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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真的已经到了紫阳城?”史国良的语气变得平缓了许多。
?他知道,距离平州最近的、有驻军的城池就是紫阳城。如果失踪了的那一个人真的是去报信求助了的话,首选的目的地必然就是紫阳城。在这两个假设都成真的情况下,没有比陛下就在紫阳城更坏的消息了。
??黑衣人停下脚步,不缓不急道:“此乃小弟的手下亲眼所见。”
??史国良陷入了沉默。他虽然早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面圣时的说辞,但是毕竟做贼心虚,在加上事情偏离了原来的计划,不多不少在心理上对他造成一定影响。
??“不过,小弟想,史太守不必担心。”黑衣人语带讽刺的一笑,“尽管计划进行得不如当初完美,但是如今毕竟已经死无对证。女皇是来赈灾的,不是来查案的。就算心中有疑虑,顶多摘去史太守你的官帽,由他人暂代平州太守的职务。这件事也将在灾情过去后交给廷尉负责追查。史太守在朝中认识的人多,没准花些许银子,就能很快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伤不了史太守你的一根小指头。”
??虽然明知道对方说的是故意奚落讽刺他的话,但是毕竟不无道理,史国良听得心中一阵凉飕飕的。
??“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史国良低斥道:“如果本官锒铛入狱,本官敢保证,你的老巢很快就会被军队夷平!”
??黑衣男子一顿,缓缓回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这一点,不劳史太守,小弟也能保证。”
??史国良一阵诧异。
??“所以。”黑衣男子往回走了几步,继续道:“小弟今日,本来是要来给史太守献策的。只是不知史太守嫌不嫌弃。”
??史国良表面依然镇定。但是心里其实已经束手无策、心乱如麻,尽管他对对方的态度本来很是不屑,但是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由得有种有可能抓到救命稻草的希望。
??“你说。”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再回答,以免暴露自己迫切的心情。
??黑衣男子却显然早已将他的心态牢牢掌握在手了。
??他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史国良也只好坐下耐着性子听。
??黑衣男子意味深长地一笑。气定神闲道:“小弟的确有一个天衣无缝的好办法,而且,只要用了这个办法,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女皇一定会相信史太守所说的一切,史太守的所有罪名都能够得到洗脱。从此往后。这座平州城依旧是你的天下。只是——不知道史太守敢不敢用。”
??史国良冷笑一声,显示自己快对他这套失去耐性了。
??“史太守,”黑衣男子收敛起笑容,压低声音道:“小弟能让拓拔寿亲自在女皇派来的人面前,乃至女皇本人面前,亲口承认自己犯下的‘杀害董麟’的罪行。”
??“你说什么?”史国良不光错愕,语气中还带着愤怒,“你是在开本官的玩笑?”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拓拔寿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可能出来承认罪名的——不管是他犯下的还是被污蔑他犯下的罪名。
??黑衣男子注视着史国良又惊又怒的双眼。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史太守难道忘了,小弟是什么人?史太守若还是不信,小弟立即就可以证明给史太守看。”
??经黑衣男子这么一提醒,史国良的确领悟到了什么,心中不由燃起更多的希望。更重要的是。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半个时辰后,黑衣男子从史府出来,钻进了一辆早已候在门口的单乘马车。
??远离史府后,黑衣男子对那驾车的人道:“前日假扮绸缎坊的周夫人,前去给史夫人献策的事,你办得很好。”
??驾车的人立刻回过头来欣喜道:“谢护法夸奖!看来咱们的计划凑效了?”
