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在痛苦的排队、推搡、吼叫之后,终于坐到了开往南方的列车之上。身体上的痛苦永远是治疗精神的良药,因为你无法要求一个累到想要呕吐的人去伤春悲秋。
一个学生的身份还不够资格坐卧铺,在一片臭脚丫子味中思考人生,赵林觉得自己得到的思想结晶很珍贵。
饿了得吃饭,病了得吃药,谁挨打都会痛的慌。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就不能踏实点,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呢?不是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么?不是还有那么多遗憾没有弥补么?
时间那么宝贵,怎么能浪费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面呢?两世为人还玩这种伤春悲秋的把戏,也太丢人了点。
“查票!查票!”就在赵林闷头自省的时候,乘警推着过道里的人群挤了过来,不是一般敬业的大声喊着。
乘警的声音引起车厢内一片骚动,没票的往前不停的挤,一会儿功夫厕所就被他们挤的满满当当,差点连门都关不上。还有人往车座下面钻,真不知道那么大个身子是怎么藏进去的。
几路神仙各显神通,让赵林大开眼界,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想跟他们学一学。
这该死的少年冲动。
赵林掏出兜里的车票,发现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这鬼地方比非洲还热,要不是身子骨还行,恐怕早倒地晕迷不醒了。
趁着检票的时候问了一下,居然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看来沉浸在思绪当中还是有好处的,不知不觉间少受了那么多精神上的煎熬。
车门开启又关上,下车的、上车的换了小半个钟头,车厢里的人一点也没有见少,把赵林郁闷个不行。
从那个状态里出来容易,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小兄弟到哪里?”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看赵林活了过来,凑上来问道。
听口音还是个老乡,只是赵林上车时状态不太好,不记得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坐到自己旁边的。
要是一起上的车,那可就尴尬了。
“去广圳看看,你呢?”少说多听总不会错,赵林笑了笑反问道。
老乡还真是和赵林一起上的车,只是在这个小孩儿身边坐了一路,只见到一张仿佛万年不变的臭脸,让他心里直犯嘀咕,怕惹事上身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现在的小年轻可不好惹,要是哪里出来的逃犯就麻烦了。直到这个小孩儿主动和乘警搭话,才放下心来主动交谈。
“我也去广圳,听说那边儿街上都是做生意的,钱好赚的很!可不比咱们那儿,卖个菜还要躲着怕人看见。”这个老乡是真健谈,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那边可不比咱们那儿,乱着呢!你想啊,都是做生意的能有几个好人?你要是一个人下了车可得当心点儿,别被人骗了。”
嘴里说着歧视生意人的话,眼里却放着光芒,恨不能飞扑到这些人怀里,好沾一沾他们的金粉。
“不能,还是好人多。”赵林搭了一句符合自己身份的傻话道“我叫赵林,你怎么称呼?”
好像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老乡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还是个秀才。”
说完觉着不对,赶紧岔开道“我叫秦耀宗,你娃儿不在家念书跑这么远来干什么?广圳那地方可不比咱们那儿,二鬼子、洋鬼子满大街跑,你想想,能好的了?”
倒是个开眼看世界的人,赵林暗道。
“哎,我说你这个娃儿。真不是我瞎说,报纸上都写了!”秦耀宗看赵林不说话,还以为不相信他说的话,着急道。
赵林笑了笑道“没错儿,外国人是比前些年来的多了。不过现在都叫国际友人了,叫洋鬼子有点不太合适。”
“那是。叫,叫什么来着?”秦耀宗挠了挠头,一拍大腿道“对了,吸引外资!去年洋鬼子出钱在京城盖大饭店的时候,报纸上说的。”
“恩,花他们的钱给咱们盖楼,这多划算!”旁边一个看他俩说的热闹也插了一句道。
“哪有这么好心,他们那是为了赚咱们中国人的钱!”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从哪里又多出来一个。
秦耀宗冷笑一声道“楼盖在咱们的地盘儿,让他们赚点钱算什么。关键是让他们听咱们的话!不听话就撵走他,有本事把楼搬回他们国家去,不听话非得赔掉内裤不行。”
不管他是从哪个方面考虑的,这番话真让赵林刮目相看了。别看现在家家都穷的吃苦腌菜,但是脑子清醒的人还真不少。
八零年,离改革开放的口号仅仅过了两年,底层人民的思想已经先一步解放开来,为了生计也好,为了理想也好,打工也好,倒货到内地也好,总之他们才是真正摸着石头过河的第一批人。
“下车跟着我,这儿可不比咱们那儿,睡觉都不能闭两只眼!”秦耀宗是把自己当赵林长辈了,尤其是听说他马上就是一个大学生之后“你一个人下了车也不知道去哪,这可不比咱们那儿,地方大的很,可不能跑丢了!”
赵林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都听你的,秦叔。”
穿牛仔裤和烫头的青年人在街上到处溜达,中山装前兜挂钢笔的中年人推着自行车行色匆匆,穿连衣裙的少女和出来买菜的大妈交错而过,魔幻现实大片正在这片街头上热映。
虽然没有当倒爷的打算,可是亲眼看一看这批人还是挺有意思的。当年赵林扛大包的时候,最羡慕的一批人就是他们。听的最多的故事也都是谁谁谁去了南方之后,一夜暴富或者一夜毙命。
之后过了两三年,赵林才抱着必死的决心,把攒的钱都留给家里,拿了五块二毛钱下江南。在一片繁华里,继续扛大包往家寄钱,听倒爷们的故事。
这一次重临故地,赵林可没打算再这么窝囊了。论赚钱,就数这里的机会最好,有错杀没放过,一狠掏一笔回去就枉他重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