上一别,她和韩慧卿便再无见过面。
平素里,韩慧卿鲜少主动和她说话,这样明显的是追出来说话的,大概是少之又少了。
脸上,堆了笑意,那笑意,却根本不达眼底:“舅舅,是你啊!”
“是我,红鸾,我有件事情想要同你商量。”说完,他目光有些为难的看了小福一眼。
枫红鸾拍了拍小福搀着她的手:“你回去,帮我找个暖手的炉子来,我就在这边凉亭。”
小福应声下去,韩慧卿上前,要替代小福搀枫红鸾,枫红鸾也不拒绝,但是心头却明白的很,韩慧卿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舅舅找我,所为何事?”
她开门见山。
韩慧卿脸色颇为的不安:“我是为了,为了你外婆的事情找你的,你也知道,百善孝为先,为官之道,先举孝廉,后重才德,我和你外婆……”
终于,来问关于韩贾氏的事情了是吗?
“舅舅和外婆,怎么了?”
“你外婆大概说我三次把她扫出家门是吗?其实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含香有了身孕,是我的孩子,结果你外婆一如当年对待你的父母那样,嫌贫爱富,怕含香出生卑微,辱没了我现在的身份地位,非要我把含香赶出府邸,我是一时气愤……”
“哦,这样啊!”
他编的绘声绘色,枫红鸾却显的淡漠凉薄的很。
“那舅舅只管放心,外婆现在在我府上,我会说服她的。”
韩慧卿忙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可以转告她,一旦她回心转意接受含香了,我立刻八抬大轿接她回府。”
“嗯,好!”
依然是淡漠简洁的回答。
她的淡薄,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空气静谧了几分,他终于起身:“既然一切有你,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
“舅舅走好!”
韩慧卿转身而去,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枫红鸾心底,涌了一股赫然冷意:韩慧卿,就再让你安安生生的过上最后一个年,年后,你只管等着我种种手段,折磨你至求生无门,求死不能。
这个年,过的与往常也并无太大区别,一例是吃年夜饭,守岁,子时的时候,点了鞭炮迎新。
不过也有不同,这是枫红鸾第一次和泓炎过年。
而且,这是枫红鸾重生后,第一个不和枫城一起过的年。
时间果如指间流沙,匆匆而逝,去年除夕的光景,如今想来还清晰的很,恍若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去岁除夕,是和董氏,何吉祥一道过的,那时候的董氏,已经开始露出贪婪的面孔,那时候的何吉祥,也在努力试图掩盖自己丑恶的嘴脸。
除夕之夜,母女联手骗钱,结果枫红鸾三言两语戳穿,那母女落了一鼻子灰,被父亲说教了一顿,差点就要再度送到地牢中关着了。
时光如梭,短短一年,那两个人,皆已经入了土。
今岁除夕,陡然想到这两人,心头仍有淡淡恨意,她母亲的死,泓炎说派人去调查了,可是到现在也无果,可不要让她查出真的如何吉祥死前说的那样,是何吉祥和董氏联手毒杀了她目前,若然,她不惜将何吉祥挫骨扬灰,而将董氏挖出来鞭尸三千下。
“想什么呢?若是困了,就去睡着吧!”
泓炎过来的时候,枫红鸾正在床边思绪翩飞。
闻言,她侧过头,温和一笑:“没,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往事?”他兴致盎然,“什么事?”
他总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枫红鸾却只是笑着摇头:“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对了,昨日三哥同皇上说起四哥的事情,可有眉目?”
泓炎笑道:“八九不离十能成,皇兄虽然没有即刻答应,但是听三哥说了,皇兄却是思虑了很久,才对他挥挥手让他先行离开。”
“三哥都和皇上说什么了?”
“左不过是动之以情。”
枫红鸾闻言,心底却嗤笑,皇上那样的人,还有情吗?