??车内的黑衣男子笑而不语。
??他们的马车很快没入了诡谲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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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片夜色之下,左瑛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却睁着双眼,始终没有入睡。
??微服私访半个月以来,只有这夜睡在保安严密的官府中,而不是普通的客栈中,再不需要担心可疑的跟踪者或者潜藏的刺客,按理来说,应该是最能够让人安心入睡的一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发生的事她却一直放不下心来。
??“陛下。”这时候,她听见一屏风之隔的绯羽低声叫了她一句。
??“羽儿,朕醒着。”
??没有左瑛的命令,绯羽不敢擅自点灯,只是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来到她的床边跪坐下来。
??“陛下是否有心事或者有什么不舒服?”绯羽柔声询问道,“从上床歇息到现在,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了,陛下却还没入睡。”
??左瑛没有回答,而是浅笑着问道:“你呢?你怎么也还没睡着?这夜咱们睡在官府中,护卫安全的事,你可以交给太守府中的人了,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不要一直绷得那么紧。”
??“因为……”绯羽小声嘀咕了一声,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说,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是听见左瑛的呼吸声均匀平稳,代表她睡沉实了,自己才能安心入睡的,但是又怕说出来,会引起左瑛的内疚自责,所以才将话又咽了下去——一个人判断别人细腻敏感的程度,往往是以自己细腻敏感的程度为参照的。
??遵循着一贯的不愿意逼迫人用假话来搪塞自己的作风,左瑛没有等心思细腻的绯羽组织出两全其美的语言来回答她。
??“羽儿,”左瑛一看见绯羽流露出那种比少女还要委婉的神态,心中企图蹂躏的邪恶心态就会陡胀,反正这会儿还精神得狠,聊聊天也无妨,“你记不记得今天在城外遇见的那个叫‘小福儿’的姑娘?”
??绯羽一怔。他想了想,不由微笑道:“回陛下,绯羽记得。就是那个向那位溢泉大士要求果腹的姑娘。”
??“就是她。”左瑛笑道:“在回答苏博的问题的时候,朕看见她的目光一直不失时机地在你的身上流连,说不定,是被你俊朗的外表所吸引了。”
??绯羽一听左瑛用“俊朗”二字来形容他,脸上“唰”地就变得发烫起来,他只庆幸这会儿没有灯火,不会让左瑛看见他此刻的尴尬神情。
??“陛下取笑了……绯羽一直只是留意可疑之人,那、那姑娘似乎真诚质朴,并没有威胁,所以……绯羽并未留意她的举动。”绯羽害羞得连声音都有点不平稳了。
??左瑛恶作剧的一笑,“看来,羽儿你对那姑娘的印象也不错。那姑娘年纪轻轻的,在水灾中失去亲人、孤苦无依,甚是可怜,朕身边也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丫头,不如朕就将她带在身边与我们同行。如若你俩两情相悦,等这次访灾事毕,朕就给你俩做主,促成美事,你说如何?”
??绯羽开始听着还觉得没什么意见,到了后半句才回过味儿来,心里顿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钻心疼痛!
??“陛下,不可——”?左瑛的话让绯羽忽然感到一种遭到厌弃的感觉,她仓皇地凑到左瑛身边,“……不,绯羽的意思是,陛下要用什么人,带什么人走,绯羽绝无反对之理。可是这……这‘两情相悦’又从何说起,‘促成美事’……又、又从何说起?”
??左瑛本来只是想看看绯羽害羞语塞、不知所措的样子,没想到平常连说话大声一点都唯恐惊吓到别人的绯羽,居然会忽然表现得这么激动。虽然这样的举动在别人身上也许算不得激烈,但是对于绯羽来说,已经几乎是她见过的他最强烈的情感表达了。
??在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绯羽的表情,但是左瑛已经可以根据以前的经验,想象绯羽泫然若泣的样子了。她刚想出言安慰,挽回这开过了的玩笑,却看见绯羽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朝她磕了两个头。
??“陛下,绯羽该死、绯羽该死。”绯羽的声音变得委屈、惶恐,“绯羽不该用这种语气跟陛下说话……绯羽失态了……只是……绯羽是否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求陛下告诉绯羽,绯羽定必痛改……”
??左瑛知道自己真的吓到这个玻璃心的孩子了,不好好说清楚,只怕会落下心病。有时候,心病也是要人命的。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绯羽即刻拿起床边的衣服给左瑛披上,以防她着凉。
??“羽儿,朕想这么做的意思并不是惩罚,而是赏赐。”
??左瑛这么说的本意是想告诉绯羽,即便她真的要“促成美事”也绝无惩罚的意思,相反,而是一种赏赐,好让他不要多心。下一步才解释这只是打趣成分居多的戏谑之辞,他若是没有想法,也就算了。可谁知她这么一说,在绯羽听来,却反而像是将“促成美事”坐实了。
??这时候,绯羽好像已经恢复了一点平静,但是他心中的难过依旧沉甸甸地坠在胸口,也许是因为他不经意所抱有的一丝幻想,就在刚才被无情地打破了。
??“陛下,”绯羽低着头道:“绯羽不会跟任何其他人‘两情相悦’的,因为……绯羽已经心有所属。?