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衣被宫婢带到了未央宫殿外,厉镜天并未前往。
按照他的嘱咐,裴衣静静等在暗处,直到那个一身清俊谪仙般的男子离开之后,她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踏进了未央宫。
转身,关上朱红色的殿门。
她匐在上面低低喘气,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砰砰”直跳,想到那个被她设计陷害的女子,悔恨侵蚀着她的心,让她难安。那日,她亲眼见到她红颜白发,那一幕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剜不掉,脱不离。她咬着牙,以叶姑娘当时的决绝,她并不确定她是否会同意说服白漓渊放过离,可只要有丁点儿的希望,她还是要试一试。
转身,她慢慢向前走着,抬眼,就看到龙榻上的一团儿红色。
怔怔地停下脚步,裴衣脸色越发显得苍白。
凑近,站在床沿边,当视线划过狐狸背部那一道雪色,她的眸仁里掠过希冀:真的是叶姑娘,终于让她找到了。
她俯下身,慢慢凑近狐狸,轻声唤道:“叶姑娘?”
然而,回答她的只是一室寂寥。
她怔愣半晌,以为叶姑娘没听到,轻轻碰了碰那一团儿血色,后者依然没动静。裴衣忍不住又加重了力道,推了推,却只是把狐狸翻了个个,平躺在了榻上,紧闭着狐眸,无声无息。
她终于觉察到不对,伸手颤抖地探向狐狸的鼻息间。
当那轻微却平稳的呼吸拂在指尖,她才颓然倒在地面上,同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凌厉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裴衣心下一惊,蹙然回头。
入目是一张俊美的脸,即使用面具遮着,仅从他完美无瑕的半面也能猜测出男子的绝色。只是,此刻她想到的却是,他怎么去而复返了?
萧逸尘目光随着她的不安而愈冷,再次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样说话间,脚下凌波微动,已然来到裴衣面前。
目光锐利无情,甚至带了杀意。
裴衣惊然回神,低下头,“我,我是启皇唤来照看……照看……”她不知要怎么称呼叶姑娘,神情惴惴不安,不明白为何厉镜天不让她光明正大的以裴衣的身份来见叶姑娘,偏偏以宫婢的身份前来?
萧逸尘斜睨了一眼她身上的衣饰,确是宫婢所穿。
却依然不放过,“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啊。”裴衣一惊,嗫喏着,“那个,那个我看她不醒,怕出事,所以……”
萧逸尘一愣,眼前的女子几乎缩成了一团,神色怔怔:原来是不明情况的宫婢。
视线重新落在狐狸身上,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她从开始就一直未醒过。”他怎么唤,她都不醒。她一个小丫头又怎么能唤得醒?
裴衣眉头一拧,讶异地抬眼,却正好望见男子眸底的痛与不安。
她愣住,他……
“啊,奴婢不知!”
连忙改口,裴衣慌忙站起身,退了出去。
直到后背抵在寝殿外的墙壁上,才抚着胸口大口地喘气,脑海里,反复地回荡着男子的话……她从开始就一直未醒过。
一直未醒过!
她额头上布满了虚汗,从额角滑落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印出一朵水花。
有的甚至滴进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咬着唇,无声地呜
咽着,已然分不清那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竟然把她害到如斯田地。
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面上,她把头深深埋在双膝间,任泪水肆意流淌。直到听到脚步声响起,她才慢慢抬起头,朦胧婆娑的视线映出一抹明黄色,她咬着唇望着走近的男子,“该怎么办?怎么办……叶姑娘不醒,该如何救离?”
厉镜天俯视着女子,挑着眉,笑得恶意,“需要帮忙吗?”
连日来地打击让裴衣神情错乱,到刚刚那一刻彻底崩溃。她慌乱地抓住对方的袖袍,像是紧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命地颌首,“是,拜托你帮我,叶姑娘要醒过来的,必须要醒过来的,否则,否者……”随着这话,她哽咽着,“要把内丹还给叶姑娘,不然白漓渊不会放过离的,不会放过的……”
内丹?
听到这个词,厉镜天原本要拂开裴衣的动作赫然一僵。
内丹……内丹……
他怎么就忘了明德道长的话,那狐狸失了内丹,那么……那枚属于这狐妖的内丹去了哪里?眸底精光一掠,刀削般冷峻的脸神情一敛,温柔缱绻,竟是柔情似水。
他蹲下身,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女子的脸,低声安抚,“朕会帮你的,朕会帮你的。”
“真的吗?”
