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泪痕挂在脸上,即使昏迷着,还有水渍涌出。他抿着唇,低下头,爱怜地吻去她眼角的泪,自我厌弃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清明,他的手抚上她的头顶,伸手探了探,不多久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望着那银针,他突然像被惊住一般,甩开那银针,揽紧了怀里的人。他原本想让她自己承认的,承认她就是她,他寻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的人。
可他没想到,这会让她发疯,会让她这么痛苦。
弯腰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头下移抵着床沿,银丝倾泻而下,遮住了他颀长的身形,他痛苦地低喃慢慢溢出,“你告诉我,告诉我要怎么办?你才会原谅我……”
“告诉我……”
青陌再次睁开眼,是被痛醒的。
耳边嘈杂一片,眼前有人影走来走去地晃动,她却不想睁开眼。
昏迷前的一幕还在眼前萦绕,她不明白那一刻自己为何会突然发疯,那时,她像是灵魂被驱逐出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发疯抓狂,像是一个疯子在自虐,在向别人喧嚣她的疯狂。那时的血花,刺得她眼角发酸发疼,她听着萧清斐痛苦的低喃。
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原谅吗?
她早就不恨了。
却不能原谅,文兮死得那一天,她就告诉自己,绝不原谅他。
死也不原谅。
脚上的刺痛钻心地传来,她知道有大夫来了,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脚底的碎渣,她浅浅地呼吸,仰着头,想着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否则,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疼?她是最怕疼了。
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她,她已经不再像她。
突然,大夫似乎拔出了一块碎渣,血又冒了出来,她身体本能地痉挛。立刻,她听到不远处萧清斐压低地吼声:“小心着些!”
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立刻传来,那声音听在耳边,熟悉而又陌生,青陌的呼吸突然窒了一下。
整个人像是突然清醒,脑袋是从未有过的透彻。她的眼角湿润了,她强逼着自己吞下满心的荒凉与期待,静静地闭着眼,演绎最完美的昏迷者。
很快,脚上的伤被细细包扎好,那大夫站起身,低着头,花白的胡子布满皱纹的脸让他看起来年岁己高,只是行动还算灵便。写好药方递给一旁的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瞄了对面一直阴沉着脸的男子,“这……已经没事了,公子你看?”
听到声音,萧清斐收回一直落在青陌身上的视线,冷冷地睨了老大夫一眼,“这样已经行了?”
“是,是啊。”
老大夫被他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几乎带了哭腔,“修,修养十多日就好了……”
“可她怎么还没醒?”
老大夫摸了摸头上的汗,“可,可能是失血过多!”
萧清斐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带老大夫下去领赏。
那老大夫走到门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掉了。
房间再次恢复了沉寂。萧清斐站在原地不知多久,才慢慢转过身,坐在了青陌的脚旁,垂着眼睑望着她包裹的像是两个馒头似的脚,凉唇紧紧地抿着,压
抑着心底肆虐的狂躁。
可他硬生生把那种情绪压了下来,她病了,自己不能生气,不能。是自己先对不起她,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
“你,怎么那么傻?生气的话,打我骂我就好了,为何要这样虐待自己的……”
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脚放在掌心,清冷的目光染上哀伤,垂着眼,不言不语。
青陌放在薄被下的手慢慢握成圈,痛苦地低哼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萧清斐,他连忙放开,“对不起,是不是弄痛你了……”
他小声的安抚,看对方没有反应,才懊恼地想,她还在昏迷着。这才把她的脚放好,盖好被子,视线留恋地落在她的脸上,幽幽叹息一声,站起身,打开门对守卫的人嘱咐两声,这才离开。
门被关上的刹那,青陌睁开了眼。眼底清澈明亮,没有丝毫的睡意。
她坐起身,掀开薄被露出包裹着的双脚。视线落在上面,久久回不过神。地板上已经被清理干净,看不到先前的血渍,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清香,遮盖了原本浓烈的血腥味。如果不是现在看着自己受伤的双脚,她会以为那时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葱白的手放在头顶,细细摩挲着。
萧清斐是什么时候把银针插入她头顶的,她没有印象。
她抬起手腕,只是几日的功夫,手腕瘦了一圈,肤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动了动,能使上力气。
看来已经过了六日,萧清斐似乎忘了自己身上的药效已经过了。不过,这倒省得她费心思了。想到不久前那个大夫的声音,她勾起了唇,眸底掠过一道暖意,看来,自己的计划还是有了效果。无论过程如何,至少结果是一样的。
她向后倚着,床顶垂下的流苏在她头顶寸许出,她抬起头拨了拨,穗子晃了晃,在她面前划过一道粉色的流光。另一只完好的手覆上手腕上的紫色骷髅,如果没有它,自己恐怕真的就差点疯掉了吧。
她突然很想看到墨非离,很想看到裴衣,还有白漓渊,凤尾……在这里,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看到萧清斐,只会让她想到不堪的过去,她像是一个小丑般奉献出自己一颗鲜活淋漓的心,只是却被别人踩在脚下,那人依然觉得不过瘾,又多踩了几脚。
直到那颗心失望到绝望,最终归于沉寂。
再也起不了一丝波澜。
不是她心狠,只是再次面对他的温柔,她都会看到另一张相同俊逸的脸上的无情,嘲讽的低喃像是毒蛇的信子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有时候她想,自己的出现,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萧清斐要的,不过就是一颗心。只是,木婉儿既然已经活了下来,他为何会苦苦缠着她不放?
