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倒了,这可是个大事。尤其是在这个辽东之事需要裁决的时候,就更是让局势开始变得失控了起来。而就在后宫里一片忙碌,万历皇帝还在昏迷不醒之时,朝廷内阁竟然突然下旨晓谕九边。直言明威将军、忠毅伯陈骏德一共一十二条大罪,大体是说其居心叵测,杀害同僚,而后通敌叛变,以致辽东之战损兵折将,开原城失,此等罔顾圣恩之徒,朝廷宣判其罢官销爵。虽然此时叛将陈骏德身在何处朝廷并不清楚,但也并不影响判以陈骏德凌迟处死,诛其九族之决定。
“方阁老,陈骏德投敌叛变之事尚未定论,而且其中也是疑点重重,你怎么能如此莽撞的就下了最后结论,将陈骏德叛变之事昭告天下呢?圣上可还并未表态,你如何敢假传圣旨”!
一心想要保下陈骏德,恢复先祖荣光的英国公张惟贤再得到消息之后,匆匆就赶来到内阁值事房找大学士方从哲理论。看着眼前这个拿军国大事如同儿戏的大学士,张惟贤语气中透漏出无限的愤慨。
按照地位身份来说,贵为国公要远远高于内阁大学士的,似张惟贤这般的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大明算是一坨奇葩了,文官的权力实在是太大,大到足以限制皇权,更何况是区区的公爵?此时的大明的国公们见到文臣之首的大学士可是要鞠躬行礼的,而英国公张惟贤不但不施礼,而且还出言不逊,这就是完全是不顾朝廷的规矩。不按规矩办事的人,轻则不招人待见的,严重的可就要自食苦果了。
故而大学士方从哲皱着眉毛看着在自己张牙舞爪的张惟贤,本想好言相劝的他不由得开口喝道:“英国公你说话要注意,这里不是你的府邸!御史弹劾的奏章经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然后再通晓九边,哪里是假传圣旨啊?再者说了,朝廷的事还不劳烦你英国公来多管闲事!本官最近见你可是上窜下跳得紧,别以为英国公你的小心思能瞒得住满朝文武,实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本官劝你还是消停点,要不然下一次绝对不会让你英国公如此轻松的全身而退”!
英国公张惟贤闻言一愣,愤怒的脸上瞬间挂满了震惊之色。随即抬起胳膊指着满脸威胁的方从哲不停地颤抖,直到现在他才搞明白了一切。
“我说辽东之行如此坎坷,原来是你们……”!
方从哲粗鲁的打断张惟贤没有说完的话,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祸从口出啊,英国公!请你记住本官的话,以文制武乃是长治久安之策,你等勋贵若要是再起波澜,没准就要断了你等祖宗的基业!来人,送英国公出门”!
回去的路上英国公张惟贤并没有乘坐轿子,反而是漫无目的走着,脸上则是怅然若失。也是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六神无主般的张惟贤突然“啪啪”的给了自己两个嘴巴,紧接着摇了摇头后自嘲般的说道:“呵呵,真是自不量力,本想跟人家掰掰手腕,可现在只不过是触碰人家一下手指便中了内伤”!
“老爷,你怎么打上自己了,有啥事你得宽心啊”!
张惟贤不顾自己的老管家的相劝,转而是咬着牙继续开口道:“如此对待我大明之忠良,将朝廷的一员虎将弃在孤城,即便是他陈骏德真的投敌叛变,那也是你们这些贼人给逼的”!
“老爷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他们做都做了,怎么还不让人说了啊?辽东的战事竟成了他们把持军政的筹码,他们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就算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这帮贼人的,夜半三更他们可安然入睡否?势若疯狗,皆是强盗之状,顾盼自雄是有风采几许?不顾朝廷军国大事,千般算计就为这等肮脏的东西!”说到最后,血灌瞳仁的张惟贤猛的摘下自己的官帽,随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一直在其身后的跟着的管家老张见状小跑几步,连忙弯下腰捡起来帽子,掸了掸尘土后对着张惟贤小心的开口劝道:“老爷,这个你也别灰心,眼下是皇上身体有恙,他们才能趁机作乱,压得老爷丝毫翻不起身来!但是老爷你要知道,等皇上醒来之日,才是决定最终的胜败之时。老爷你别忘了,皇上可是跟你一样看重忠毅伯的,这也是老爷你当初下定决心要保下他这个雏虎的初衷啊”!