死死地拽着他的袖袍,裴衣双眼无神。
“当然。”厉镜天轻柔的在她耳边低喃出声,同时,以掌为刃,狠狠劈在了女子的后颈,女子先是身子一僵,随后软在了他的怀里。
他低头,恢复冰冷的视线凝聚在女子清秀的脸上,冷笑一声。
抱起她,缓缓向着未央宫殿外而行。
内丹,续命珠……也许自己该改变计划了。
抱着裴衣一路行至一座宫殿前,厉镜天抬头,视线落在鎏金的“暮岚宫”三个字上,把怀里人的头按在了胸口上。守在宫殿外的宫婢看到厉镜天,慌忙行礼。厉镜天挥手让她们退下,广袖飞扬,霸气十足地走进了宫殿。
刚入宫殿些许,萦绕在耳边的琴声清越婉转,又透着一股哀怨凄凉。
厉镜天眉目一冷,又不动声色地松开。
向前继续前行,直到来到寝宫前,踢开了门,凛然地站在那里,冷眼望着寝殿内纱幔飞扬下的宫装女子,“怎么,不欢迎朕来?”
“没,没有!”
女子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两步。
眼底有欣喜的泪光滑过,只是当看到厉镜天怀里抱着的人时,脚步硬生生地顿住,泪水磅礴而出,却又被她连忙用手帕拭去。
低下头,挪到寝宫门前,不看厉镜天,“皇上,今日……怎么来了?”
厉镜天哼了哼,没有回答她。越过她,径直穿过紫色纱幔,站在镂空精致的床榻前,把裴衣放下,才转身,看向僵硬地背对着他的女子,“这才几日不见,爱妃何以这么见外?”半似嘲讽,半似无情的声音让女子单薄的身形一晃,转身,头依然垂着,只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
“走近些。”
厉镜天袖袍一扬,端坐在榻边,目光冷然地望着她。
女子紧抿的唇角微动,却是无声叹息一声,听话地走近。
在女子离他有几步远时,厉镜天长手一揽,直接把女子揽入怀中,让她顺势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紧紧箍在她纤细的
腰间,另一只手则是勾着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几日不见,爱妃倒是清减了不少。”
女子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厉镜天指腹间的力道加重,冷笑,“少在朕面前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不要忘了,你可是妖!怎么,忘了当天你血洗暮岚殿的一幕了?要不要朕帮你回忆回忆?嗯?”
随着厉镜天尾音的上扬,他几乎把女子下巴的骨头捏碎。
低冷无情的声音让女子身子一颤,随即低软下来,声音凄凉,“你如果怨我,恨我,尽管杀了我吧。”
“杀了你?”
厉镜天冷哼一声,“朕偏不!”
磨着牙,厉镜天恨恨地看着这张曾经让他迷恋至极的脸,此刻却只是厌恶。
狠狠一拂,原本还在他怀里的女子被掷在了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女子咬着牙忍痛抬头看他,有些贪恋地望着他的俊脸,后者却是面无表情地睨着她,似笑非笑,墨瞳里的厌恶让她的心灼痛不安。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用擦破的双手撑着软若无骨的身子站起身,风一掠,拂过她单薄的裙裳,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只是,她这空透的风姿已然引不起厉镜天丝毫的怜惜。
她知这一点,所以,更加心痛。
“不知,皇上来找紫岚何事?”恢复冷静,她螓首微垂,敛目轻声问。
厉镜天不耐烦地指了指床榻上的女子,“像你当年迷幻住朕一样,朕要让她神智不清。”
“嘭”的一声响,唤作紫岚的女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拂落了一盏琉璃灯,灯油坠落地面,四溢散开,打湿了她的绣鞋。她身子微微颤抖,因着他刚刚那一句“迷幻住朕一样”而心痛蚀骨。
可,又能怨谁?
她咬着唇,直到嗅到血腥味,她才恍惚地走上前。
听话地站在床榻间,葱白如玉的手指慢慢摊开,层层荧光慢慢浮现在紫岚的手背上,她蹙然翻掌的让那荧光坠入掌心,又缓缓注入裴衣的身体里。
直到那淡紫色的荧光完全融入,女子才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般,颓然滑坐在地面上。
厉镜天心一动,伸出却的手漠然收回,任女子倦怠至极地垂目倒在那里,青丝如云滑落腮边,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不要在朕面前装可怜,朕已经不吃你这一套了。”
冷笑一声,厉镜天脚下一动,用了三分力气,女子被他硬生生地踹到了不远处的墙上,随之倒下,硬生生吐出一口血。
厉镜天面色一变,眉头深锁。
她竟然没有躲开?
怒意在他眉宇间遍布,“你就这么想惹朕不快吗?”
女子匐在地面上久久未动,许久,才挣扎着撑起身子,缓缓摇了摇头,被青丝遮住的面容苍白疲惫,低声的轻喃散入风中,“我怎么舍得……”
“你说什么?”
厉镜天未听清她的话,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女子身子又不动了,许久,慢慢站起身,朝着寝殿外缓缓挪动。
脚步虚浮,摇摇欲坠。
厉镜天咬着牙看着她,心口被什么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猛地偏过头,眼不见为净。
自然也为看到女子在走到寝宫门前时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眼,带着留恋与不舍,最终趋于平静无波,木讷、空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