若是有情,怎会如此对待胞弟。
若是有情,又怎会如此对待骊妃。
寒冬腊月,大年三十,也不知道骊妃现下如何。
冷宫之中,凄清孤寂,不供柴炭,吃食又极差。
泓炎倒是打通了关脉,让在冷宫中走动的宫女太监给骊妃行个好心,不过那些奴才,左不过就是一些口是心非的东西,收下了银子回头一个眨眼,还不就是照章办事,该怎么对待骊妃,便是怎么对待骊妃。
当真是可怜骊妃,倾了一生所爱在皇上身上,结果不过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大年夜的,不知道她要怎么过。
皇宫,西北角冷宫。
冷宫里头别的东西没有,就是树木极多,花木司的人也不来修剪,任由这些树木疯长成林,枝桠纵横攀附,高出宫墙,这里的树木也不知道是不是吸了太多阴气,大冬天的依旧是枝繁叶茂的。
茂密的树叶疯了似地长,树荫遮天蔽日,就算是入夏的炎热天气,在这宫殿楼阁丛中、树荫底下走一遭,那股子阴冷能直透到心尖儿上去。
到了夜里,月光稀稀疏疏的透下来,在地上投影下一个个枝桠树杈,一阵风过,张牙舞爪的像是妖魔鬼怪一样,那树叶在风里刷刷作响,像是鬼怪咀嚼的声响,渗的人汗毛一阵阵的竖。
到这里已经月余了,有一开始的不适应,如今也渐渐习惯了。
若不是送饭的宫女今天给她加了个菜,告诉她今天是除夕,她都已经忘记了今朝何年贺岁。
早上送来的膳食没有动,这一日的天气都极好,到了晚上才凉了些,这偌大的残败的院子里,只她一人对影成三,刚开始的时候孤清寂寥的很,毕竟自幼就是在人堆中长大的,陡然到了这样的地方,自是不习惯。
不过孤独寂寞,也抵不过心寒意冷。
人,一旦寒心了,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一开始她故意折腾出那些事来,便是为了让皇上把自己打入冷宫躲个清净。
因为她早就知道,她在宫中,早就是昨日黄花,开不再来,在那个人的心里,已经把她撇的干干净净。
自从孩子没了,新秀进宫后,她已经是个旧人。
由来只见新人笑,几时见得旧人哭。
她起初还闹一闹,现在,是真的明白了,一旦一个人不爱你了,完全不重视你了,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了,就算你再怎么哗众取宠,妖娆作态,矫揉讨好,都是枉然。
太子新逝,他是如何陪伴皇后,如何细心照料,如何自己都痛着,却极力宽慰。
相比之下,她滑胎的那时候,他只是越渐疏远,到最后,甚至都已经不再来看望她。
她主动去找他,每每都莫公公以皇上真武繁忙为由,阻在门外。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天真的抱着幻想,那在选秀之后,她真正的彻底的死心了。
哀莫大于心死,选秀之后,他再未曾来过她的棠梨宫一次,便是去霞妃宫殿要路过她的棠梨宫,他也没有一次在门口驻足过。
甚至于皇后百般苛待她,至她重病垂危,他也都听信皇后信口雌黄,以为她是故意装病,为了引他注意。
自古帝君孰有情,她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却一点点的沦陷在他的温柔陷阱之中。
曾经的床盘旖旎,曾经贴面亲昵,如今看来,倒都成了对她的讽刺。
在她心头,早已经将那些温暖的回忆,连同那颗冰冷了的心,一并埋入最深处。
那个人,在她心里早就死了。
也或者是,她的心早就死了。
外面一抹月牙,清辉寂静,听得见宫中鞭炮烟火,声声热闹。
只是,这热闹和她无关。
转身进了屋子,早膳没动,午膳没动,而晚上,尚未送来,怕是今日出席,那群宫女,早去赶热闹,把她给忘了。
残羹冷炙,吃的猪狗不如,那又如何,以前锦衣玉食,最后不也落的这般下场,还能比这更差?
冷饭冷菜,难以下咽,粗茶淡饭,味同嚼蜡,她一口口的送入口中,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如果说刚进冷宫那几日她心头还是抱着幻想的,那现在,那幻想就如同外头的烟花一般,稍纵即逝了。
骊妃的死讯,及至正月初七的时候才传来,听说是除夕夜就没了的,至于死因,太医检查了,饮食没有问题,最后下了结论,郁郁而终。
闻讯之时,枫红鸾也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下午就和泓炎去了骊妃娘家。
出乎意料,府上一点不见悲伤气氛,倒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一打听才知道,皇上要册封骊妃的胞弟,陈清河为礼部侍郎。
骊妃父亲陈大人原先是礼部尚书,因为被人偷袭瘫痪后才卸去职务,告老在家养病。
陈家一脉单穿,只得陈清河一个儿子,科举不得,礼部尚书又卸任了没有办法将儿子送上仕途,这次托了骊妃的洪福,居然能够让那个愚笨的陈清河做上侍郎,虽然不及他父亲的尚书郎来的位高权重,但是也算是和尚书一起,掌典礼部。
而礼部尚书,正是韩慧卿。
这一家的喜气洋洋,着实扎的枫红鸾眼睛耳朵疼,和泓炎稍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自古女儿命轻贱,但是毕竟也是亲生的,这陈府,还真是让枫红鸾心寒,却又不禁为骊妃心疼。
骊妃的尸首想来已经入土为安了,宫中瞒着骊妃的死讯大概是不想大过年的晦气。
骊妃死在了去岁,都来不及看到今年的日出,便香消玉殒。
枫红鸾对皇上的厌恶,因为此事更是增了几分。
册封陈清河为礼部侍郎,是为了缅怀骊妃?还是说补偿?