她抬起脚,想向下移动,只是触动了伤口,有血渗了出来。
她望着那裹得一层层的纱布,上面一点点的红印,晕染开,直到像是一朵朵血花点缀在血色上。那一刻,她竟然觉得极美。
自嘲地笑了笑,她在笑自己……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侃。
摇了摇头,门外再次传来低喃的声音,是个女子,声音很轻,却不熟悉。
她不动声色地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平稳绵长的呼吸表示她正在沉睡
中。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从那声音来看,应该是有些功夫底子的。移动间,她身上带起一阵香风,站在了床沿边。
青陌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那冷然嫉妒的目光,有些熟悉。离得近了,鼻息间萦绕的香味更浓。
那香味,有些熟悉。
她掩在薄被下的手指一动,突然想起来。
这香味她曾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过,那时,她还是一只狐狸,爬上了那个墙头,顺着香味找到了源头,抚琴的女子一身的宫缎绣凰绢裙,哀怨悱恻地弹奏一曲《水龙吟》木婉儿。
手攥紧。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木婉儿。
当年她痛苦的源头。
呼吸有些紊乱,萧清斐竟然把她也给带来了。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哼,随即,木婉儿那略微软糯娇媚的声音传入耳际,“不要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即使说着嘲讽的话,木婉儿也有本事让这声音像是清脆落玉盘,悦耳动听。
青陌睁开眼,果然看到一张绝色的小脸,明眸皓齿,端庄贤惠。
她望着她,却不说话。
她不确定,自己的身份萧清斐可是跟她提过。
“怎么,才来了几天就仗着斐对你的宠爱,就敢这么放肆?”
木婉儿的声音压低了些,水润的眸掠过一道嫉妒。
看到这,青陌反而笑了,柔柔媚媚的,即使脸色依然苍白,可那张薛青伊狐族第一美人儿的脸不是作假,眉眼垂怜,较之木婉儿那做作三分的脸,更是入柔三分,绝艳四分,清丽三分,美得夺魄,一颦一笑都让人呼吸停滞。
木婉儿眼底的嫉恨更浓了,捏着绢帕的手几乎揉成一团。
“你是谁?”
挑着勾魂摄魄的眸,顿时明艳动人,青陌轻声问道。
从她的话中看,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就是叶青陌。
“我是谁?”
木婉儿哼了哼,面上露出一抹得意,“天佑国第一夫人。”
青陌挑眉,长长拖着尾音,“哦……”
“你什么意思?”
她语气里的讽刺意味让木婉儿目光一寒。
青陌耸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天佑国被称作第一夫人的,现在是个……鬼吧?”
说着,她上下看了木婉儿几眼,眼珠子转了几转,啧啧两声,“可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人呢?人家都说鬼魅鬼魅,这两字你可真真当不起。”
木婉儿原本还愣愣的,她听不懂她的话。
等反应过来,脸黑了下来,“你!你敢骂本夫人连鬼都不如?”
青陌撇了撇嘴,当时在丞相府的时候,她还在离面前自称“奴家”呢,这会儿就变成“夫人”
了,变得还真快。
“我可没这么说,你要是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要是论耍无赖的话,她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对付这种人,你就要比她跟卑鄙,更无耻。
木婉儿被气得脸都白了,扬起的手却硬生生地顿住了。青陌没有动,挑着眉眼看她,“呦,怎么不打了?”
她要是敢动手,她就敢十倍还给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