“嗯,没错!此时言胜败还为时尚早,老子岂能让他们如此轻松的就称心如愿?老张,吩咐下去,让大小勋贵们都来咱府中议事。正好这年没在京城,他们该有的礼数可是不能少”!
管家老张担忧的脸一下就变为了难堪,自家老爷还真是雨过地皮湿,议事收礼哪个都不耽误。叹了一口气的他连忙跟上张惟贤渐行渐快的脚步,可随即又是得意起来,对于自己的劝说的效果感到十分的骄傲。
而在京城的一处普通民宅中,一个女子火急火燎的推开房门大喊道:“老太太出事啦,骏哥被朝廷说成是叛徒,不但要凌迟还得诛九族呢”!
一位中年女子闻言后手中的烟袋“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满脸焦急的开口问道:“玉凤,你说啥,我儿不是朝廷的大将军吗?怎么成了叛徒了呢?快点带老身去看看,这么长时间不见我儿,咋还要被凌迟了呢”!
这两个人正是从沈阳城来到京城来躲避战乱的,一个是冯天宇的娘子周玉凤,另一个是陈骏德的娘亲周氏。自打从沈阳城出来后,她们却在去京城的路上相遇。周玉凤是从娘家人的看管下逃出来的,在去找陈骏德路上被周氏拦下一同来到京城。
周玉凤连忙伸出手拦住着急往外走的周氏,只能耐心的解释道:“老太太你干什么去啊?骏哥现在是建奴的大官,也没在京城啊!你不用太担心,其实朝廷也就是痛快痛快嘴,骏哥能耐可大着呢,谁能害得了他啊!但是老太太,咱们得加点小心了,要是让人得知骏哥与咱们的关系,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可就是咱娘俩的埋骨地了”!
周氏哪里拗得过是自幼练武的周玉凤,被人强行拉回屋里的周氏嘴里不停的念叨:“这可如何是好,我的儿啊,你咋还投了敌了呢”?
周玉凤性子大大咧咧,劝人本就不在行,只能是给陈骏德的娘亲周氏倒了一杯水,略微想了一下后开口问道:“老太太你也别多想,我再去打听打听,之前你没跟别人透漏过咱跟骏哥的关系吧”?
张家长李家短,嗑着瓜子唠家常乃是周氏的日常生活,就连这烟袋锅子也是到京城后跟街坊学的。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出息之事,这就更得大说特说了。每天都是面带得意之色,跟着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们说起了小时候的陈骏德如何聪明伶俐之类的。虽然人家都不信,可周氏还是乐此不疲的天天叨唠。但是今天被周玉凤这么一问,周氏点着头回答道:“老身就跟街坊闲聊的时候提过,可他们都不信,这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周玉凤闻言脸色一凛,心头一紧,连忙开口道:“现在骏哥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大叛徒,跟之前人人拥护可是完全不一样了!万一有人偷偷的报告了官府,咱们可就是大祸临头。不行,这块不能在待下去了,老天太咱们得马上搬走”!
说完也不等周氏答应,一把拉起周氏就推开房门往外冲,而周氏不以为然的说道:“哎呀丫头,这东西还都没收拾呢!再说了,就是唠家常,他们当时还笑话老身来着,没有人当真的事能有什么大祸啊”!
就在此时院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随即一大批官差冲了进来,来人大喊一声道:“顺天府捉拿陈贼之亲眷,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周玉凤拉着一脸惊恐的周氏,看着围在自己身边拿着刀的官差,还有几个无声的倒在地上的护卫,面如土色的周玉凤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沈阳城辽东经略的府中,突然从书房里传出一声难以抑制愤怒的吼叫:“什么?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熊廷弼的震惊毛文龙完全可以理解,眼下整个辽东到处都是大骂陈骏德叛徒之人,自己口中的真相确实让人很难接受。但自己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毛文龙在被熊廷弼打断后接着说道:“大人,末将奉命率账下骑兵前往开原城援救陈骏德,经过大战后才趁乱逃出,此刻陈骏德正在曖阳。而总兵官朱万良是临战逃命,带走所有军士、青壮百姓,继而毁坏城防,烧毁粮仓,最后是嫁祸栽赃,将兵败失城之过全然归咎在陈骏德投敌叛变之事上!末将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啊”!
熊廷弼激动的脸上而后又略显灰暗,竟然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这个事本官知道了,毛文龙你即刻返回叆阳,这个事千万别声张,以防有所变数。本官这就给朝廷上奏,决不能让忠臣遭人陷害,让歹人祸乱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