呵,不过都是些惺惺作态的手段罢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啊,既然无法给予,也不至于要苛待如此。
不齐就赐骊妃一座偏远的宫殿,一生不见也好,再不关怀也好,总好过把人送进冷宫,白白送死的好。
谁都知道,冷宫阴气极重,但凡进去的妃子,不是疯傻痴呆了的,也是熬不过三五个月就死了的。
更有甚者,进去当夜就会暴毙,或许是冷宫的风水不养人,以至于里头死了那么多人。
这次是骊妃,下次,又是谁。
整个过年,这件事情算是最让枫红鸾不痛苦的。
用了几日才平复了心情,元宵将至。
街上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不止花灯了,去年元宵,是和江南子韩慧卿一起上街游玩的,那时候还联合江南子,好好的耍弄了韩慧卿一番。
今年恐怕是去不了了,因为那次《玉石俱焚》的后遗症,虽然因为泓挚的雪莲花心,她勉强保住了胎儿,可是这孩子胎相总是不太稳。
尤其是枫红鸾情绪不能过于激动,这几天忧思骊妃,肚子也难受起来,泓炎不放心她,原本说好的年后别苑小住也取消了。
宫中的太医,最近几乎轮番在他府上值班,只怕枫红鸾有个万一。
千金一科的几个太医,更是日日在晋王上,不敢有半分怠慢。
这几天,肚子总是隐隐作痛,枫红鸾心头甚是不安。
偶尔午夜,小腹内一阵阵翻江倒海的痛楚,折磨的她夜不能寐,脸色都差了许多。
这样的情况,连续反复几日,终于千金一科的王太医对泓炎道:“娘娘这恐怕是要分娩了,这样的痛楚,是妇人分娩前的症状,头一胎都比较痛苦,有的孕妇还会隐隐的疼上好多天。微臣建议,王爷先备几个产婆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消息,对于泓炎来说,不知是该有该喜。
孩子提前出事了,照着日子算,孩子怎么也要到二月底,三月初的样子才出来。
“嗯,王太医,一切有劳你了。”
“若是孩子真的这几日出来了,那王爷倒是可以不必费心让微臣向外界解释孩子为何迟迟出生。按着外界对娘娘身孕的推测,恰好就是这个月里出来。”
这话不过,和泓炎只怕孩子早产,对母女不好。
“王太医,到时候需要什么药材,你现在尽管说,本王立马着人去办。”
“王爷无需如此紧张,娘娘体格健朗,而且胎儿心脉也很强健,再者胎儿位置很正,若是真是这几日分娩,也不会有事,微臣敢和王爷保证,娘娘一切都好,孩子也一切都好。”
闻言,泓炎安心下来。
早产没有关系,他们兄弟之中,泓鸢也是个早产儿,不也活的好好的。
他只要母女平安便好。
到现在都还没同枫红鸾说,江南子早就诊过了,她的腹中是个可爱的公主。
看着枫红鸾熟睡的面庞,他由衷欣慰,终于,他们的孩子,快要来了,只是想到枫红鸾为此将受到的苦楚,他又不免心疼。
“王太医,无论如何,分娩的时候,不要让她那么痛。”
“这……”王太医有些为难,“这个微臣恐怕做不到,只看小殿下心不心疼王妃了,微臣见过产妇,稍痛了一下,孩子就出来了,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呵呵!”想象着自己孩子的模样,泓炎笑道,“若是她不疼她母亲,日后,看本王不收拾她。”
王太医中年发福的脸上,也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王爷心情好,他们这一干人等,也就能松一口气了。
——题外话——
一早上起来,紧赶慢赶出来的这一章,呼呼,起床洗脸刷牙坐火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